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眼看到小V，一張白白淨淨的臉，微微卷曲的長髮，清瘦的身軀，讓人實在很難把她跟“犯罪嫌疑人”五個字聯繫起來。
其實在來看守所訊問之前我已經初步在心裡做出了傾向性的決定。
她是本地人，有固定住所，初次犯罪，沒有任何刑事犯罪的前科或者行政違法的劣跡，最重要的是，她還是一個在讀的大學生。
只要她認罪態度良好，那麼做個相對不捕，之後再爭取看看能不能弄個相對不訴，也算挽救了一段前程。
壹
還沒開口，我就發現小V神情不對勁。雙眼又紅又腫，眼圈黑的厲害，臉上似乎還帶著淚痕。
職業警覺提醒我，小V關在裡面這幾天莫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情。所以我把案情先放一邊，先問她這幾天過的怎麼樣？
小V沒有開口，但是表情已經開始變化，不一會兒豆大的淚珠開始撲朔而下。
說實話，即使身為女同志，看到這樣一位漂亮姑娘在面前落淚，也會心軟的。
我連忙安慰她說，沒事的，沒事的，有什麼情況，你可以跟我說。
幾分鐘後，小V終於停下了哭泣。嗚嗚咽咽地說看守總讓她值夜班，晚上不給睡，室友故意讓她錯過了吃飯的時間，自己甚至被迫吃垃圾桶裡的食物等等，導致現在幾天沒有吃飯了、沒有睡覺，頭痛地要炸開，人也像夢遊一樣。
依據小V的控訴，看守所並沒有做好保障犯罪嫌疑人飲食和休息權利的工作，甚至還出現了“監室欺凌”的現象，這不是個小事情。我打開了訊問的筆記本電腦，在筆錄上飛快地記錄著。
貳
小V是因為涉嫌盜竊被公安機關拘留，之後報請我們院審查逮捕的。
某日的下午，小V挎著一個帆布手提袋，到本市中心城區的商場服裝區試衣服，前前後後拿了六七件，之後看店裡人多，想趁亂穿著店裡衣服就走。
店員眼尖，立馬叫住了她。
小V拔腿就跑，被兩個店員抓住後，發現身上穿的褲子，是店裡所售的商品，手中帆布袋裡，除了這家店裡的幾件衣服，還有隔壁內衣店的產品。雖然攏共就幾件衣物，但是名牌衣服售價高，加起來已經超過了本市盜竊罪的起刑點。
“女大學生高檔商場偷內衣”，這聽起來就像是一個吸引眼球的新聞標題，在記錄完需要調查的內容後，我把訊問內容拉回到具體的案件事實上。
我問小V當天去過幾家店鋪？
小V把頭偏向左側，怯懦地說，太多了不記得了。
案卷材料顯示小V當天在這家商場裡連續進出過四家店鋪，但有兩家因為沒有顧客，她進去一會就出來了。
也許她的確對店鋪的數量沒什麼記憶，我在心裡暗暗替她解釋。
我接著問，那你是否實施了盜竊行為？
聽到“盜竊”兩個字。
小V突然大哭起來，像受到巨大侮辱似的，情緒激動地把上身趴在桌子上，肩膀抖動個不停。
我沒料到她又出這麼大反應，抽了幾張紙巾透過鐵柵欄遞了過去，小V接過紙巾，低著頭用力擦了一通，才慢慢抬起頭來說，“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嗯？你出來的時候，身上是不是還穿著A店鋪的衣服？”我繼續追問。
“其實那個店裡的褲子和我自己的褲子很像。”小V含糊的說
“那你手提袋裡怎麼還放著A店鋪和B店鋪的衣服？”
“可能是不小心和自己衣服弄混了……”小V的聲音更低了。
“付錢要先叫櫃員開小票再去收銀臺的，你可知道？”
隨著我訊問的語氣越來越強硬，小V的聲音越來越低，到後來她就只是哭，對我的回答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這樣一個文文弱弱的女子，怎麼會有膽量去盜竊呢？我的心裡一直說服不了自己。
小V一直嗚嗚咽咽，我想，反正案發地位於本市中心的高檔商場，里布滿了大大小小的攝像頭，小V的一舉一動其實都被監控錄像清清楚楚地照了下來。即使沒有小V的供述，案件也能順利認定，不如儘快結束訊問吧。
看我站起來打算走，小V突然想起來什麼似的抬起頭說：之前公安逼她在筆錄上簽字。
“他們一群男的，按著我的手，強迫我寫名字”小V喏喏地說。
我翻開筆錄展示給她看，問是哪一份，小V含含糊糊的說，全都是。
望著筆錄上清秀工整的字跡，我一時拿捏不定，跟她說我會去調查的，並準備離去。
小V張了張嘴，彷彿還有話要說。
我站起來，看到自己之前遞給小V的紙巾被她揉成一團丟在了腳邊，雖然已被擰的皺皺巴巴，但紙巾的表面上卻是乾的。
叄
提審完小V的第二天，我收到兩份新的證據材料。
一份是公安民警遞交來的新的訊問和詢問筆錄。
另一份是小V在公安機關訊問時候的同步錄音錄像。
原來就在我提審的當天早上，小V室友向看守反應丟失了物品。而這個丟失的物品，在小V回到監房後，在她的襠部搜查到了。
而審訊錄像則顯示，她在公安機關提審的時候，不僅沒有被強迫簽字，還氣勢洶洶地跟民警對罵了半個來小時。
視頻裡的小V和我所見到的小V彷彿兩個人。
看到這個場景，再想到我她提審的畫面。
同樣是那張白淨秀麗的臉，在我這裡弱柳扶風，卻在剛抓進來的時候，斜著眼和公安同志拍桌子。我不禁冒出了一身冷汗。
因為按時間算起來，在我提審的時候，她的那裡還一直藏著偷來的東西。
肆
經過詳細的調查，看守所的看守及小V同監房的室友並沒有對小V做任何出格的事情。反倒是她，天天半夜不睡覺，在監房裡走來走去，擾人清夢。
因為供述不誠，且又再次實施了新的盜竊行為。小V徹底斷絕了自己出罪的可能。
在開完對小V做出批准決定書的文書後，我望著小V案子的案卷發呆，想知道自己提審那天看到的是小V的第幾張面孔。
也許，當時在我誠懇地對她說，我一定回去幫你調查時，她就在心裡把我當成了一個對她言聽計從的“大傻瓜”。
一個只要我楚楚可憐，你就會偏向我的“大傻瓜”。
世界上總有一些這樣的“聰明”人。以為可以依靠自己的“表演”和“伎倆”獲得利益。同時為了讓自己的表演顯得真實，他們會長出兩張、三張、甚至更多張的面孔。
其實，出來討生活的，誰都不傻。
只是有的時候是不想跟你計較，有時候是不忍心當面戳穿。尤其是我們這些拿著法律放大鏡的職業。當事人的小動作、小心思都能查的一清二楚。
而這些他（她）以為無關緊要的小事，可能最終毀了自己的前路。
機關算盡太聰明，反算了卿卿性命。
幾百年前，曹老先生就寫的清清楚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