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下行之時，“負”已經成為熱點詞。雖然“負翁”“負利率”已經成為這個時代的日常，但有一件事情卻是破天荒第一遭：
油價，也可以為負！直觀理解，就是，買油不要錢了，還倒貼錢！就在4月21日凌晨，即將交割的美油5月期貨史無前例報收-37.63美元/桶，歷史上首次收於負值，盤中更是一度跌破-40美元/桶。這意味著，WTI原油實物交割將收到現金！
【圖】WTI原油跌至負值，古今中外頭一遭（圖片來源：同花順）
其實“負油價”，市場並非完全沒有預警：4月15日，CME就發佈公告稱“系統已經針對負油價完成了測試準備”。到了4月17日，美國《華爾街日報》也報道稱“石油供應過剩帶來的下一個麻煩：負油價”。並且當時已經有少數重油現貨“負油價，”但當時包括資深專家在內，沒幾個人相信WTI會這麼快“淪陷”！
短短几天，WTI負油價就從“設想”變成了活生生的現實！不過正如現在大家習慣了“負利率”一樣，“負油價”後太陽照常升起。相反，網傳利用負油價“悶聲大發財”的段子倒是形形色色，虛實難辨。為了正本清源，今天撲克投資家就結合自身資源，為大家梳理這次“負油價”的來龍去脈。
油價降低到負數，是油真的不值錢了麼？
為了搞清這個問題，我們首先要搞清原油成本的構成：
有化工行業人士指出，油氣生產的成本分好幾類，最高的是全週期成本，就是從油井等基礎設施建設開始到最後出油、運油的全過程；其次是半週期成本；第三層次是現金成本，是指維持開採之類生產的現金流成本；第四層次是管道成本，這在北美地區是最便宜的一個成本。根據2017年的研究測算，平均而言，管道成本約為5美元/桶，而鐵路為10-15美元/桶，卡車為20美元/桶。
正如撲克智咖，東北證券首席經濟學家所言“因為管道、儲罐、運輸等都需要成本，理論上說，原油價格不可能為負值”。這也很好理解，類似於瓶裝水的成本也來源於包裝、物流、推廣等方面，而水的成本理論上幾乎為0。
雖然原油的真實成本不可能為0，而5月WTI之所以收於負值，其實直接原因也很簡單：全球經濟不景氣，生產出來的油沒地方去了！
在新冠病毒的影響下，全球對原油的需求已經降至“冰點”：IEA最新研究數據顯示，4月，全球原油需求將收縮約2900萬桶/天，2020年全球石油需求將暴跌至創紀錄的930萬桶/日——回到了25年前的水平！
【圖】原油需求，萎縮到了25年前的水平（圖片來源：IEA）
需求萎縮了，生產還要照常舉行，多出來的原油往哪裡擺？只能放到庫存裡了。但中信期貨研究指出，若以當前的速度累庫，不考慮管道/鐵路/水運等運輸中的庫存，美國的庫欣庫存將在四周後填滿，四個月後填滿商業庫存，五個月填滿戰略儲備庫存！據外媒報道，一家公司甚至提出使用聚乙烯袋來儲存瀝青和原油副產品。
而庫欣庫存，則是WTI交割指定庫存，此時面臨著“無庫可用”的尷尬！有關庫欣的細節介紹，可以點擊撲克百家研究院今天的文章《原油庫容不夠，為什麼是空逼多而不是多逼空？》瞭解更多。
【圖】WTI原油儲存面臨異常嚴峻的形勢（圖片來源：中信期貨）
陸地上沒地方放了，放到超大油輪（VLCC）裡行不行？
實際上，陸地上裝不下的原油，放到海上也難有去路：截至上週，全球範圍的浮動存儲量已增長了2000萬桶，達到1.96億桶，創下十年新高。要想在海上儲存原油，先要摸摸自己口袋裡有多少錢：
據測算，租用一艘VLCC六個月的平均每日費率約為100000美元，遠超過一年前的29000美元。並且，日租金水平會隨著原油期貨合約之間的價差擴大而走高：交割日期間隔六個月的期貨合約價差每擴大1美元，這六個月期間每日付給超大型油輪的租金就會增加1萬美元。
與原油出路不暢對應的是，華爾街天量的5月合約亟待交割：據彭博消息，最近幾周，全球最大的原油ETF（美國石油基金，USO）湧入數十億美元的新資金，佔到5月期貨合約中所有未平倉合約的五分之一。
僅僅是過去一週，就湧入了15億美元的資金。鉅額合約就在眼前立刻要交付，但顯然沒有地方來儲存這麼多原油；如果想“移倉”，兩個月曆史新高的差價完全無法接受。賣交割的貨源充足；買的人沒有罐和管道輸送能力（這些都需要提前準備）就無法接貨！
