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了20多年外科,醫生卻因為一臺手術差點崩潰……

喉癌手術後一個多星期,57歲的老吳(化名)躺在病床上,拿著筆和本子,一遍遍的寫:“託著下巴過日子”、“不動手術過不了年”、“肖醫生的神刀”……


老吳頭髮花白,乾瘦,頸部到胸口是一道道縫線,但氣色很好,寫一句話,就笑一下。想表達自己的好心情。

“他手術後一天比一天好,9天胖了6斤。”老吳的老婆陳阿姨在一旁唸叨,“真的感謝肖醫生。”

夫妻倆所說的肖醫生是浙江大學附屬邵逸夫醫院耳鼻喉-頭頸外科主任醫師肖芒。老吳不知道,他是最讓肖芒糾結的一位病人。做老吳這臺手術,肖芒帶著著巨大的壓力。

“我決定為他冒一次險。”手術前,肖芒這麼說服團隊,也說服自己。

幹了20多年外科,醫生卻因為一臺手術差點崩潰……


醫生,我要手術

老吳是國慶前10天,慕名找到肖芒看門診的。他喉癌復發了。

肖芒對他印象深刻:消瘦,顴骨高凸,臉色蠟黃,戴著一頂黑色的帽子,脖子用一塊紗布遮蓋得嚴嚴實實。

老吳2017年查出喉癌,手術後,2018年9月復發。老吳愛唱歌、喜聊天,極度害怕二次手術後失去喉嚨,所以遲遲沒就診。一直到今年5月份,病情惡化。

“我還沒開口,他就從褲兜裡掏出一張摺好的紙條,打開鋪平,上面是幾個大字:我要手術!幫幫我!” 肖芒抬頭看老吳的眼睛,是近乎乞求的神色。

陪同的妻子解開老吳脖子上的紗布:頸中部長著一塊巨大的菜花狀腫瘤,灰白色的瘤體中間有血在慢慢滲出來,旁邊還有黃色的潰爛粘膜。瘤體下方一個金屬喉管上粘著一些壞死物,散發出一種難聞的惡臭味。

老吳描述這塊腫瘤:“像槐蔭樹開口”,“潰爛處大於我嘴巴”。


幹了20多年外科,醫生卻因為一臺手術差點崩潰……


43歲的肖芒行醫二十年,見過各種稀奇古怪的病例,他形容老吳的樣子:恐怖。

肖芒仔細看了老吳的片子:腋下和縱膈部位,分佈著數個大小不一的黑色團塊陰影。腫瘤從舌根蔓延至頸段食管,從椎前潰爛至突出皮膚,他想起一個詞:凶多吉少。

“我看片的時候,他目不轉睛地盯著我,一動不動,喉管裡呼哧呼哧發出粗重的呼吸聲。” 肖芒轉過身,“你這個手術,難度非常大,而且意義真的不大。對不起,我恐怕……”

肖芒看到老吳有了眼淚,右手食指壓住金屬喉管的洞口,想講話卻怎麼也講不出來,掏出紙和筆寫:救救-我,求你—救我!

“他左手緊緊握住我的手,感覺集中全身的氣力,用這隻手來傳遞求生的慾望。”

肖芒最終收下老吳,安排他住院,同病房的人拉起簾子,不敢看他。

“我查房的時候,看到他就安靜地靠在靠窗邊的床上,看著遠處江面寬大的錢塘江,一看就是半天。”肖芒一遍遍告知手術的風險,他希望老吳能選擇放棄,可是老吳和妻女每次的答覆都是:要手術。


幹了20多年外科,醫生卻因為一臺手術差點崩潰……


巨大的爭議

老吳的手術在科室裡引起巨大的爭議,進行疑難手術大討論時,它首當其衝。大家聽完詳細病情,一度沒人開口。

肖芒先說:根據老吳的情況,手術即使能將頸部腫瘤切除乾淨,但由於已經發生了可疑的全身轉移,長期存活也很不現實。但患者目前的狀況,頸部惡臭,生活質量極差,吞嚥也出現了問題,我們如果能把頸部腫瘤切除並有效修復,至少能提高他有生之年的生活質量。


幹了20多年外科,醫生卻因為一臺手術差點崩潰……


異議接踵而來:

“按這個方案,沒有八個小時,這臺手術是做不下來的。你花這麼大力氣做這個手術,能確定提升病人術後的生存率嗎?”

“風險這麼高,萬一手術失敗,家屬鬧事,咋辦?”

“手術不是兒戲,尤其是他這個手術,你簡直是拿著自己的聲譽在冒險啊。”

“七八位同事,一半都有異議。爭論點主要是病人的術後恢復不樂觀:舉個例子,不手術生存半年,術後也是半年。”

肖芒還是決定為老吳冒險一次,“他腫瘤腐爛處非常難聞,還流血水,他每天都聞著這種味道,生活質量和意志力受到極大摧殘。我和他們有過多次溝通,老吳和家人特別堅決:哪怕活一天也要做手術。他從最開始害怕手術,到現在哪怕醫生勸他放棄,也要做。可見這種摧殘已經到了他的極限。”

肖芒對團隊成員說,如果不做手術,也許幾個月內他的生命就終結了,而且會全身惡臭陪伴餘生。“手術成功至少可以換來一身乾淨,而且減輕腫瘤負荷後利於後續化療對遠處轉移灶的控制。”

“都是生命啊。”回憶自己的決定時,肖芒低聲感嘆。

雖然這麼說,肖芒內心其實承受著巨大的壓力,“我想過如果手術失敗,周圍人的看法和評價,尤其是家屬的接受度。雖然術前,他們表示什麼都接受,萬一真的來了呢?”

