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看王維的十九種方式》:美國詩人對詩佛王維精準又風趣的吐槽

《觀看王維的十九種方式》是商務印書館在2019年出版的一本小書。之所以說它小,是因為它整體輕薄,拿在手裡幾乎感受不到絲毫的重量。它不是什麼大部頭,但卻富含有用的知識和獨到的見解。

薄荷綠將書的外觀團團圍住,與這本書的主題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呈現出一種簡明的清新和柔和。光是看這本書的封面就能夠產生莫名其妙想去深入的慾望。

作者溫伯格逐一檢點了王維《鹿柴》一首四言古詩的十九種及更多種——英、法、西語譯本。在這場文本的細讀之旅中,一面在翻譯的橫向上挪移,一面在詩的縱向上深入,向我們展示翻譯的藝術,它寸心的得失;展示詩的幽微迷人,它的難以把捉。當然,也展示了漢語以及英語/法語/西語每種語言的 質地,特色,以及運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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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略特·溫伯格,是美國詩人,散文家,譯者,是諾貝爾獎獲得者墨西哥詩人帕斯的御用英文翻譯,同時也是博爾赫斯經典英譯本之一的譯者。他有豐富的東西方翻譯經驗,所以,當評價王維的時候,他並不將自己行文的視角單單集中在翻譯與詩歌上,對中國的文化也偶有落筆。比如談及中國哲學,他在文中寫道:“這或許是中國哲學的一個語言基礎——中國哲學永遠基建於關係而非本質之上。”

一部簡短而深美的經典小說。巧妙的開啟了一段迷人的之路,對所有喜歡漢語、英語,喜歡翻譯的人來說。尤其對於喜歡詩的人——而那些在古典詩歌與當代詩歌兩地猶疑(甚至化彼此為陣營並投戈相向)的人,也許在這次短旅中會溫和的走向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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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閱讀此書完全是奔著王維的詩在其他外國詩人筆下的另外模樣而來,沒想到竟看到了關於中國哲學的觀點。或許這也為對中國哲學感興趣的讀者提供了一個思考的方向和契機。而讀書的樂趣之一正在這裡。

一、以外國人的西方文學視角來看中國唐詩


回到這本書本身,在我的記憶中,它的關鍵詞之一是詩歌的翻譯。

翻譯詩歌本身就具有一定的門檻,翻譯唐詩想必是門檻又提升了好幾個高度。談及西方譯者翻譯唐詩的難處,艾略特在書中如此說道——

“對西方譯者,殊難之處在於漢語時態的缺乏:在詩中,此刻發生著的是過去的,且將繼續發生的。同樣,名詞無單複數:玫瑰,可是一朵玫瑰,亦可是所有的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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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一句話將中西方詩歌的區別揭示無疑。這些難處在書中提及的翻譯文本中也都有所涉及。

對於漢語詩歌,作者在書中也提出了自己的幾點看法——

“漢語中罕見第一人稱單數。通過消除詩人的獨立意識,讀者的體驗既普遍而廣大,又深刻而直觀。”


在我們學過的或是閱讀過的那些詩歌當中,也不難發現確實如作者所說的,西方世界的詩歌充滿了“我”。

“日照香爐生紫煙,遙看瀑布掛前川。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我”在詩中消失了,“我”在詩中卻無所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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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切足以讓我們更瞭解唐詩。在閱讀過程中竟也覺自己離唐詩很遠很遠,彷彿在一生中只是單單偶遇了它,它之於我就像是一個美麗的過客。可是我生在中文世界,我做過的試題還殘留著它們的墨香,這種感覺何其悲慘和可笑。也越發覺得自己對唐詩文化的無知,而這種無知恰恰是對唐詩的習以為常和熟視無睹為基礎的。儘管唐詩對我來說幾乎唾手可得,但我仍對它一知半解。

以外國人的視角來看唐詩,一方面讓我們有了不同的看自己國家文化的視角,更多的卻是對自身的一種洗禮。大概經過這次閱讀,可以以一種更謹慎和莊嚴的態度重拾唐詩。我們不僅僅只有網絡流行語,我們還有遺留在古書裡的精煉文字。一種逐漸消失在大眾心靈的文化瑰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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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擁有東西方文學視角和豐富翻譯經驗、內核強大的作家是如何快準狠地吐槽的


讀罷此書,竟萌生些許的趣味性。而用“吐槽”形容,便是我閱讀此書後關於中文世界古典文化的一些感慨。其實這本書最打動我的還是作者通篇幾乎無所不在的吐槽。這種吐槽來得猝不及防卻也在情理之中,吐槽功力之深,竟也能從未品到諸多美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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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如在書的21頁,翻譯文本“這寂寞的山中,瞥不見一人”中的“寂寞的”是說山是“寂寞的”,將原詩中的“空”等同於寂寞。對此,艾略特忍不住吐了槽。他的吐槽以一個簡潔的句子呈現在文本上,但他嫌棄的神態卻好似穿過了文本本身來到了讀者面前——

