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祭·願花饗逝者,春暖斯人

有十年,沒回老家,正兒八經過清明節。

清明節是很正式隆重的日子,老家的習俗是家族男性都需要參加,因此外出打工的人們會根據清明時節安排一年出行的計劃。我是家裡唯一的女孩子,會目送伯伯哥哥帶上打好的燒紙、蠟燭和祭品,在打印還不發達的年代,打燒紙是件很講究的事情,用一元的銀幣在一摞燒紙的第一頁緊密排列,使勁按出印子,似乎所有的粗糙燒紙就有了價值不菲的金額,並且會祁佑逝去的親人在遠方不再挨餓受凍,他們在我們看不見感受不到的世界裡,能否財務自由我不得而知,但每年此刻的儀式感會讓我在想起那些已經有些遙遠的故事。

清明祭·願花饗逝者,春暖斯人

山間土路,北方的春天尚在甦醒,樹木只在隱約新芽中暗暗昭示新的開始,乾草叢堆裡,苜蓿在偷偷的盡情舒展,胖胖的頭茬葉片最令人垂涎,那個時候,每年需要祭拜的多是過世多年的太爺太奶還有我從來沒見過的爺爺,祭奠的意義除了懷緬多的是團聚。

2020年4月5日,清明節,看到舅舅一行回到老屋祭掃,回傳了照片,因為特殊時期,這個清明節難得人多,老屋廊前原本有一條綠色瓷磚砌成的窗戶沿,如今已經脫落的斑駁,雖然每年都會回去打掃收拾,但依舊阻擋不住衰敗的進程。

清明祭·願花饗逝者,春暖斯人

時常會在夢裡回到老屋,一隻手從大房出來沿著綠色瓷磚經過大舅婚房往裡拐一點就到廚房,鍋裡的飯永遠都是一大鍋,如今想來一大家子的飯量實在驚人,可是外婆和舅媽好像會魔法一樣,永遠換著花樣將孩子們的小肚子填的滾圓,我們端著小板凳坐一排,賣力的比較誰今天吃的更多,茶餘飯後孩子們之間見不得離不得扯不清的大戲開始,我們會結盟抓偷西瓜偷杏子的賊;會在分配零食不均的時候分裂哭鬧;不情願的時候會因為誰多餵了後院的豬和雞而斤兩計較;打撲克牌這樣的遊戲一定要都會,大人一桌高階版本、大孩子們一桌進階版本、小點的一桌初級版本,餘下的人也時常會因為湊不齊悶悶不樂;冬天煤爐上的水滾了,爐膛裡烤的正要緊的蒸饃和紅薯香氣瀰漫,宛如仙境;夏天的清晨一定要空腹吃帶著露水香氣的西瓜;《西遊記》這樣的電視劇反反覆覆看從來都不會缺席;多練幾招絕世武功好在下午的武林大會中大顯身手;皮了一天聽著大房裡滴答的鐘表聲睡得正香,大人們會輕輕地推一把,把炕上的位置騰出來;點一串艾草趕蚊子;鄉下的夜晚靜謐又清澈,讓今天在城市裡的我想起來無比奢侈,伴隨著雞叫聲和搪瓷臉盆發出的碰撞聲,開始新的一天。

不一樣的日子是從第一個人的長大開始的,漸漸地學習和考試成了生活主體的底色,我們像小時候按年齡大小排隊領零食那般,規規矩矩的逐一開始了高考還有隨之而來的別離,當時的別離並不總是讓人難過,很多時候也因為獲得自由而更加興奮,往後的團聚變少了,多是過年這樣的大日子,“已經長大的孩子”需要穩重,開始關注小的們學習、考試成績,那些抱著玉米杆廝殺混戰的遊戲不再玩了,討論的話題也引進了更多潮流的內容,然而年少時期的我們對變化並不敏感。

直到有人離開,是那種覺察永別的離開,生活中殘酷的一面開始顯現,我看到大人們無比悲傷,我也掉下了眼淚,不僅僅因為難過,還因為內心巨大的空洞反噬我,直到我的生命裡少了一個親人,從最早的書本啟蒙中,我獲悉生死的距離是無窮大,在他最初的離開中,我感受到如此近和那麼遠,時空中氣息尚在,留給靈堂裡常亮燭光下的我們是“幽室一已閉,千年不復朝”。

“說書人說,欲知後事,且聽下回分解。可外公沉睡在泥土之下,再也沒有下回了”

-----《茶館》

後來外公過世後,有一幕是在葬禮上表妹拉著小姨的胳膊嘶吼著“我爺沒了”,擊垮了所有人內心的堤壩,我們都無法將巨大的悲傷情緒隱藏等待時間打磨,對著那個熟悉的畫像、對著那個土堆,在我自己的生活中,關於生命和生死的思考才剛剛開始。

記得最近一次回去老屋是七年前,兄弟姐妹們沒湊齊,迎接我的是“白白”,他來家裡十年,親歷了一代人的十年,也和我們一樣,在葬禮和墓地上送別了家裡的男主人,我怕所有動物,唯一不怕的狗狗就是他,作為我們家裡的一份子,他天然本能的認識家裡所有的大小主人,對外是鄰里表親都不認的火爆脾氣,沒有一聲喝令家門不開,最後一次見他,間隔了一年多,他代替外公歡喜的迎接我,也行使自己看家狗的使命護送我到大路上,再後來沒多久,他也走了。

小時候怕黑、走夜路時候怕遇到墳堆,感覺有鬼的腳步聲,從奶奶走後,這幾年,我都沒有怕過了,突然意識到之前懼怕的每一個鬼都是他人朝思暮想再也見不到的人,有人在天上庇佑。我想到奶奶一生辛勞,走的時候那樣冤屈,時常出現在我夢裡,夏天、薄棉綢長衫、背影、告訴我她去了很遠的遠方,我追著問是哪裡呀,怎麼去了那麼久,這次回來不走了吧,然後我就哭著醒來。

清明祭·願花饗逝者,春暖斯人

直到前年母親節,寫文案的時候想到要為那些不在人世間的母親說些什麼,我說“在輪迴裡,我盼望你已經是襁褓中可愛的孩子,安靜的躺在無論何姓的慈母懷中微笑,如果冥冥中還有某種因素,你現在應該打個噴嚏,然後你的媽媽笑著吻了你的小臉。”

你走之後,這個世界依然有時狂熱、有時冰冷、有時溫暖、有時蕭瑟,我們都還好,也許哪天會在哪個城市某條巷子裡相遇,你在追逐花間的一隻蝴蝶,與你擦肩而過時,我蹲下輕撫你稚嫩紅潤的小臉……

這就是輪迴,也許我們永遠也不會再相遇了,這一世我們已經瞭解了所有的因緣。我家裡還留存著關於你們的那些記憶,無論在哪個時空,你們都會明白我在說什麼,以及我流露出來的思念。

清明雨人間淚,故土埋葬故人,死亡大於肉身,如果你們在另外的時空中可以照見這個世界,希望你們看到我們普通正常的生活,然後幸福、滿足、不憂傷。

記於2020年4月六日凌晨 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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