我負著氣拉開了倉庫的門,一眼便望見,它躺在房間的邊角落了灰

今年七月,轉輾各地的我,終於回到了那座承載了我大多數青春記憶的小城。

分明數年過去,小城在夕陽餘暉的輕撫下進入淺眠的景象,卻好似從未變過。

我沿著某條熟悉的小道漫無目的地晃盪,任由它向前延伸到自己曾就讀的高中的校門口。

校門兩邊的小攤氤氳著辛香的霧氣,三五成群的少年斜跨著揹包湊成一堆,忽而從人群當中爆發出的大笑,隨意停靠在路旁的歪三倒四的自行車,不知被誰隨手放在花壇上喝得只剩小半瓶的可樂,籃球與操場相觸而漾到遠方的低沉聲響——

“咚、咚、咚。”

我印象中所習以為常的一切,就這樣回到了我當下站立著的一方土地。

我被曾經的熱愛推進了校門。

我被不絕的念想拉到了禮堂。

打開禮堂大門的剎那,我竟不自覺地生出,要去舞臺幕布後的倉庫瞥一眼的莫名其妙的想法。

但當我看見,那人此刻正站在他不該出現的舞臺上,轉身與我四目相接時眼裡一閃而過的錯愕與黯然,我就知道,因自己頭腦發熱而冒出的想法,大抵是要無疾而終了吧。

他的臉上打著一層薄薄的粉,使他本就蒼白的面龐在燈光的映照下更顯冷峻。

我眯著眼,也仍舊看不清他的臉上是何神態。就像我的心再三掙扎,也挽留不住那“從未變過”的感覺。

陌生的氣息,就這樣在我們之間無可救藥的彌散開來。

恍惚間,我只聽見,被陸續來到禮堂的人群擁進大門的少女的嬉笑聲。

“聽說等下會有前幾屆畢業的學長上臺表演話劇哦。”

“真的嗎?拜託你等下多拍幾張帥的學長的照片發給我哦···”

我負著氣拉開了倉庫的門,一眼便望見,它躺在房間的邊角落了灰

我和許若做同班同學,一直從高一到高三。

我們做彼此的酒肉朋友,一直從高一到高三。

這一切都源自於高一初始的那個罪惡的夏天,還未正式踏入北高大門的高一新生,便已全都著了北高“精心策劃,鍛鍊學生身體素質”的軍訓的道。

我就是在那個時候,認識了許若。

軍訓練習走方陣,我站在許若旁邊閒著發慌,於是決定暗中觀察他。

許若額前有一排淺短的劉海,戴著眼鏡,又加之其皮膚白皙,斯斯文文,說好得聽點呢,他可稱得上是新時代的進步文藝青年。說得不好聽點呢,他就一羞射內向小白臉。每次我用餘光掃見這哥們戰戰兢兢走正步,還不時小心的斜瞟教官嚴肅的板磚臉的摸樣,就必然會憋笑憋出內傷。

終於有一天,我實在是憋不住了,對著他的臉“噗”地噴了出來。

他逐漸陰沉下來的表情與其周身散發出的罕有的殺氣,令我的心瞬時間涼了半截。

我一邊無比誠懇的念著“對不起對不起”,一邊緊閉上眼睛,甚至做好了接受制裁的準備。

然而等了許久,也不見旁邊有絲毫的動靜。

我小心翼翼的撐開眼皮——只見那個比我高出半截的黑色身影猛地向我湊近,用纏著繃帶的左手指了指不遠處的板磚臉,隨即悄聲語道:“說吧,官了還是私了?”

我從未見過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看著身旁那張嘴角上揚的賤臉,我如是想到。

但由於自己理虧在先,我也只能把洩憤的話生生吞進肚裡,默唸著“算了不生氣我是小仙女不和凡人計較”,以望達到雜念全消的無我境界。

這時,旁邊竟又不識趣的傳來憋著笑意的低音:

“今天中午,食堂門口,不見不散。食堂最貴的葷菜,最貴的素菜和最貴的湯,一樣一份。不用謝我手下留情,同學之間嘛這都是應該的···”

“滾。”

