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孔乙己》:由12次“笑”醞釀而成的一場悲劇

魯迅《孔乙己》:由12次“笑”醞釀而成的一場悲劇

孔乙己

薩特說,"他人即地獄"。

對於孔乙己來說,大約整個小鎮都是地獄,那是一個將所有人都隔離開的地方。

當街一個曲尺形的大櫃檯將人和心都隔開,可悲的是櫃檯裡是掌櫃和夥計,櫃檯外站著無數和他一樣境地的"短衣幫",店旁的屋裡坐著和他一樣思想的"穿長衫的人",似乎唯獨孔乙己一人融合了所有的矛盾。

有一種身在曹營心在漢的悲涼感,然而在他眼中的文人傲骨卻是鎮上每個人的笑料,無論他多麼努力的抗爭或順從,似乎都是加劇自身悲劇性的催化劑。

孔乙己此人是在一片笑聲中出場的,可圍繞著他的卻是一出完全的悲劇。作為封建思想荼毒下的受害者,他是應當受到同情的,然而事實證明他得到的只有奚落、嘲諷和鄙夷。

魯迅先生筆下的小鎮其實沒能從封建社會中撕脫開來,評判成功和失敗的標誌鮮明而殘忍,沒有人在意孔乙己原來是什麼樣的,沒有人在乎他變化的原因,只有作為"笑料"這個意義的孔乙己才是眾人已然麻木的內心裡可有可無的存在。

全文十二次提到笑,然而這些笑托起的不是令人開懷的喜劇,反而是不折不扣的悲劇。

善惡交織:於熱鬧中飽嘗孤獨的孔乙己的可笑一生

1.孔乙己的善惡難解

如果說孔乙己是一個善良的人,恐怕小鎮上的所有人都要發出一聲嗤笑,這個自命不凡的落魄書生身上有著地痞流氓一般的作風,"孔乙己原來也讀過書,... ...於是愈過愈窮,弄到將要討飯了"。

魯迅先生用一句不會營生來形容他大約也是發了善心的,要知道在當時社會上,能夠讀書的人家不僅父母要有"惟有讀書高"的想法,更要有相當的財力,用現在的話來說大約至少要達到"小康"水平才有送兒女讀書的能力,然而僅過了一代孔乙己不僅"沒能進學",甚至混到將要討飯了,這樣的人實在讓人難以恭維。

魯迅《孔乙己》:由12次“笑”醞釀而成的一場悲劇

飽嘗孤獨的孔乙己

更可恨是好容易因一筆好字混了個抄書的營生,卻好吃懶做、坑蒙拐騙到"便連人和書籍紙張筆硯,一齊失蹤"的地步,幾次後不得不"專職"做了偷雞摸狗的營生,唯一的品行竟然是不拖欠,這樣一個人實在和善良搭不上邊。

可如果說孔乙己是個十惡不赦之徒,他不僅會在吝嗇的本性裡大發善心分豆子給小孩子們,甚至自詡讀書人的他還樂意教導"我"這個酒館的小夥計,可以說在儘可能的釋放善意了,然而這份善意卻不知幾分純粹,或者是因為太寂寞,而小孩子是唯一不會用有色眼鏡對他明裡暗裡的嘲諷的群體,而"我"則看在身份和地位的份上多少對他有些敷衍的客氣的緣故。

可無論如何,他這種不純粹的善意卻超出了那些嘲笑者百倍,整個文中,他竟然是唯一對作為小夥計的"我"和一群小孩子釋放善意的人。

這種矛盾是孔乙己吸引人的特質,更是他最終落得

悲慘下場的導火索他在矛盾中完成了自己可笑的一生,更將自己活成了完全的悲劇。

2. 被可笑二字貫穿的一生

孔乙己無疑是個可笑的人,自命不凡卻科舉不中,到死連個秀才都沒混上,唯一保持尊嚴的方法是成為"站著喝酒而唯一的穿長衫的人",卻連長衫都破破爛爛、又髒又亂。他似乎為自己讀書人的身份而驕傲著,卻更經常做著連底層人士都不屑的地痞行徑。