多數手術,肖芒對術後有把握,知道效果比較好, “挺過去就是一片陽光。但老吳,我們對術後不確定,首先闖關就很困難,即使闖過去了 ,後續還是未知。”


讓人崩潰的意外


老吳的手術的確極大考驗了肖芒和他的團隊:

老吳的腫瘤和頸總動脈粘合在一起,這是不能被損傷的大血管,剝離難度很大。肖芒形容,就像在一個牆裡面挖出水管,還不能挖破;

從頸部大動脈處找到分支血管,進行皮瓣移植也很難。

以前做手術,助手會幫忙切除腫瘤,但老吳這個手術,從頭到尾都肖芒都不假人手。

手術開始後的第八個小時,一切都很順利,進行到結尾時,所有人都準備長舒一口氣,然而,意外來了。

肖芒和助手醫生繡花一樣把頸橫動脈和移植上來的股前外側皮瓣接上的時候,竟然發現預期中的靜脈血沒有流過來。


幹了20多年外科,醫生卻因為一臺手術差點崩潰……


“這意味著手術得重新來過,等於把一件做好的衣服全部拆了重做,而且手術還得再延遲3個小時,更要命的是萬一另外一側的皮瓣失敗,患者關閉手術腔都成問題。”

此時,已是晚上九點,所有人都已經筋疲力盡,但顯微鏡下,軟塌的靜脈猶如一條幹涸的小溪,手術室內的空氣似乎凝固了。所有人停下手裡的動作,面面相覷。

肖芒形容自己當時的感覺,“要崩潰了。背上一股股的涼意,心跳加速,突然覺得有點暈厥,就像是拼盡全力完成了一場馬拉松賽跑,卻被告知還得再跑一次。”

他馬上深呼吸,冷靜下來。腦子裡快速回憶手術過程中的每一個環節:每一步操作都是謹小慎微,不大可能出現紕漏。

排除掉一個個原因後,肖芒提出最後一個可能:是不是微循環的問題?

“剛才患者低血壓,我給他用了麻黃鹼升壓,這個藥對微循環有影響。”臺下的麻醉師抬頭看著他。

“有可能。”老吳是惡液質,入院的時候全身情況極度差,奄奄一息。這麼長時間的手術,對他的體質也是巨大的考驗。

肖芒發出指令:調高室溫,準備溫熱鹽水紗布,覆蓋皮瓣移植區。

十分鐘後,老吳原本乾涸的靜脈居然不斷湧出血液。

手術結束後,肖芒忍不住俯下身,在老吳的耳邊輕輕地說了一句:“手術做好了,你可以安心了。”

麻醉師笑他,“你真有意思,病人深度麻醉,哪能聽得到你的話哦。”



不相信奇蹟但也不留遺憾


手術的第二天早上,老吳看到來查房的肖醫生,咧嘴笑了。

肖芒說,這是老吳住院以來第一次露出輕鬆的笑容。“他比了個大拇指,還想拿筆寫字,被我制止了,畢竟剛做完10個小時的手術,太虛了。”

老吳的手術,比肖芒預期的還要好:他胖了,笑容多了,雖然失去了說話的能力,但他隨時拿著筆和本子,願意一遍遍地寫。

老吳用手指著自己的下巴,又擺擺手。

“他說,不用再每天都託著下巴了。”陳阿姨在旁邊解釋,笑意爬上眉梢。

肖芒說,老吳喉部切除的腫瘤起碼兩斤重。可想而知,他過去一年的生活。

老吳的病還有更多的坎要邁,肖芒也說不準最後會如何, “起碼,他這個階段的生活質量提高了。”

老吳在本子上寫:(手術)不成功,我也不行的。

所以,他放手一搏。

幹了20多年外科,醫生卻因為一臺手術差點崩潰……


陳阿姨說,找到肖芒,就是信任他, “我們堅持做手術,也要承擔後果。”

肖芒願意為老吳冒險,有很多原因,團隊有過硬的技術,醫生的擔當,老吳的求生欲,“還有很關鍵的一點是家屬和病人的信任,他們對術後的預期也比較理智。”

肖芒和病人談話時會常說,治療棘手的疾病,醫生,患者,家屬三方要擰成一股繩,就像汽車翻山,發動機 ,前驅 ,後驅 ,任何一方有問題都上不去 。

老吳大概永遠也不會知道,肖芒為做這臺手術經歷了什麼:十個小時的手術,結束已是午夜十二點,餓極的他五分鐘吃掉一份冷掉的快餐;縫完最後一針時,他有點頭暈,身體晃了晃,差點倒下;他本來和朋友約好十一去西北沙漠,機票都已訂好,退了。因為想早點為老吳做手術, “不能耽誤了,總不能讓他挺著這樣的脖子過十一。”

說起這些,肖芒淡淡地笑,有點無奈,但又習以為常。

有年輕的醫生問肖芒為何堅持手術,他說:“對於一個疾病後期的患者,經驗告訴我們希望家屬能早做打算,可患者及家屬總是有一線希望在心頭,不想放棄,我們作為醫生更不能放棄,我們雖然不相信會發生奇蹟,但是不想給活著的人留有遺憾。”

說完,他又補充了一句:醫學上的進步就是醫生頂著壓力闖出來的,不闖就永遠停在這裡。“曾經聽說過一位業界大咖為什麼會成功,是他對於任何疑難雜症都不放棄希望,在他的堅持下,確實有的生命得到了延續。這大概就是醫生的天職。”

喜歡記錄的肖芒,記下了老吳這臺手術,那篇文章的最後,他這麼寫:星光不問趕路人,燈火通明下,任何一個生命都值得被尊重。

來源|錢江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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