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建新:希望後輩能迅速地把我們碾碎、踢走

提到黃建新,想到的是十年前的《建國大業》、正上映的《決勝時刻》這類主旋律大片,他是導演;還有今年國慶檔爆款《我和我的祖國》,他是監製。每個重要的歷史節點他都能交出讓人記憶深刻的作品,記錄下新時代的角色年輪,風格迥異的大片背後都站著這位中國金牌監製。

黃建新:希望後輩能迅速地把我們碾碎、踢走

人物攝影/新京報記者 郭延冰

黃建新個頭不高,經常架著一副眼鏡,永遠笑呵呵的,低調且謙遜。從《錯位》《站直囉,別趴下》到《埋伏》,從先鋒三部曲到城市三部曲,他執導、監製的作品特色鮮明,且口碑從來堅挺。他的電影裡,有改變中國歷史的風雲人物,也有很多生活在觀眾身邊的老百姓。

四十年來,黃建新完成了從導演到監製的完美轉身,儘管他是中國電影市場上難得的能“扛票房”“扛口碑”的電影人,但在一部部電影大獲成功之後,黃建新並沒有急於將名氣變現,對作品,他始終充滿真誠。他更願意去發掘新人,為中國電影培養更多的後備力量,問他還有什麼急切的事情,他笑笑,“希望年輕的一代能趕快把我們碾碎。”

自己拍的電影,從來不看第二遍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七十週年這一重要歷史節點,不少電影人紛紛拿出誠心之作為祖國慶生。近期的電影中有兩部不得不提,一是9月20日全國上映的《決勝時刻》,另一部是國慶檔票房冠軍《我和我的祖國》(後簡稱《祖國》)。這兩部備受好評、引人關注的影片,都與同一個人密切相關,那就是黃建新。

劇組裡的人都喜歡用“萬能”二字來形容他,更貼切的應該是四個字——精力無限。陳坤曾說黃建新是他遇見的導演裡最悠然的一位,即使全劇組都在著急、焦慮,但他永遠都把笑容掛在臉上,無論事情怎麼發展,他都能解決。《決勝時刻》中再次扮演周恩來的劉勁覺得,似乎什麼困難都難不倒黃導,無論時間再怎麼緊、任務再怎麼重,他總能給全組人吃下定心丸。

黃建新喜歡把很多人覺得艱鉅的任務化繁為簡,他說:“拍這麼多年戲,包括最早的電影,我都沒焦慮過或睡不著覺,一歪頭就著了。”

黃建新:希望後輩能迅速地把我們碾碎、踢走

電影《決勝時刻》

電影《決勝時刻》從誕生之初就被視為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極短的拍攝週期,從迅速組成項目創作五人團隊,再到正式開機五地拍攝,以及遠赴俄羅斯買回七十年前開國大典的彩色膠片並進行4K高清修復融入電影,每一步都在黃建新“每天只睡兩小時”的堅持下逐漸成形,連續很多天帶病熬夜幾乎成為他的拍攝日常,“你說累不累?累,但拍電影就是這樣,再苦再累也得堅持,這沒得商量。”

緊迫的拍攝週期難道就真的不會令他緊張和焦躁嗎?反覆追問下黃建新依舊淡然:“我是那種一旦要做這件事,就必須達到自己要求的底線,呈現的結果也不能低於這個底線,但這事做完就過去了。就像我拍的電影從來沒看過第二遍,也從沒跟觀眾一起看過電影,拍完,就跟我無關了。批評也好,喜歡也好,都跟我無關,我已經做成了,要開始想別的了。”

拍完“建國”系列三部曲,成了近代史專家

對拍電影,黃建新始終是充滿熱情的,但他討厭重複。《決勝時刻》的項目最開始出現在黃建新面前時,他覺得這類歷史事件都拍過了,關於解放戰爭到開國大典的電影、電視劇不勝枚舉,如何拍出新意、找到一條歷史的新路是他最看重的。

雖然說《建國大業》上映到現在已經有十年,但這個週期在黃建新看來並不長,“重複是肯定不行的,那個時候的語境和現在也不一樣,現在大家更關注個體,最終我們想注重於個人、個體角色的表達,直到找到了何冀平創作劇本,我突然覺得這是可以拍好的。”