剛才還在四處看風景的板磚臉教官警覺地循聲望去,只望見兩張裝模做樣且深得其精髓的板磚臉,於是滿意的踱步離去。

我負著氣拉開了倉庫的門,一眼便望見,它躺在房間的邊角落了灰

從此,我便與許若成為了一對匪夷所思的酒肉朋友。

我對許若“羞澀內向小白臉”的印象,也在我們成為酒肉朋友後的一個月內崩塌殆盡。

許若這個人沒別的愛好。

他平日裡就喜歡在學校食堂內外遊走,放學後到學校附近的網吧蹲點,以及在晚自習結束之後,手持一把充滿椒鹽味的燒烤,揮灑著汗液與油滴,大搖大擺的行走在校內各條幽暗的約會勝地小道上,不知驚動了多少對激情四射的情侶。

而我之所以瞭解他這些可謂是閒得發慌的愛好,都有賴於做這些事情的時候,他總不會忘記拉上我的“特別關照”。

一起去食堂,總能看見這個假正經頂著一張書生臉,翻食堂窗戶搶購暢銷雞排,迎面撞上教導主任,然後被訓得像只落水小狗般可憐兮兮的樣子。

一起去網吧,總能看見這個傻孩子拿著一把鋼鏰,開兩臺面對面的機子,讓我陪他一起玩遊戲。奇怪的是他別的不玩,專玩鬥地主。屢戰屢敗,屢敗屢戰,氣得他用纏了繃帶的左手猛錘桌子。同志們,他呲牙呲牙的捂著手的畫面,可是一個自帶痛感的全息畫面啊。

一起在晚自習後的校園裡吃燒烤,總能看見這個身堅志殘的後生仔晃著腿坐在長凳上,吃得酣暢淋漓好不痛快。韭菜的油滴印遍佈各地,日積月累下來,竟成為了我們在這所學校存在過的,最鮮明的痕跡。

我負著氣拉開了倉庫的門,一眼便望見,它躺在房間的邊角落了灰

每當這些時候,我都會突發奇想的問許若很多問題。

比如在某個月色看似很好的夜晚,我第一次向許若問起了他左手纏著繃帶的原因。

“亂做化學實驗被炸的。”

許若瀟灑的把烤串的竹籤往地上一扔,眼睛裡閃爍著惆悵與感慨。

“你果然是個非主流···”我聽了他這話,險些沒被羊肉串噎死,“你看我信你嗎?”

“愛信不信,我要是說謊了的話,就立馬被天打五雷轟。”許若那張熟悉的賤臉上的笑容愈發張狂。

然後只聽見“轟”的一聲。

然後又聽見“稀里嘩啦稀里嘩啦”的好幾百聲。

我抱著頭衝進禮堂,聲嘶力竭的衝許若吼道:“下次再說這種話的時候離我遠點,我怕和你一起被雷劈死。”

許若翻了個白眼,打開禮堂的門走了進去。半晌,從舞臺幕布背後掏出一把“骨骼清奇”的黑傘。

“哪找的啊,你確定它不漏水麼?”我一想到自己晚自習之後這麼久都還沒有回到家,嘴上不禁帶了些許顫音。

“幕後倉庫啊,將就著打吧。”許若一想到自己晚自習之後這麼久都還沒有回到家,轉念又想到被昨晚他爸打漏的沙袋,不止嘴上帶顫音,全身都篩糠。

於是我們打著一把打了和沒打一樣的破傘,行走在疏雨闌珊的夜晚,渾身溼透,狼狽不堪。

許若眼神飄忽,我心想這小子可能是被他爸驚人的臂力給嚇傻了,於是努力的用手在他的眼前晃,試圖召回他那迷失在夜色中的無助靈魂。

許若的視線猛的聚焦到我臉上的一點,嚇得我慌忙低頭碎碎念:“不好意思啊鬼神大人我召錯了還請您海涵···“

”你召個豬啊。“

”是啊,我召的就是···“

抬頭的剎那對上他頃刻間的溫柔。我惶然間愣了神。

“白痴,看路。“手腕被眼前人突然的抓緊,傳遞到身體的熱感是再難體會的悸動。

到家後不出意料的發起低燒,我癱倒在沙發上抱怨著這個倒黴的雨夜。

但回想臨出校門前,保安看我們時的那個意味深長的眼神和手腕上隱隱發燙的印記,竟讓我產生了“這個夜晚挺美好”的詭異想法。

總之,這是一個很值得紀念的夜晚。

事後,那把破傘被許若偷偷放回倉庫藏了起來,美名其曰以後若是突然遇到下大雨,我們還可以繼續用它為我們保駕護航。

我笑了笑,不置可否。

我負著氣拉開了倉庫的門,一眼便望見,它躺在房間的邊角落了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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