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訪地下熔噴布作坊：投資50萬4天回本 偽劣產品被查竟報案稱被“搶劫”
每日經濟新聞 2020-04-20
晨霧 / 轉帖
【晨霧按語】熔噴布市場亂象光靠查處和打擊是解決不了問題的。這篇記者暗訪文章最後一句話說到點子上了：真正扭轉熔噴布地下小作坊的亂象，還是需要市場的力量，比如中石油、中石化等國企大廠開始大量出貨。沒有了暴利誘惑，小作坊的生產自然停息。
每經記者 黃鑫磊 實習記者 朱成祥 每經編輯 盧九安 梁梟
在近期被稱為“熔噴布之鄉”的揚中市4月16日發佈公告稱，自3月20日起，該市就相關反映熔噴布企業問題進行了交辦，開展集中檢查。截至4月15日晚，全市所有熔噴布生產經營企業已經全面停產整頓。
新冠肺炎疫情的發生，讓口罩的“心臟”熔噴布頓時緊俏起來。
熔噴布本是小眾行業，產量很低。供需矛盾突出之下，在江蘇省內鎮江揚中、常州小河（現已改名孟河）等地迅速興起了一條地下熔噴布產業鏈：從生產、組裝、調試到成品，各環節“一應俱全”。
4月15日，走在孟河鎮的街道上，街邊有不少出售滾筒和氣罐等設備的商家，路邊餐館、小賣部裡，不少人都在議論熔噴布價格。在當地的一家小作坊內，《每日經濟新聞》記者看到，兩臺機器運轉不停，地上、工人身上都沾了不少熔噴布邊角料。
在丹陽市竇莊鎮的一個生產車間裡，一群人正“觀摩學習”生產過程，有人直接伸手撫摸生產中的熔噴布，“感受”質感。
孟河鎮熔噴設備商吳師傅告訴記者，整套設備包調試50萬元，一天可以出產400公斤，三天就是1.2噸，如果以42萬元/噸計算，則收入約50萬元。“以前三天就可以回本，現在最多也不超過四天”。
常州孟河鎮汽摩三路一個小作坊生產場景（實習記者 朱成祥 攝）
探訪：“髒亂差”的小作坊也在生產熔噴布
4月15日，《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趕赴常州，探訪當地熔噴布產業鏈。
當日上午，在常州北站，記者以客商身份見到了小李，他的工廠原本主要製作二極管，但在熱潮之下，如今已“改行”販賣二手擠出機。擠出機是建設“地下”熔噴布生產線的核心設備，粉狀、顆粒狀物料由料斗進入後，通過加熱、擠壓使得物料熔融。
小李帶記者來到了他的工廠。廠房面積並不大，裡面擺了兩臺機器：一臺65型號，一臺45型號，65型的產量更大。小李向記者介紹，料（聚丙烯）從圓錐型料斗進入，順著管道加熱、擠壓熔融，最後由模具（噴絲板）從小孔中將加熱後的材料噴到滾筒（接收機）上，由滾筒將熔噴布卷作成品。65型機器投產後，一天可以出產230公斤熔噴布。
“我只賣擠出機，其他部件需要你自己配。”小李說。而在得知記者計劃當日下午前往孟河鎮後，他旋即表示，滾筒、氣罐等部件“在孟河大街小巷到處都是”。
小李販賣的二手65型擠出機
圖片來源：實習記者 朱成祥 攝
至於模具，小李表示可以介紹蘇州高新區和崑山的廠家供貨，之前就曾有客戶花3.5萬元買了一個他介紹的工廠模具。
按照小李的報價，如選擇二手或相對便宜的產品，以二手擠出機65型號為例，裸機一臺8.5萬元，模具大約4萬元，空氣罐、滾筒合計約0.8萬元，加上空壓機，建起整套熔噴布生產設備的成本可低至約15萬元。如果選擇全新的設備，成本則在30萬元左右。
“僅二手擠出機，我就賣了十幾臺了。”小李說。另外，他也對記者表示，現在組裝設備生產熔噴布的，大多使用滾筒接收機，而這類接收機比較簡易，不能加駐極機，也不能做靜電駐極處理。
但事實上，靜電駐極處理是熔噴布生產過程中一道非常重要的工序，靜電駐極處理後，可以利用靜電的物理吸附，提升對空氣中固體顆粒、細菌、病毒等雜物的過濾效果。