眼看交割日只剩一天了，沒辦法，一咬牙一跺腳：賣！而負油價，就可以理解為“白送還包郵”，只求儘快把燙手山芋甩掉！
但是原油不是股票，你想賣就能賣得掉的， 這麼大體量的多倉，根本找不到人來接盤，於是於是多方不得不降低價格，降低，降低，快到0的時候，CME又來了一句“神助攻”：WTI原油可以跌至負價格！沒想到一語成讖！
有了這個“尚方寶劍”，降價更肆無忌憚了，最後終於創下了-40美元/桶的鬧劇！因此這次負油價，可以理解為只是一次洗牌，讓WTI期貨回到正常交易的水平。
其實這次“負油價”，和中學課本上的“奶農倒牛奶”有異同之處：同樣是生產成本超過價格且生產不能停止，牛奶必須擠出來（否則奶牛健康會受損），油井不可能關閉（停產的代價更高），不同之處在於，牛奶還可以倒進河裡，原油不能隨便傾倒（當環保法律是空氣麼？）所以只能跌到負值了。
有人也許還會疑惑不解：同樣是原油，為何布油沒有出現負油價呢——在WTI接連刷新底線的時候，布油價保持堅挺，即便出現小幅下跌，也始終維持在25美元/桶以上。
這其實還是兩者的交割機制不同——和WTI 有嚴格的地點限制不同，布油並未限定交割地點，可以方便地通過油輪運輸存儲：相對而言，油輪的靈活性大很多，想去中國韓國都可以，也就是在原油沒有下家需求的時候，可以把油輪當做浮艙用。
正因如此，布油6月和11月的價差超過10美元，雖低於3月31日創下的13.45美元歷史最大差價，依然足以支持每日10萬美元的油輪租金。
【圖】布油近月和遠月間有足夠價差（圖片來源：文華財經）
但是“蒼天饒過誰”：現在原油的根本矛盾是供過於求，而6月布油也將在10天內進行結算，如果在這期間沒有庫存和需求方面的利好消息，布油跌入負值也不是不可能。
不管布油會不會重蹈WTI覆轍，已經有一些人，開始對“負油價”後的“美好藍圖”進行美好暢想：
“跑步進入communism了，以後去加油，不但不要錢，還能倒拿錢，美滋滋”
“油價都負了，趕快砸鍋賣鐵跑步進場，贏了會所嫩模，輸了下海乾活”
平時不燒香，市場大亂的時候妄圖渾水摸魚，往往就成了接盤俠！這一梭哈，可能遠不是下海乾活那麼簡單。
普通人能夠利用負油價“悶聲大發財”麼？想多了！
1、油價是負值，為什麼我去加油站加油還要錢？
看黑板！剛才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所謂的“負油價”，是在特定條件下，交割在即的原油期貨合約，因為找不到接盤而造成的“逼倉”，和成品油價格一毛錢關係都沒有！
而且發改委的公告上寫得明明白白：國際油價高於130美元或者低於40美元時，都不再調整成品油零售價格！不信你開車去加油站試試，看會不會加油不要錢。
【圖】加油不要錢是不可能的（圖片來源：網絡）
那麼這種“買油還發錢”的事情，真不是天上掉的餡餅麼？非但不是餡餅，還可能是深不見底的“陷阱”。
2.油價從0到-40的時候，如果進場，會產生怎樣的後果？
在此重申一遍，這是馬上就要交割的合約的價格！交易停止的一刻，如果你手上持有這筆期貨，那就等著收油吧！
假設你買了1000桶原油，你很有可能需要跑到美國俄克拉荷馬庫欣沙漠去接收你買的油！你知道這個地方有多偏？從紐約華爾街到目的地，需要開21小時的車（美國可沒有天朝這麼多高鐵）
【圖】-40美元的原油，深居美國中部沙漠（圖片來源：Google地圖）
而且正如星巴克的“免費咖啡”需要自帶容器一樣，-40美元原油是不包含桶價格的！而市場上的油桶價格，已經上漲到了100多美金一個。並且光有桶還不行，你還得有一個原油儲存的倉庫，而原油倉庫價格的畫風……是這樣的：
【圖】油價一路跌，儲油倉庫價格一路漲（圖片來源：FactSet）
其實目前倉儲確實是緊張，但還不是=真的完全沒地方放的局面，撲克智咖付鵬認為，只是目前有限的倉儲資源被大家視為一種交易上的“優勢條件”；
管道商不允許管道內滯留，打掉了管道倉儲囤積的空間，即便是庫欣還有庫容，但大的煉化是煉化倉儲一體的，倉儲罐容可以作為交易的優勢，我可以通過不接貨的方式，不給你佔用罐容得方式來擠壓真正現貨賣方。只要買房給出足夠的補償給管道倉儲煉廠，庫存和煉廠可以考慮將其壓力轉移到成品油上面去，而吃掉這其中交割賣貨給予的補償利潤。
