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易中有大風景 ——讀馮驥才《書房一世界》

​平易中有大風景

——讀馮驥才《書房一世界》


無論風雲如何變幻,書房大概是一個作家安頓心靈、最為愜意的所在了吧?正如馮驥才先生在他的《書房一世界》中所說,深陷文化搶救事業之中的他,鎮日離家在外,身在田野,每每回到家中,進得書房,便如野鳥回巢,無限溫馨。書房是他最感放鬆、最接近天性自然的地方,由此生髮的文字便也帶著天然的鬆弛與自在,伴著窗前的一抹夕陽,緩緩地舒展開來。

馮驥才是一個重情重義之人。無論是他的《感傷故事》《馮驥才的天津》,還是他的《俗世奇人》,都透著濃重的情義和深厚的悲憫——那是一個作家,確切地說是一個好作家必不可少的品質,亦是其天性本質的自然流露。《書房一世界》亦復如此。雖然只是一室的器物擺件、案頭清供,但卻濃縮了作家無邊的情義和情懷,如編者在腰封所題,那是“一個一己的世界,又是一個放得下整個世界的世界”。

“許多在別人眼裡稀奇古怪的東西,再普通不過的東西——只要它們被我放在書房裡,一定有特別的緣由。它們可能是一個不能忘卻的紀念,或許是人生中一些必須永遠留住的收穫。”馮驥才先生如是說。而那些被他珍愛的物件,常常是機緣巧合下朋友送的一對鎮尺,偶遇的場合陌生人贈的一支鋼筆,無以相贈之時大山裡的挑山工贈予他的一根扁擔,看似簡單平常,於他卻都飽含了情義,有著特別的意義。被他放進書房的泰山挑山工的扁擔,曾使他看到一個人窮困所迫下的勞苦選擇,亦給他帶來深深的感動:“他知我為他們寫過《挑山工》一文,一個謝字沒說,卻把他用了一生的扁擔贈給了我。我接過扁擔時渾身發燙,不知該說什麼,我知道此物相贈的分量。挑山扁擔,情重於山。”而此時的我,也已看得熱淚盈眶了。


​平易中有大風景  ——讀馮驥才《書房一世界》


他在書房裡“供奉”的,還有一杯取自老家寧波慈城的泥土。原本是兩杯,一杯被他擺在了父親的骨灰盒邊,另一杯被他恭敬地擺在了書架上。“我的生命來自這泥土,有它,我心靈的根鬚便有了著落。”他是一個念情念舊的人,自書的福字,穿越了歲月的老照片,孩提時代的圖畫書、小人書,乃至閒章、花箋,都被他以自己的“邏輯”收藏著,特別的物品,寄託著別樣的情懷。他說:“人不能陷在昨天裡,又不能忘卻昨天。”追憶往昔,或更能辨清來路。正如經典總能穿越時空,對於老物件、舊人情,馮驥才先生說:“真正有魅力的東西,不是時間愈長愈淡,而是愈久愈深。”

他書房裡的每一個物件都有故事,都有感情。“菸斗放了四十年。它與我吸菸有關,與我的小說有關。”他的第一篇短篇小說《雕花菸斗》英文版被一個意大利讀者讀到,這位深受感動的讀者託人輾轉贈給他這個木刻的菸斗,多少年過去,他將它擺在書房裡,成為了一件小小的紀念品。一個普通的硬木樹樁,在他的書桌上一擺也已二十年,“箇中理由,還是為了一種紀念”。三十年前的一位英國詩人,在散步時隨手從地上拾起一片葉子並寫下“秋天的禮物”送他,讓他感到“物本無情,情在人心”。執著的朋友知道他的所好,年復一年給他送來的老黃曆他也珍藏著,並在自己的文章裡唸叨:“能告訴我他為什麼這麼做嗎?能知道這樣的年曆掛在房中會是什麼感覺嗎?”他領略了這情義,他的文字裡便飽含了情義。連樓頂書房的陽臺上無意長出的一棵小樹,作為獨特的“遇見”,他都記在他的書本里,訴說相遇之歡喜,生命之偶然。


他的書桌上還有三把拆信刀,在書信往來的歲月裡,曾幫助他拆開了成千上萬的讀者來信。其中的一把意味深長,那是他在索姆河戰場遺址博物館的紀念品店裡買回的,是一戰硝煙瀰漫的戰場上一位士兵留下的,子彈做的刀柄上插著銅片的刀面,上刻一雙花朵。“顯然這是一個心靈手巧的士兵在戰爭的空閒裡自制的,用來裁開家信。它流露著這位不知名也不知國度的士兵對家人、對生活、對和平的期待。在那‘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的年代,這小小的拆信刀傳遞出那場戰爭的惡魘籠罩中人性的渴望。這小刀感動了我,我把它買下,帶了回來放在我書桌上。”他被感動的同時,我也被感動了,霎時我想起了加拿大十元紙鈔上的罌粟花和佛蘭德斯戰場上軍醫John McCrae留下的感嘆命運、祈求和平的詩歌……