記者來到孟河鎮後發現，確如小李所言，鎮上有不少出售滾筒和氣罐的商家。記者在孟河交管所站下車後，第一眼便看到兩三個工人正向麵包車上搬運滾筒。店老闆對記者表示，“空壓機一個1.9萬元，滾筒5000元。”
工人在向麵包車上搬運滾筒
圖片來源：實習記者 朱成祥 攝
還有眾多店家將滾筒放在門面外人行道上出售。記者一路繼續詢價，也有店家的出價降到3800元，該店家同時也賣包裝袋。老闆娘告訴記者，包裝袋一包400元，“都是生產熔噴布的過來買”。而對是否瞭解熔噴布工廠所在位置，老闆娘則表示並不清楚，“從來都是買完就走”。
在一條略顯偏僻的巷子裡，記者看到也有工人在生產滾筒。粗略看上去，加工工藝比較簡單，主要是把方型鋼管焊接好，再接上一個電機。
孟河生產滾筒設備的工人
圖片來源：實習記者朱成祥 攝
在汽摩三路附近，記者則看到一家小作坊。簡易的平房，四周用鐵皮圍住，似乎是臨時搭建的廠房。有兩臺機器正在工作，邊上有兩名工人。作坊負責人說，這兩臺是他朋友的機器。在記者報出以42萬元/噸的價格收購熔噴布後，他表示自己在安徽阜陽還有10臺機器，可以直接從安徽發貨。
記者觀察到，在這個小作坊內，地上、機器上以及工人的身上，到處都沾上了熔噴布邊角料，宛如飛絮一般。
小作坊生產場景 圖片來源：實習記者 朱成祥 攝
暴利：投資一套設備，四天就能回本
離開小作坊後，《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又聯繫上一位原本販賣紡織機械的吳師傅。吳師傅表示，二手的擠出機“都不靠譜”，他可以提供一整套生產線， 65型號包調試共計50萬元。在吳師傅的店鋪裡，另一位前來採購的客商告訴記者，不要買二手的65型擠出機，“一手的也才11萬元”。
吳師傅給記者算了一筆賬，他賣的65型產能400公斤/天，三天就是1.2噸，以42萬元/噸計算便是50萬元，以前三天就可以回本，現在最多也不超過4天。
“我有個親戚昨天晚上剛上了4臺65型，其中一臺試產後現在已經產出兩百多公斤。”吳師傅說。
對於是否做靜電駐極處理和添加過氧化物的問題，吳師傅表示：“不做，什麼東西都不做。蘿蔔快了不洗泥，你看現在孟河誰有貨嗎？基本上剛下產線就被拖走了。”
吳師傅進一步表示，現在孟河鎮的交易模式基本是白天看貨，談好價格，凌晨1點交貨。有的（貨）出不去的，就把賓館整個包下，到下午時分孟河不少賓館基本上沒有房間了。“前幾天下冰雹特別冷，有的客戶甚至花50塊錢租床被子在汽車裡過夜”。
隨後，吳師傅驅車20公里帶記者來到了隔壁鎮江丹陽市（縣級市）竇莊鎮“看設備”。在路上，吳師傅指著路邊的警車對記者表示，現在管控比較嚴格，嚴查熔噴布向外運輸。不僅常州、鎮江，整個江蘇省內都不好乾，最好拉到安徽去生產，他已向阜陽賣了十幾條產線。
生產過程後，工人用手觸碰熔噴布
圖片來源：實習記者 朱成祥 攝
據記者觀察，吳師傅親戚家的生產車間與汽摩三路的作坊類似，空氣中有一股刺激性氣味。原料從料斗注入後，經模具噴射到滾筒上。在一群人的觀摩中，生產持續進行，其中還有人用手“感受”正在生產中的熔噴布的質感。
在鎮江丹陽觀摩機器生產的採購商
圖片來源：實習記者 朱成祥 攝
離開竇莊鎮後，記者又陸續聯繫了幾家宣稱出售設備的個體經銷商。一位銷售65型號熔噴布機（整線）報價220萬元，該設備只能用1500熔指的聚丙烯材料。對於吳師傅50萬元就能搞定一條產線的說法，該銷售表示：“我們一個噴絲板五六十萬，他一套設備五六十萬，一分錢一分貨，你想一想就明白了，他們是什麼東西做出來的？揚中那些小廠家用的全是那些設備。”
而一位江陰的工廠老闆也準備轉讓機器，他開價是一條產線700萬，並且是期貨，4月底才能交割。有趣的是，一位鎮江揚中的工廠老闆告訴記者，他的一條產線只花了30餘萬，不過機器都是由其他設備改造而來，目前一天產量180公斤。