但如果說他為禍小鎮卻也更談不上,看眾人還樂意與他搭話的態度而言,恐怕他的小偷小摸也不過是讓人罵幾句、槌幾下的程度。同時他還擁有著和身份財力完全不匹配的微小善意,它是唯一給孩子們每人一顆豆子的人,卻落得個轉臉無情的下場,孩子們在撈不到好處後在笑聲中作鳥獸散,他的善沒人看見,卻更添上了吝嗇的名頭。

魯迅《孔乙己》:由12次“笑”醞釀而成的一場悲劇

站著喝酒穿長衫的孔乙己

他想要教導小夥計寫字,可任誰也不會覺得當掌櫃需要知道回字的四種寫法,堂堂讀書人不僅沒能得到淨重,反而賺夠了小夥計的白眼,就連最後腿被打斷也沒一個人同情他,甚至將他最後的尊嚴踩在腳下肆意嘲諷,而掌櫃對他唯一的善意大約就是沒有要求他立刻還酒錢,於是他終於還是欠著十九文錢死去了。

這竟是最後的可笑了,因為在此之前小夥計曾說他唯一的可取之處是"不拖欠",這下真是什麼都不剩了。這個到死都在成為別人話柄的故事就是孔乙己的一生,我們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這個難聽的外號才構成了他真實的一生悲劇。

笑看孔乙己之悲劇:小鎮上的"笑裡藏刀"才是真正的殺人利器

1.小鎮人的笑裡藏刀

"孔乙己,你臉上又添上新傷疤了!""你一定又偷了人家的東西了!"

作為同樣窮苦的人,孔乙己是格格不入的,他不是令人尊敬的貧賤不能移,而是為了所謂文人的東西能夠偷雞摸狗、放棄尊嚴的人。小鎮人總也喜歡用笑迎接他,然而笑聲中卻不見一絲善意,那一句句笑著說出來的話都是傷人利器,無時無刻都在告訴他,自己是多麼的格格不入。

小鎮人似乎對笑話孔乙己已經成了習慣。從最開始給他從兒童描紅的、毫無邏輯的字帖上找了"孔乙己"這個外號開始,就已經註定了他的受人嘲笑之路。

更可悲的是他被嘲笑的原因也是支撐他生活的動力,作為滿腦子"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迂腐書生,他每次掉書袋卻只能說出"讀書人的事,能算偷嗎"或者"多乎哉?不多也"這類令人咋舌又可笑的話,搭配一身破舊的長衫,顯得更加迂腐,引人發笑就變得格外正常。

魯迅《孔乙己》:由12次“笑”醞釀而成的一場悲劇

孔乙己受人嘲笑

當然,在小鎮人的笑聲中藏著的夜市可悲,短衣幫對他的笑是麻木的,連恥笑都不算。用小夥計的話來說,小鎮是一個"教人活潑不得"的地方,只有孔乙己來了才讓人能笑兩聲,但沒有也無所謂,而且笑孔乙己似乎成了一種奇特的社交方式,掌櫃對笨手笨腳、腦子死板的小夥計總是嚴厲而不滿,只有在大夥兒笑孔乙己時小夥計才"可以附和著笑,因為掌櫃是決不責備的"。

按說作為顧客,掌櫃多多少少應該對孔乙己有幾分客氣,至少要約束手下,而掌櫃對小夥計的縱容和對孔乙己的帶頭取笑細想之下是一種"聰明"的經營手段,潦倒的孔乙己好酒,除了廉價的這個酒家他無處可去。

而短衣幫的客人則能從這取笑中獲得片刻的快樂,孔乙己在不自知的時候已經成為了掌櫃拉客的一種"娛樂活動",也正是因此,殘疾的孔乙己最後一次到店打酒,即使已經從之前理直氣壯的"你這麼這樣憑空汙人清白"變成了一句虛弱的"不要取笑",

也依舊受到了所有人的笑話。

孔乙己的死在意料之中,可殺死他的卻不知是丁舉人還是這群取笑他的小鎮人,鎮上人的取笑既不曾誇大,也不曾惡毒,遠遠未到阮玲玉口中"人言可畏"的地步,但卻也實實在在的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這種麻木也許遠比惡毒更可怕,令人思之發寒。

