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我當時的估計，在小城除了小城首府以外，最令人嚮往，最有威信的就是食品公司了。雖然，食品公司決定不了人的生死榮辱，但沒有食品公司，你的生死榮辱的內容都要大打折扣。沒有食品公司，你的生和榮失去了不少樂趣，你的死和辱就更要雪上加霜了。
每天，院內傳來豬的嚎叫，總是那麼悅耳，人們不會去想象豬的可憐，悲慘，總會想到那香噴噴的豬肉多麼令人激動不已，快意非常，垂涎三尺。那些賣肉的衣服油汙不堪，腥味襲人，可沒有人反感逃避。早上九點，門市還在緊閉，門前聚集很多買肉的人，婦女佔一大半，她們側耳細聽，裡面早有動靜，竊竊私語，悉悉索索，但不明白他們在幹什麼，只有那些竊竊私語，悉悉索索的人自己知道，或完成領導的安排，或滿足自己的需要，在運籌帷幄，直到一切準備停當，那幾塊木板湊成的大門一一散開，眾人潮水湧進，就是沒有人衝撞那個開門人，他，好似中流砥柱似得。買主和賣主中間隔一個很寬的磚頭水泥的櫃檯，彎腰伸臂才能將就把錢遞到賣肉人手裡。小城婦女這時最顯小市民的風采，一邊喊著哥哥，我要我要，一邊全身心傾向那賣肉的，指指點點，不必專家考證——“挑肥揀瘦”一詞就是從這裡產生的。若光聽那聲音以為在做愛，但看那動作就是準備做愛。有鄉下人來湊熱鬧的，在廣闊天地的農村沒有擁擠的機會，一旦捲入這裡就像一葉扁舟在濁浪排空的海上，失去自主，喊不敢喊，叫不敢叫。若是夏天擠進來，她會認為比家裡高粱地裡還熱，若是冬天唯慶幸只有擠一身汗很暖和。小城裡人看到有鄉下人擠在她們前面，視為侵略者似得，很快就叫鄉下人退而求其次了。等到高潮過去，案板上還剩一塊碎骨，送給鄉下人也不要了，人家是來買肥肉，既當油，又當肉。
食品公司最熱鬧是在春節，在春節之前的食品公司比春節還耐人尋味，雖然那裡騷臭熏天。而有頭有臉的小城人士都出出進進，找李會計，找陳保管，找徐經理，這個幫解決個豬頭，那個幫解決一個豬肚子，像大醫院專科一樣。那些被找的人，平時倒也和氣可親，現在都巍然不可侵犯的樣子，有點頭腦的就乾脆躲了起來，也免得糾纏，免得得罪人。經理也煩透了，一時一張條子，都是要下水的，下水包含五臟六腑，春節請客，可做一桌豐盛而體面的菜餚。經理就想，你們這些領導也不算算，是人多，還是豬多啊。
有時食品公司也不能過分，老百姓會據理力爭，我問你，你們殺那些豬，下水都到哪裡了？那時候老百姓有地位，有發言權，有點民主的意思，經理也不敢不聽，也怕老百姓進了院子看到他們家家牆上都掛的形形色色的動物下水。於是，也公開賣一部分，那就要排隊，排隊咱不怕，就怕不公平，於是有的人黑隆隆地就佔領那個小窗口。當個什麼第一都不容易啊。
事物總是兩面的，食品公司的輝煌也不是長久的，給那些人留下的灰暗也不是短暫的，當年酒肉培養，個個精神煥發，現在都在神情沮喪地處理當年酒肉遺留的問題。
作者簡介:許衛國 江蘇泗洪人。編輯記者 文藝編導、 文旅策劃、文化管理。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戲劇家協會會員、中國鳳凰智庫專家組成員、中國少年兒童文化藝術基金會特約作家。江蘇衛視有專題報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