在揚中，一家餐館老闆感嘆道，這條街上，好多人靠做熔噴布“賺瘋了”，開賓館的、開超市的都在做。
二手商家在朋友圈內的廣告
圖片來源：每經記者 黃鑫磊 攝
在這位餐館老闆的微信朋友圈裡，就有二手商家稱“現貨45機11萬，50機14萬，55機，11千瓦電機17萬”，不過一個半小時後，該二手商家將上述機器降價2000元，稱“產出熔布可達90以上標準（即細菌過濾率超過90%）”。
二手商家在朋友圈內的廣告
圖片來源：每經記者 黃鑫磊 攝
隨後，記者前往該餐館老闆所指的超市瞭解情況。一位超市工作人員稱：“行情已經晚了，人家都往揚中以外搬了，'現在橋都沒得過'，沒有政府批文出不去”。記者提出想看機器，該工作人員則表示，“這得你自己去摸索，而且你也找不到，都藏起來做，大門一關，誰也不清楚。”
在揚中市油坊鎮，一家專業生產過濾材料製品研發、製造；無紡布加工、製造業務的公司負責人告訴記者，該公司已“配合市裡的要求，停工兩三天了”。
這家公司生產的熔噴布主要用於空氣過濾材料、液體過濾材料、隔音材料等，並不用於口罩，“但最近每天電話一兩百個，來自全國各地的都有，接得都不想接了，都是倒賣熔噴布的，我不賣給他們，連門都不讓進，都鎖著。我覺得必須要抓三無產品，不然就連身邊親人也會用到不合格的產品，但這確實也不是揚中一個地方的問題。”這位負責人說。
隱患：缺貨之下非標原料濫竽充數，價格遭瘋炒
熔噴布生產的暴利，直接刺激了上游原料聚丙烯的價格。按照上述設備商吳師傅的說法，熔噴布原料前幾天暴漲，上午報價1.9萬/噸，晚上就漲到3.8萬/噸，第二天早上又漲到5.4萬/噸。
“現在聚丙烯一天一個價，5天前2萬，現在7萬，和口罩相關的設備價格都亂掉了。”上述揚中市企業負責人也告訴《每日經濟新聞》記者。
為了瞭解熔噴布原料情況，《每日經濟新聞》記者採訪多名分析師以及聚丙烯生產廠家、貿易商發現，市場上熔噴布專用料非常緊缺，很多工廠、小作坊使用的都是高熔指纖維。
有業內人士表示，如果不是熔噴布專用料，做出來的熔噴布是達不到醫用口罩、KN95口罩要求的標準的。華瑞信息PP分析師王何茂稱：“醫用口罩、KN95口罩之所以能夠阻擋細菌、防飛沫，就是因為中間一層熔噴布熔指更高，並且合格的熔噴布也做了靜電駐極處理。”
卓創資訊塑料市場分析師張志慧對記者表示：“不合格的熔噴布，大部分用的就是高熔指纖維，熔指約在38g-42g/10min，而熔噴布專用料的熔指是1500g/10min”。對於熔噴布專用料，市場一般稱之為熔指1500，或者直接簡稱“1500”。
王何茂則表示：“熔噴布專用原料是一個很小眾的市場，只有道恩股份等少數廠商在做。口罩需求劇增後，熔噴布專用料的價格也水漲船高。但是，這些企業都是點對點銷售，即對特定的口罩生產企業銷售。因此，很多熔噴布小作坊轉而尋求高熔指纖維。”
也有業內人士對記者表示，小作坊的生產機器都是用其他設備改造而成的，根本無法使用熔指1500的熔噴布專用原料。對此，記者以熔噴布新入行者身份與揚中一位小作坊老闆取得聯繫，他一條產線耗資30多萬元。對於記者“有朋友用了熔指1500，結果布出不來”的疑問，這位老闆表示“沒有用過熔指1500的產品，用2040出的產品會更好些。”不過，這位老闆也補充道：“2040不是做熔噴布的，需要請師傅調試機器。”
丹陽竇莊作坊使用韓國PolyMirae的原料
PP mi-380 圖片來源：實習記者 朱成祥 攝
對於2040產品，王何茂對記者表示：“2040一般指的是賽科S2040，這是一種高熔指纖維，熔指為40g/10min左右，並非熔噴布專用料。由於熔指1500的原料比較稀缺，而賽科S2040又是高熔指纖維中的高端產品，因而賽科的貨一度遭到爆炒，其後獨山子2040同樣受到追捧。最瘋狂的時候，甚至賽科的一個包裝袋售價都高達60元至100元。”