具有相同意味的,還有汶川地震時馮驥才先生從北川中學的廢墟中撿回的一本《生物學》課本。“我撿起一本課本,封面和內頁皆已砸爛,這孩子呢?”待翻開來,那是一本人教版八年級的《生物學》課本,課本內的文字下划著線,扉頁的左下方寫著孩子的簽名……至此我已是不忍卒讀了。懷著同樣的沉重,馮驥才先生將它默默地收了起來,帶回了書房,“為了記住這孩子,也為了可以永遠觸摸到此時的沉痛與悲哀”。


​平易中有大風景  ——讀馮驥才《書房一世界》


無聲的物品,承載了太多的往事。從德國內務部副部長贈送的嵌有柏林牆碎塊的玻璃鎮紙,到山西晉中後溝村的村婦贈送的現場縫製的虎枕,從祖上傳下來的一個花瓶,到廢墟中撿回的一塊簷板,從他的文字裡,我讀出最多的就是情義。那個虎枕是後溝村的村婦感受到他對民間藝術的熱情執意送給他的。“我喜歡,喜歡它的稚拙淳樸,它實實在在的生活情感。”馮驥才先生說。的確,民間藝術,有著深厚淵源的積澱和人間煙火的生氣,與馮先生的氣質與心性想必亦是相合相通的。

泥人張的《漢鍾離》立在他的書架上,與他的那些關於泥人張的文字遙相呼應,顯示著氣場中的和諧。而那件《漢鍾離》,卻於大刀闊斧中盡顯著樸拙的大氣。被他留在書房的木獅有著同樣的氣質,他將它“獨此一個”地留下來,只因“我最喜歡的是這木獅的民間性,氣質樸實憨直,造型簡練敦厚,刀法樸拙又簡練,有一種鄉土的大氣”,是地地道道的民間藝人的手法。“凡經民間藝人之手,必有民間田野生活的情感。精英人士能耐再大,也造不出這種民間味道來。”風化得厲害的關公像,被他擺在書房,“不是為了祈雨,也不是為了此像罕見,是因為這雕像充滿民間的淳樸、率真、稚氣、隨性、放達。左半張臉可能常被風吹,風化日久,面孔模糊,但神情猶然。凡具此氣質者,皆為至上之美”。看圖片,這件確實不俗——自俗中來,但卻不俗,大俗大雅是也。當然,不俗的藝術亦需慧眼辨識。而真藝術常常濃縮了生活的本身,帶著粗糲但卻真實的民間情感和生活況味,武強的年畫、白溝的泥人,在他筆下,無不引來舊時風物和人文點滴的懷想。

一同藏於書房的,還有海明威的一紙書信及其夾雜其間的珍貴照片,司湯達1819年寫於佛羅倫薩的一頁日記,1840年李斯特於歐洲巡演時的一頁樂譜……在他的文學藝術科學大家的手跡收藏中,我們看到的不只是一介文人的書房,而是文化人的文化情懷和不息的文脈流長。“手跡是歷史人物帶有簽名的各種文獻,手跡是人的生命痕跡,是藉助筆留在紙上的一種心緒與情感,它會叫我們感受到那些偉大生命的氣息。”馮驥才在意這些。


文人加畫家的他,案頭自然少不了文玩清供。讀《案頭小品》的感覺就是悠然陶冶,文火慢燉。“別看我書案上的小品並不貴重,若想在此立足,絕非易事。”他有自己評判的尺度。他所看重的,依然是附著其上的情感價值和精神價值。他收藏的藏傳佛教藝術品中,唯獨將一尊千手佛和一尊擦擦擺在了他最看重的書房,是因為“在那個文化上一片荒蕪的時代,它像美的天使一樣把我的小屋照亮”。而擦擦的珍貴性則在於,“它是我童年時代僅存無多的證物”。而當讀至第93頁,三張氣韻流暢的行書筆墨,頓時帶來不一樣的氣息,那是馮驥才先生書於心居書房的行書手稿,在花箋的背景襯托和形狀不一的紅色印章點綴下,有著說不清的風雅。其中書於癸巳仲夏的一幅《真字千金》,可謂字如其人,人如其字,是陶冶、滋養,也是享受,會心會意,意味無窮。他懷著深情書寫,隨著性情把玩,書房裡的任何一件物品,都承載了他的情感、記憶,聯結著他的天性、靈魂,藉由這些物品,他回到最自如的本真、本我與本在。


​平易中有大風景  ——讀馮驥才《書房一世界》

本書為馮驥才2020年開年推出的全新隨筆集,輯錄七十餘篇精妙短文,皆以作者書房中的一物一景起興,娓娓道來,串聯起作者人生的細節,引申出不能忘卻的紀念,或是人生中必須永遠留住的收穫,意境深邃而遼闊。正如作者所說:“對於作家,惟有在書房裡才能真實地面對世界和赤裸裸地面對自己。這裡是安放自己心靈的地方,是自己精神的原點,有自己的定力。”書房,作為一個異常獨特的物質空間與純粹自我的心靈天地,處處折射出作者隱秘的精神世界。

本書為全綵精裝本,配有近百幅圖片,設計韻味雅緻,兼具閱讀與賞玩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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