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蹭澡》(散文)

《蹭澡》

——劉長鋒

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初,我上初中。初中時代是在渭北旱塬一個叫高樓河的地方度過的。高樓河是一個鄉,高樓河中學是一所初中,距鄉政府兩公里不到。

今天下午在辦公室和同事聊天,說到節水的事兒。同事比我略長几歲,耳聞西北缺水的歷史。說到這個事兒,我就想起用牛車從山下拉水的歲月,一切歷歷在目、恍在眼前。我給他們細細講了怎樣用一個汽油桶做成的儲水箱,用牛車,我們那是牛拉的架子車,用車一回回從山下拉水的經歷。

《蹭澡》(散文)


現在時常和人說到洗澡的事兒,我說我們小時候一年洗一次澡,很多人可以驚掉下巴。現在條件好,加之在廣州這種濱海城市,氣溫高,空氣溼度大,一會兒不洗就渾身黏糊糊的,難受。但是那時候在北方,確實不一樣。缺水,真的缺水。尤其是我們住在旱塬上的。那些住在山下川道里的村落,可以打井。但是住在山上塬上的,打井真不是一件易事。之所以說,也並非不可能。在我小時候,村子裡有一口井,據說深達百米,能打出水來實屬不易。而且後來不久,也漸漸沒水了。塬上人用水,全靠水窖。在平地上像打井一樣圓圓地打下去七八米到十米左右,然後陡然加粗加闊,像一個淨瓶的樣子。平日裡下雨,家家屋頂的流水,有時連門口巷道里的雨水,一併引入窖裡儲存起來。平日裡做飯飲水和洗漱,就是用這從天上下來的雨水。老人們有說法,雨水落地從黃泥中過濾,再經窖裡淤泥的沉澱,有淨化作用。有時實在太渾濁,就丟點生石灰下去。但是說實話,常常打出來的水裡,特別特別多的寄生蟲,有一種能肉眼看見的,像小小的野魚苗,我們叫“麩子蟲”,一群群地游來游去。人們的一切用水,就賴於此。如果長時間乾旱,天不下雨,窖裡儲不到水,就只好用牛車去山下拉。

《蹭澡》(散文)


所以人們用水是很節約的,與其說是習慣,倒不如說是本能,洗澡真的太奢侈了。早上起來臉盆裝半盆水,全家人輪流洗臉,水太珍貴了。恰逢誰家有活兒,打牆或者蓋房子,木匠、泥瓦匠和幫工的親鄰,飯前也是一盆水,一個人洗完後,水就變成泥糊了。後面的人不會介意也絕對不會想到介意這個詞兒,挨個輪流在泥水洗洗手,涮涮毛巾抹一抹臉。當然了,水再泥,擦完的臉和手也是一樣看起來乾乾淨淨紅紅潤潤的。所以說,洗澡這個事兒,真的奢侈,想都不能想。一方面,北方乾燥,即便剛才揮汗如雨,過不了一會兒身上也是乾爽的。但是夏天的時候,天天出汗,也不是事兒。所以人們洗臉完後,把打溼的毛巾,在身上抹一抹也就算是洗澡了。

《蹭澡》(散文)


過年前,孩子們有兩件必做的事兒:理髮和洗澡。理髮平常大多是父母在家用手動推子解決,洗澡就更不用說。但鄉政府門口有澡堂,過年前幾天,孩子們就約起來了,明天我們一起去洗澡吧,今天下午我們去理髮吧。反正是,說一年洗一次澡,絕對不誇張,但是南方人真是想象不到。

等我們上初中那會兒,條件又有不同。挨著鄉政府不遠的,是現在早已關停的國營東坡煤礦。煤礦儘管也是苦力活兒,但是礦上的人大家都叫工人,工人儼然條件好很多,比農民條件好。即便是第一線挖煤的工人,上來後都能洗個熱騰騰的熱水澡。挖煤的工人們有個專門的大澡堂,裡面有兩三個澡池,一個澡池約半個羽毛球場大。那時候沒有淋浴,出來的工人就在澡池裡泡一下,用肥皂(不是香皂)把身上擦一擦,就算洗過了。偌大一個澡池,一個工人洗過,池水就變成黑色的了。

那時候我們上初中。晚自習過後,有時是晚自習逃課,幾個玩得好的夥伴,就一起約了去礦上蹭澡。澡堂沒人看門,我們一群孩子在澡堂裡隨意出入。有的帶了毛巾,有的甚至毛巾都不帶。在黑乎乎的煤水裡玩來玩去,從池底摸礦工們洗完掉下的肥皂渣子在身上搓一搓,然後再遊一遊玩一玩,就算洗了個澡。

《蹭澡》(散文)


水確實不乾淨,但是能把人洗乾淨。人生在世,大約不過兩種情形:一種是攪混水,這個就不講了。另一種是,人生在世,本就是在渾水裡游泳。有的人,洗乾淨出來;有的人非但沒洗乾淨,反倒是沾了一身泥出來。這,不是水有原罪,而實在是人有問題。

2020.04.22 晚手機草於三一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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