“空=寂寞,一種西方式的比喻,有損王維的佛家氣息。”

簡單來說就是自以為是的碰瓷。

翻譯文本中還有一句是這樣的:

“穿過深林,斜陽投射著斑駁的圖案在綠玉青苔上。”

上一句的吐槽似乎不夠盡興,艾略特緊接著發力——

“青苔綠如玉,陽光‘投射著斑駁的圖案’,不過是一種裝飾主義者的喜悅。”

看到這裡,我想應該沒有人會忍住不捧腹大笑。這裡,他吐槽的範式我總結為:將原文盡數陳列,而後用特定的名詞進行進一步的本質揭露。精簡的文字透露出一種看透本質的蔑視和漠然。讀者,例如我,體會到的是一種高級而優雅的嘲諷,他確實做到了如此。句式為“一種”以及“不過是一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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類似的吐槽在本書的35頁也看得到。羅賓森將原詩的最後兩句翻譯為:“因光線回返到幽深森林裡,青苔頂部再次被點亮。”

艾略特的吐槽如下:“對原詩最後一個字(上),羅賓森描述了一個幾乎毫無邏輯的畫面:你必須得體型極小才能對青苔的頂部有概念。”原文是“The top of the green moss is lit again. ”這一句從原詩和翻譯本身出發,作者認真分析後,用同樣精簡的文字將其表達的本質揭露了出來。甚至可以從句子中感覺到作者對“top”的訝異。羅賓森的翻譯版本令作者很不滿意,他是這麼說的——

“羅賓森的翻譯是由企鵝社出版的,很遺憾,他是王維作品在英語世界裡傳播最廣的版本。”

通過具有聯繫的翻譯家和出版社這兩個不同物體,用“遺憾”和“傳播最廣”兩詞作為對比,對羅賓森翻譯版本的嫌棄表露無疑。值得注意的是,他絲毫沒有明說羅賓森的翻譯不好,由此可見作者“吐槽功力之深。”老江湖就是這樣,出刀不僅快準狠,而且“殺人於無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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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中西合璧,《觀看王維的十九種方式》的文字魅力和作者的個人魅力


讀完書中“後記”和“又後記”兩節,我再次被艾略特由文字魅力體現出的個人魅力所折服。其實早早從“吐槽”就有所感,他的文字功力內核強大不說,所產生的各方魅力也值得探索。這一點在讀完帕斯深評和譯後記後更加得到證實。好的文字即使是經過翻譯也不會喪失其美感,反而會在另一種文字世界繼續發光發亮,照亮和溫暖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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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如他對翻譯的見解——

“翻譯是精神修煉,靠的是譯者自我的消解:奔向文本的一種絕對的謙遜。壞的翻譯,從頭到尾都是譯者的聲音——即是說,見不到原詩人,但聞譯者的聒噪。”

“翻譯不只是從查字典到查字典的跳躍,還是對詩的一次重構。如此,無論語言,一首詩的每一次閱讀即是一次翻譯:深入讀者理智與情感的翻譯。沒有讀者是一成不變的,每一次閱讀都是不同的,人不能兩次讀出同一首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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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例如他對王維詩歌的評價,富有詩意和哲理,那是一種飄在空中,受人仰望的東西。從中可以一窺王維詩的高深之處,也越發讓我對唐詩生出更多的敬意。而這個中曲折和深沉,卻要靠個人時間的積累和思考的沉澱才完全體會得出來。

“王維的這兩行皆以to return (返/復)開啟:取白日中某一具體時辰,化為一瞬,凍結在其無限循環中,於是便成為萬古的。這場景可解作靈悟(illumination)的隱喻。這個尋常(森林落日)代表的是一個不尋常(個體的頓悟),而以天地的角度來看,這個不尋常,也不過是如日照青苔一般地尋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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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喜歡的評論風格:精準、直擊要害,簡潔,幽默。豆瓣上看到一位網友對此書的評論:“漂亮,讀完倒吸涼氣,中文系也不容易,洋人研究已搭好大廈,攻進去(或者剷平之)實在不容易。”

誠然,不得不說這或許會是一本非常重要的書,也是當下國內詩學研究相對基本的一本書。將起點坐落西語去理解古代中國文化,是讓處於現代漢語的我們學習傳統文化最好的方式。而作者挑選的王維在中國文化背景裡也具備很好的開放屬性,這代表了傳統詩學中最為精妙絕倫的部分,且就詩談詩,不墜入空乏的概念或是意識形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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