魯迅《孔乙己》:由12次“笑”醞釀而成的一場悲劇

“眾人笑”

2.無聲之"笑"更傷人

比起那群短衣幫的人,這個酒館還有另外一批客人,那是大多數的"穿長衫的"人,手頭闊綽,喜歡"踱進店面隔壁的房子裡,要酒要菜,慢慢地坐喝",而孔乙己真正渴望的也是這群人,更自認為應當是這群人中的一員,可惜從始至終這群人也只在小夥計"我"的形容中出現了寥寥幾筆,此後再無筆墨。

嘲笑他的、和他說話的、惦記他的都是和孔乙己一般窮苦的短衣幫眾人,飽讀詩書的文人連嘲笑他都不曾,唯一出現的丁舉人對他也是冷靜的、"正確的"殘忍,未曾多言半句。這種看似好心的不聞不問卻比嘲笑更加傷人。

對於這些正派的文人來說,孔乙己大約是他們根本不想提及的存在,他無關風花雪月、沒有禮儀風采、常年行為不端,提起他只能降低格調,因而他們不會同短衣幫一樣以取笑他為樂,那是不合身份的,這種冷漠其實是另一種取笑,或者稱得上恥笑。

這個孔乙己無限嚮往的圈子是永遠對他關上門的,哪怕他也曾讀過書,哪怕他寫的一手好字,哪怕他也是時代下無辜的受害者,這群人不是麻木而是冷酷,比起無知、不懂世事的短衣幫,

這群人是真正的封建幫兇,是孔乙己死亡的思想根源。

3. "笑"看孔乙己的悲劇與人性的殘忍

孔乙己的一生科舉無望、一身窮困、窮酸迂腐、受盡凌辱,最終悽慘的死於無人知曉之處,可人們見到他做的最多的卻是"笑",如果說他死亡的直接原因是丁舉人的強橫,那麼眾人的笑才是那把傷人於無形的鈍刀子。

魯迅《孔乙己》:由12次“笑”醞釀而成的一場悲劇

孔乙己

人們的一聲聲笑看似是對孔乙己好吃懶做、偷雞摸狗、不思進取的不屑和嘲笑,可更多的卻是深藏在心底的冷漠。有人說對他人的冷漠是一種天性,認為同理心只有在生活環境、教育環境甚至個人修養的共同作用下才能形成並完善,成為一個我們俗稱的"善良的人",但別說善良了,有時候不要對別人釋放惡意都是一種極為可貴的品質。

作為社會性的動物,人類的群居本質體現在各方各面,不僅逛街要約朋友、唱歌、火鍋甚至打排位都要有人"陪伴"才更加有趣,而孔乙己遭受的嘲笑也是同樣的,一群人的惡意似乎就被稀釋了,所有人都會覺得我只是說了一句,笑了一聲,推了一把而已,有什麼大不了?可處於人群中正在稀釋自己情感的"我"是很難想到,那個被我們當做消遣的對方正在承受著來自群體的嘲笑和排斥。

當雪崩來臨時,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人類的一生是一個自我修養的過程,但我們更多的在學著如何更好的成為自己,做好自己,在學習和生活裡總是很少想著,我這樣做是為了將來更好的幫助別人,可面對別人的苦難時,我們卻時常懷著一顆八卦的心保持著一種我只是一片雪花的態度來為別人的脆弱雪上加霜。

魯迅《孔乙己》:由12次“笑”醞釀而成的一場悲劇

孔乙己

重讀《孔乙己》,我們從孔乙己的一生悲劇裡更多的讀出了魯迅先生對整個社會中冷漠風氣的諷刺,無論窮苦的底層人士還是飽學的讀書人,沒有一個人對他表現出真正瞭解後的同情,用滿篇的笑寫出來的悲劇是獨屬於魯迅先生和那個時代的文學風格,也是魯迅先生自身洞悉時事的偉大和悲哀,當然,如果讀者真的能從文中得到反思和昇華,大約才真正讀懂了作者的一番苦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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