“三月底，賽科S2040的價格還只有7000元/噸，結果過了幾分鐘就漲了幾千元。短短10天就被爆炒到2萬元/噸左右”王何茂補充道。
4月13日，上海賽科發佈公告稱：“近期，個別地區有假冒上海賽科名義生產的聚烯烴產品在市場上銷售，尤其以聚丙烯產品S2040最為嚴重，給廣大上海賽科客戶的正常生產經營造成了巨大影響。”4月17日下午，《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就S2040產品相關問題致電上海賽科，不過截至發稿尚未收到回覆。
為了瞭解2040產品價格，記者又聯繫上一位原料貿易商，他卻給記者推薦了一款N-Z30S，報價2.7萬元/噸。“這種熔噴料（N-Z30S）是能正常出布的，比2040的質量要好。但是現在口罩質量查得嚴，很多人改做1500了。”而根據上述原料貿易商給出的截圖顯示，N-Z30S產品熔指檢測結果僅為24.5g/10min，與1500g/10min熔噴專用原料標準相差甚遠。
圖片來源：原料貿易商 圖片
在揚中，記者發現，餐館老闆的朋友圈中還有人“打廣告”，稱“中石化1500缺貨，普利特將成為替代品，現貨3.2噸有老闆41萬收”、“1500現在沒貨，市面上的都是假的。”
由此可見，現在熔噴布企業、口罩廠已經意識到需要使用正規的熔指1500原料。但是，正規熔噴料產量卻是嚴重不足。
上述業內人士對記者表示，此前熔噴布專用原料市場規模極小。首先纖維料在聚丙烯中佔比只有10%左右，而熔噴布專用原料在纖維料中佔比又只有0.3%。
王何茂也表示：“相比炒作賽科S2040的龐大人群，炒作熔指1500的人數很少，因為很少有人能拿到正規的貨，炒作的人估計只有炒作賽科S2040人群的十分之一。”
當熔噴布需求暴增之後，很多聚丙烯廠家都開始減少拉絲等產品的產出，而增加高熔指纖維的產出。卓創資訊塑料市場分析師張志慧對記者表示：“由於纖維料比較緊張，現在石化（工廠）都開始轉產纖維料，排產比例接近50%。”
對於熔指1500的產能，王何茂介紹：“熔指1500對裝置要求比較高，一般而言25g/10min是低熔指，40g/10min是高熔指，1500g/10min熔指的熔噴料對工藝要求更高，為了提升熔指需要專門的裝置。比如中石化，熔噴料裝置投資就高達幾十億元。”
因此，熔指1500熔噴料除了中石化、中石油等國企大廠在投入生產外，很多化工企業仍在觀望。上述業內人士表示，化工設備折舊年限一般為15年，而熔噴料又是一個小眾市場。一旦疫情結束，大規模設備投資將很難收回成本。
熔噴布的暴利也引起上市公司的注意。4月15日晚間，納爾股份（002825，SZ）披露公告稱，公司與深圳比亞迪供應鏈管理有限公司簽訂採購合同，比亞迪向公司採購熔噴布100噸，交付時間為4月至7月，其中4月、5月份交付貨物的貨款預付部分為2000萬元。
納爾股份是數碼噴印材料行業企業，主要產品為車身貼、單透膜、塗層噴印材料等，產品廣泛用於數碼打印、汽車美飾。此次生產熔噴布，似乎是跨界之舉。目前，熔噴布行業存在巨大的利潤空間，納爾股份又與比亞迪簽約，鎖定下游需求。因而公告披露後，上市公司迅速得到投資者的追捧，4月16日、4月17日，納爾股份連續漲停。
關於跨界生產熔噴布，《每日經濟新聞》記者4月17日致電納爾股份，不過截至發稿尚未收到回覆。
此外，新三板掛牌公司巨正源（831200）也宣佈公司緊急研發熔噴布專用料，於2月22日成功產出熔噴布粒料PPH-G1500H。4月17日下午，《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致電巨正源，工作人員表示：“我們的產品有好幾種，都是可以生產熔噴布的。對於具體產品細節，可以登錄公司電商平臺。”