還有更聰明的網友問：這麼麻煩，我乾脆不要了，丟在茫茫沙漠裡總可以了吧？
想得美！你當環保署是吃乾飯的？搬家時候扔一箇舊沙發還要倒貼搬家公司50美金，現在可是1000桶原油……光是罰款估計就能讓你幹個十年八年活了，情節再嚴重的話，說不定還能進去吃上資本主義的公家飯，順便奉送全身拳擊按摩+撿肥皂服務！
【圖】美國的公家飯環境（圖片來源：新浪財經）
3.普通投資者，真沒有機會進場麼？
總而言之，除非你手上有現成的儲存空間，否則一般投機者根本無法利用這次機會套利！ 但一次不行，還有下次，那麼究竟有什麼渠道，可供普通投資者享受低油價“紅利”呢？
其中一個角度，便是VLCC船運公司：運費漲對它有好處（收入增加），原油跌對它也有好處（成本下降），以A股某VLCC核心標的為例，我們用運費/原油比值（藍色）表徵船運公司利潤，再來和它的股價（綠色）作對比，可見兩者走勢基本一致！
【圖】運費/原油比值已經到了高點，VLCC行業業績良好（圖片來源：Wind）
這個大船VLCC是現貨“油桶”，雖然我們買不來真實的桶，但虛擬的桶是可以分分秒秒擁有的。另一個角度，液體化工品一旦大規模建庫，對原材料不鏽鋼和鎳是否有利好，也是值得考慮的。
有關原油的更多海內外交易渠道，撲克智咖，一德期貨總經理佘建躍給出了詳細的總結表格，在此不一一展開了。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原油投資是專業性很強的工作，盲目入場，往往逃不脫韭菜的命運！
【圖】不同原油產品投資渠道對比，僅供參考（圖片來源：庖丁解油）
現貨的貿易流動其實非常的弱勢，期貨價格中則包含了太多市場對於未來可能出現的利好預期及抄底的需求，這導致期現價差的大幅拉寬以及區域間價差的重塑，原油供過於求的矛盾如果不解決，再多的“利好”也會被證偽，相信這次“負油價” 不會是最後一次。
而今天的6月WTI期貨走勢，似乎也印證了這一點。正如澳新銀行DanielHynes所言“在需求崩潰以及儲油缺乏的衝擊下，當前石油現貨價格特別疲軟，未來一個月左右，即月合約與現貨的價差可能仍承壓”。
【圖】WTI原油期貨，依舊難逃下跌的命運（圖片來源：文華財經）
當前05合約面臨的問題，如果在06合約交割前仍未能夠解決的話（脹庫、需求極差），那麼06合約也將面臨當前05合約暴跌的風險，這不是危言聳聽！無論是怎樣選擇，區別可能只是虧損的“姿勢不同”。
油價迎來曙光之前，企業怎麼辦？
1. 油價暴跌，誰的鍋？
正如前文所言，原油價格低迷，從需求端而言，是新冠疫情全球流行造成的經濟停滯，甚至倒退。例如，美國50個州已經全部進入緊急狀態，歐洲還處在新冠流行肆虐之中，經濟大環境如此之差，對原油的需求能好麼？
【圖】疫情之下，空無一人的紐約街道（圖片來源：網絡）
但黑暗總會過去：就在一週之前的4月13日，美國總統特朗普表示“目前美國的疫情曲線已經開始出現平緩跡象”，死亡病例總數過萬的紐約州，州長也表示“使用呼吸機的重症患者數量也開始下降”。歐洲疫情最嚴重的的意大利，總理也表示“全國將從5月4日起逐步解封”。
需求的重建還遠在天邊，但供給方的矛盾卻近在眼前！
大家都知道，“狗大戶”OPEC+藉著疫情影響，原油需求銳減的由頭，發動價格戰，實質上就是為了擠壓美國為主導的頁岩油市場完全掌握原油定價權，以後漲跌都是我說了算！
可惜這一招“殺敵一千自損八百”，長期的低油價已經讓狗大戶的小弟們叫苦不迭，萬般無奈之下，老大隻好祭出第二招：
收編頁岩油，大家統一步調，有事一起扛、有錢一起賺！可惜美國人不吃這一套，直接all in，祭起負油價的大旗。
【圖】不同國家的開採成本天差地別（圖片來源：牛錢網）
對於美國來說，石油生產雖然重要，但還不是命脈。而對於沙特、俄羅斯，這些除了賣油沒有其他收入來源的國家看到這種景象，不知道除了想哭死在廁所還有啥想法。
【圖】面對暴跌的油價，沙特和俄羅斯還能笑得出來麼？（圖片來源：新華社）
