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大約的確”沒毛病

因為職業的關係,我也零零星星地讀過了一些書;但是,要說印象特別深刻名家的句子卻真的是寥寥,野蠻地搜刮下來也不過就是“從門到窗戶是七步,從窗戶到門是七步”“天有病,人之否”“不要和豬打架”那麼有限的幾句。

但是,魯迅的例外。

“喪家的資本主義的乏走狗”表現出他對論敵的尖銳甚至尖刻,而“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多乎哉?不多也!不多,不多,我真的已經不多了”“真的,我真傻,我單知道……”則形象地反映了魯迅對底層生活的真實的體驗和關注……

還有一些是另類。

“在我的後園,可以看見牆外有兩株樹,一株是棗樹,還有一株也是棗樹”常常被調侃為行文不夠簡潔的標本,而“大約孔乙己的確死了”則乾脆被直指為病句,“如果不是魯迅,無論哪個學生寫出這樣的句子都會被老師罵死”!

那麼,魯迅真的是“大約的確”有毛病嗎?

答案當然是否定的。

下面這樣的情境對於很多人來說應該是似曾相識的:

按照事先的約定,紫萱和雨晨冒著滂沱大雨在小區門口等逸飛一起去圖書館。

約定的時間已經過去了不少,紫萱說:“雨下得這麼大,逸飛可能不會來了。”

雨晨看了看天,又往逸飛家所在的那棟樓的方向看了看,說:“逸飛一向是很守約的,他不會不來的。”

時間又過去了不少,紫萱又催了幾次;雨晨盯著逸飛家所在的那棟樓看了一會兒,很失望地對紫萱說:“雨太大了,逸飛可能真的不會來了,我們也回去吧。”

在這個情景中,先是紫萱覺得逸飛可能不會來了,而雨晨覺得紫萱不會不來;又耐心地等待了一陣子之後,雨晨估計紫萱的判斷能是正確的,於是就作出了“逸飛可能真的不會來了”的判斷——這個“可能真的”其實就是“大約的確”。

再來看另一個場景:

雅琪不小心把藍莓汁打翻了,坐在她前面的楚茜今天第一次穿到學校來的鵝黃色的麵包服上被染出了比巴掌還大的一片。

雅琪驚慌失措,不停地道歉;楚茜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對她說:“沒關係的,我媽媽有一種很好的洗滌劑,可以輕而易舉地把它洗掉的,你不用擔心。”

雅琪聽媽媽說過,果汁是很難洗掉的;聽到好朋友這麼體諒自己,她就更難過了,忍不住趴在課桌上嚶嚶地哭了起來。

同桌淑儀見雅琪越哭越傷心,馬上過來安慰:“雅琪,你又不是故意的,別難過了;再說,科學技術這麼發達,楚茜媽媽可能真的買了這種洗滌劑呢!

在這個情境中,雅琪覺得楚茜是假裝媽媽有特殊洗潔劑來安慰自己,是說了一個善意的謊言;而淑儀則為了勸解哭泣的雅琪就推斷說楚茜講的可能並不是假話,也就是說,她覺得楚茜的媽媽“可能真的”有這種特殊的洗滌劑——這又是一個“大約的確”。

這是兩個幾乎一模一樣的情境,設兩個幾乎一模一樣的例子是為了說明這種情境幾乎無處不在,無可懷疑。於是,我們就不難想像出《孔乙己》中那句著名的“大約孔乙己的確死了”的來歷:

“我”日復一日無聊地坐在櫃檯中重複著單調的工作;每天,進進出出的“短衣幫”們在站在我的櫃檯前面喝掉那碗黃酒的同時也在不斷地散佈各色八卦新聞和舊聞。

很久前的某一日,“我”正在櫃檯裡溫酒。某一個站在櫃檯前面喝酒的人說:“告訴大家一個最新消息,孔乙己——死了”,旁邊的人當然不肯輕易相信,覺得這人吹牛不打草稿,於是跟他爭得面紅耳赤甚至差點大打出手——最後這群人不歡而散:這個場面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又過去了很多日子,“我”一直都沒有看見孔乙己到店裡來,也沒有聽人再提到過他;於是“我”就推斷,那天那個人的“最新消息”可能是真的。

於是,“我”就問一個正靠著櫃檯喝酒的酒客:“孔乙己真的死了嗎?”

那人很肯定地說:“當然是真的了!”

旁邊的一個酒客趕緊搶過話題,說:“不可能!我前幾天還聽到有人說他又偷了人家的東西,被主人家拖著蒲團遊街”——又一場爭論在不歡而散中結束。

懷著對孔乙己是死是活的好奇,“我”又認真仔細地觀察了很長一段時間,一直到第二年的年關,然後又一直到“現在”,“我”真的再也沒有看到過孔乙己的蹤影、也沒有聽到過任何關於孔乙己的消息;於是,“我”認為“孔乙己死了”這句話大約是真的了,也就是說,“大約孔乙己的確死了”。

顯而易見,魯迅“大約的確”沒任何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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