在巨正源電商平臺的一則消息中，該公司董事長曾一平介紹說，從2月10日開始，公司已經恢復100%產能，每天可生產1600噸聚丙烯，足以滿足廣東全省口罩及防護服生產對聚丙烯的需求。但在巨正源電商平臺卻並未看到PPH-G1500H價格以及剩餘數量等信息，目前公司銷售最火的是PPH-Y35L和PPH-M17，這兩種產品熔指分別為37g/10min和17g/10min。
江蘇省揚中市對五大出市卡口的車輛進行登記檢查（每經記者 黃鑫磊 攝）
亂象：不合格熔噴布被查扣，竟報案稱被“搶劫”
4月16日，揚中市政府一位工作人員向《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表示，揚中市最近正全面整治熔噴布行業。
“揚中發佈”的消息稱，截至4月15日晚，揚中市所有熔噴布生產經營企業已經全面停產整頓。下階段，揚中市將堅定整治決心，強化履職盡責，確保取得整治成效，為非理性的市場行為“降溫”。全市上下將繼續把熔噴布行業規範化整治作為當前工作的重中之重，集中精力，集中攻堅，市鎮村三級聯動，多部門聯合執法，堅決關停違法違規生產經營企業，恢復正常生產秩序。同時繼續嚴管所有進出揚中的通道卡口，由市場監管會同公安、交通等部門24小時嚴查運布車輛，核實產品證照、銷售合同、檢驗報告，對不合格產品依法查扣，不讓一寸不合格產品流出揚中。
揚中發佈 官微截圖
4月16日，沿著揚中市西來橋鎮人民路往西，記者一路看到街邊既貼著《關於規範熔噴布企業生產經營秩序的通告》，也有印著“熔噴布專用聚丙烯PP原料”的廣告海報。在一家正在用鋼管焊接製造熔噴布配套機器的五金店裡，店老闆告訴記者，機器都是私人老闆來定製，但現在行情不行了。
揚中市西來橋鎮人民路上的聚丙烯廣告
圖片來源：每經記者 黃鑫磊 攝
上述政府工作人員針對記者所見回應稱，揚中市並不生產專業的熔噴布製造機器，自3月20日起，揚中市就相關反映熔噴布企業問題進行了交辦，開展集中檢查。4月10日起，揚中市對五大出市卡口的車輛登記檢查，對所有出揚車輛運載的不合格熔噴布產品依法查扣，對涉嫌質量問題的，送專業機構進行產品質量鑑定。截至4月11日上午，揚中市交警部門共查扣熔噴布運輸車輛30餘輛。
4月17日上午，《每日經濟新聞》記者來到揚中市新壩鎮一熔噴布運輸車輛查扣存放點，發現內部停放了4輛卡車，其中一輛掛有豫A牌照的廂式卡車內裝有35卷未密封的熔噴布，其中一卷包裝袋上印著“31.35”字樣。揚中市公安局相關負責人告訴記者，這是指一卷熔噴布有31.35公斤，如以平均每卷30公斤計算，則一車熔噴布有1噸左右。
該負責人表示，全揚中市有五六個臨時性的存放點，檢查的車輛有卡車、麵包車等。在檢查過程中，他們還發現有貨運車輛以快遞名義運輸熔噴布。
被查扣掛有豫A牌照的運輸車輛
圖片來源：每經記者 黃鑫磊 攝
記者注意到，該存放點的4輛被查扣車輛分別掛有豫A、豫J、魯V、魯Q牌照，上述負責人也表示，被查扣的車輛來自全國各地，收貨人既有外地的口罩廠，又有得到相關信息的中間商，中間商收購熔噴布後倒賣給口罩廠，賺取差價。
“你確定要以被搶劫來報案嗎？法律責任自負，你清楚嗎？”一位接待警官語氣嚴肅，但報案人梗著脖子一臉不服氣——4月17日上午，《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在新壩鎮派出所看到了這樣一幕。隨後，記者瞭解到，由於不符合相關標準，報案人的熔噴布被查扣，報案人試圖取回貨物，但被拒絕，一氣之下，該報案人竟試圖以“被搶劫”的名義在派出所內登記報案。