綜上所述，雖然OPEC+減產協議已經達成，但執行要到5月才開始，只能對中遠端曲線有作用，至於近端的油價，恐怕只能自求多福了。
撲克智咖，交銀國際研究部負責人洪灝甚至這麼評論：
現在這樣的史詩級行情，散戶還是圍觀就好。昨夜的反常理負油價印證了那句經典：地板下面，還有十八層地獄。可能是現在經濟衰退，連地獄也開始搞基建了，又新建了十八層。
2.面對寒冬，企業怎麼辦？
超低油價環境下，受傷最深的無疑是大大小小的石油企業。據報道，4月2日，前頁岩氣明星公司——惠廷石油公司(Whiting Petroleum)申請破產保護，成為第一個倒下的多米諾骨牌。而昔日全球第二大頁岩氣生產商，號稱“神話”的切薩皮克能源，此時也處於岌岌可危的邊緣。
不過噩夢般的場景可能為該行業最大的幾家公司，帶來有利可圖的購買機會。：無論是正在申請破產還是破產前，陷入困境的石油公司都將被迫以低價出售黃金地段的土地，石油行業的兩大巨頭埃克森和雪佛龍可能會受到誘惑進行收購。
不過美國頁岩油行業的“至暗時刻”似乎還沒來到。正如撲克智咖陸如泉此前的分析：
一方面，美國一批頁岩油企（其產量佔美國頁岩油產量的38%左右）在2019年及此前做了很多“套期保值”，將其2020年產量的售價預先鎖定在56美元/桶，眾所周知，這是一個“穩賺不賠”的價位；另一方面，美國頁岩油企當下的債務壓力沒有外界想象的那麼大，隨著大批債務在2021年陸續到期，如果油價到時還不能回升至正常水平的話，估計明後年才是美國頁岩油企真正的“至暗時刻”。
那麼，能否通過減少國內原油產量，騰出更多空間用於進口低價原油？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資源與環境政策研究所研究員郭焦峰認為，
可以考慮在國內東部地區的一些油田，通過減少注水量、控制採收速度等辦法減緩油田開採速度，減少一部分原油產量，從而騰出更多的空間進口國際低價原油。他預計，這部分減緩原油生產的空間可以達到2000-3000萬噸。
相比歐美國際同行，大多數中國石油企業由於種種原因在應對超低油價上的舉措要少很多，但這不意味著國內企業無所作為。陸如泉在撲克此前推送的文章《超低油價下，中國石油企業求生存的“四種武器”》中，將中國企業的應對之道，歸納為“四種武器”：
1. “特色武器”：發揮中國石油企業業務模式“一體化”的優勢。
2. “神秘武器”：充分利用中國石油企業融入全球油氣市場的能力。
3. “常規武器”：千方百計降本增效。主要是優化投資、控減成本。
4. “重型武器”：加快內部優化和改革。
有關四種武器的具體威力，本文就不展開了，各位讀者可以點擊上面的鏈接瞭解詳情。但是有一點是確定的：低油價下，中國的油氣產業一定會和國際越來越多接軌，走向更加成熟的明天！
參考文章
1. 懵圈！油價跌至負數？竟有原油生產商白送還"包郵"！許孝如，沈寧，券商中國，2020
2. 有史以來第一次：我給你錢，你幫我把油拉走好嗎？西雅圖雷尼爾，2020
3. 買油還發錢，天上掉餡餅的好事真的來了嗎？丁滿，哈酷那 馬它它，2020
4. 倒貼40美元也要賣，美國原油交易商如何被“逼死”? 王勇、能源雜誌，2020
5. 原油跌到零下40度，如何分一杯羹？程連蘇的FICC和另類視野，2020
6. 低價屯油的正確姿勢；佘建躍，庖丁解油，2020
7. 見證歷史，除了逼倉，“負油價”還有什麼戰略意義？；Daniel，牛錢網，2020
8. 探索WTI 05合約負報價之謎 ——脹庫風險高，油價再探底；王笑，看見大宗，2020
9. “負油價”來了，國內還能囤油嗎？南方能源觀察，2020
10. 隨著油價進一步下跌 數百家美國石油公司可能破產；周玲，財聯社，2020
11. WTI 2005合約的雙面擠壓：有限的倉儲資源視為一種交易上的“優勢條件”；付鵬的財經世界，2020
12. 超低油價下，中國石油企業求生存的“四種武器”；陸如泉，清泉能源SpringEnergy，202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