來報案的不止這一樁，案由則幾乎都和熔噴布有關。一位男士報案稱，有客戶買了他的熔噴布製造配套機器，他為客戶調試安裝完成後，該客戶只付了一部分錢就趁夜帶走了全部機器設備，還有3000元尾款未付，該男士感覺很氣憤，因此報案。
上述揚中市政府工作人員向記者坦承，對熔噴布的質量檢查存在難處：一方面是熔噴布用途不一導致其質量標準不一，查扣熔噴布缺少依據；另一方面是揚中市一地禁止（不合格的）熔噴布企業生產及運輸不能完全杜絕劣質口罩生產，要從源頭開始打擊，查處揚中市外的其他（不合格的）口罩廠、熔噴布企業等。
在常州市，整治活動也正在開展之中。
4月16日，《每日經濟新聞》記者來到孟河鎮市場監督管理部門。工作人員表示，熔噴布生產最早起源於揚中，當地本來就有幾家熔噴布生產企業。這些企業賺了錢以後，陸續有企業開始改裝設備進行熔噴布生產，隨後又傳至孟河。對於孟河現在是否有符合標準的正規熔噴布生產企業，其表示並不清楚。
隨後，記者又來到孟河鎮為民服務中心，一位工作人員對記者表示，常州市新北區目前已經成立熔噴布生產企業專項整治領導小組，目前新北區的態度是“扶持一批、整合一批、取締一批”，即扶持一批有實力的企業，整合一批中型企業，取締家庭作坊以及沒有營業執照的企業。
關於“扶持一批”，該工作人員表示，據其瞭解，常州當地有符合條件的企業。而孟河，有幾家企業的生產線目前還在準備之中。對於孟河是否已經定點設卡，打擊不合格熔噴布運輸等問題，該工作人員稱孟河鎮已經在高速路口檢查“三無產品”。
不過，儘管揚中市、常州市新北區等地嚴查三無熔噴布，依舊阻攔不了部分人的“發財夢”，記者在採訪過程中發現，揚中市區內仍有不少五金店在趕工配套機器。一位電焊工人表示，雖然現在不允許製造熔噴布了，但他們店裡最近還是賣了幾十臺配套機器。
在同一街道的另一家裝潢店，一位店員告訴記者，他們公司之前就在生產熔噴布機器，50機售價15萬元一臺，最後10臺已經於4月17日賣完。而4月18日，該公司負責人回電稱，目前有3套配套齊全的全新50機，售價22萬一套，因為揚中市目前不禁止相關設備出售及運出揚中，故無需擔心被查扣。
記者手記丨亂象之下是專業與規範的缺失
“四天收回成本，輕輕鬆鬆幹成百萬富翁”，2萬元/噸進原料，40萬元/噸賣出，毛利之高令人咂舌。熔噴布是醫用口罩的心臟，但這個產品一直是個小眾市場。新冠疫情爆發後，對醫用口罩的需求成指數型上漲，熔噴布一時成了稀缺品。
揚中本來就有幾家熔噴布工廠，在熔噴布造富神話之下，揚中、孟河等地大量小作坊紛紛湧現。而正規的熔噴布產線不僅機器價格貴，而且廠房建設、設備調試都比較慢，很多人拿類似的擠出機改造，調試完成後就開工生產。第一批人成功後，跟隨者越來越多。
亂象之下，是專業與規範的缺失。很多作坊拿不到合格的熔噴料，就用賽科S2040替代，後來甚至連賽科S2040都出現很多冒牌貨。在這條產業鏈的小老闆們看來，只要布的“質感”差不多就行。對於是否合格，他們不懂也不關心。有的貿易商運輸的“三無”熔噴布被查封，反而理直氣壯地報案，要求退還貨物。
在政府大力整頓之下，很多小作坊已經開始向內地轉移。市場需求客觀存在，暴利又使得很多人甘願冒風險。“你看看孟河的街上，現在誰有貨？還沒下產線就被預訂了”，設備商吳師傅的話猶言在耳。
真正扭轉熔噴布地下小作坊的亂象，還是需要市場的力量，比如中石油、中石化等國企大廠開始大量出貨。沒有了暴利誘惑，小作坊的生產自然停息。
記者 ：黃鑫磊 實習記者：朱成祥
信息來源：2020-04-20 每日經濟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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