黃建新:希望後輩能迅速地把我們碾碎、踢走

電影《決勝時刻》

《建國大業》拍攝週期100天出頭,最終只拍了90多天;到了《決勝時刻》時間更緊,81天的拍攝週期除去轉場,實際只有67天,所有人都認為很難拍完,黃建新也不由得感嘆這次真的激發了全組人的超能力。

從《建國大業》開始,他就是片場最有激情的那個,他的監視器旁邊永遠都放著筆記本電腦,照著劇本拍了一半,他說“停!大家休息一會兒”“大家等我10分鐘”,然後開始在現場飛快寫劇本,再接著拍。今年四部國慶檔影片他佔了兩部,在剪輯室做後期時,他發現說話沒人搭理,回頭一看,工作人員全在沙發上睡著了。

儘管他總是笑呵呵的,但對電影的要求卻從不怠慢,拿《決勝時刻》來說,很多戲絕對不是一條過就完事,基本要拍五六條選擇最好的。“一條過就不是常態,我的戲平均要拍五六條,這些都是需要的,除了演員的表演,外界也有很多不可預測的因素,行業裡最多的某位著名演員拍了57條,至於是誰就不能告訴你了。(笑)”

黃建新:希望後輩能迅速地把我們碾碎、踢走

國慶檔票房冠軍《我和我的祖國》主創合影。

另外一部《祖國》,描繪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七十週年裡7個重要歷史時刻中普通人的經歷。在宏大的歷史視野下,七位導演從細節出發,從人物出發,以情感為核,用心、用情、用光影講述每一個“我”和“祖國”的故事,“這樣一部全新樣式的影片,對我們來說也是一次全新的挑戰。電影要賦予每一個角色最濃的情感,也要尋找到觀眾內心深處最真摯、最珍貴的那份情感。”

黃建新笑著說自己沒操什麼心,7個導演分7組,每組都有自己固定的符合風格的搭檔,只有充分表達,作品才有靈魂,保證導演自我風格的呈現和創作獨立性。

拍主旋律,黃建新也被很多人不理解,他說自己也聽過很多不同的看法,“我沒當回事,一是你自己要拍的;二是我拍《建國大業》《建黨偉業》都快變成近代史專家了,這就是我的收穫,你現在問那段歷史,我基本上可以全部給你說出來。”

處女作《黑炮事件》

被嘲諷“傻子都能拍”

黃建新的電影之路是從片場的摸爬滾打開始的,雖然乾的是場記、導演助理這類“勤雜工”一樣的工種,但由於他細緻認真又謙虛好學,廠里人都喜歡找他幹活兒。那時他的綽號叫“救火隊”,哪個劇組有問題,就把他派去哪裡幫忙,一年他跑了三個組。

彼時,改革開放的大門剛剛打開,電影業也在探尋新的出路,時任西影廠廠長的吳天明慧眼識珠,起用包括陳凱歌、張藝謀、田壯壯等在內的一批頗有才華的年輕導演。黃建新也按捺不住那顆躍躍欲試的心,1986年上映的電影《黑炮事件》是他首次獨立執導的作品,作為處女作,這部荒誕諷刺喜劇展現出了犀利的批判風格,片中對歷史變革中知識分子的無奈精準呈現。黃建新也因此成了一名先鋒導演。

黃建新:希望後輩能迅速地把我們碾碎、踢走

黃建新先鋒三部曲,左起:《黑炮事件》《錯位》《輪迴》。

“我那時候也不被看好,就像第五代導演剛出來的那陣,也會被罵得很慘,有人甚至說你不就把一個鏡頭架在那裡拍了四分鐘嗎?這樣的電影,傻子都會拍。”他自嘲就是個傻子,因為他堅信真正好的東西,時間過去多久,依然是好的,就像《黑炮事件》在某種意義上成為了上世紀80年代的典型影像文本,至今仍被看作是黃建新的代表作,也是中國電影史上最優秀的處女作之一。

入行四十年

現在就是中國電影最好的時候

從1979年入職西安電影製片廠,今年65歲的黃建新已經入行整整四十年。他不僅在《站直囉,別趴下》《背靠背,臉對臉》中表達對中國社會和心理變遷的細緻觀察;也一手打造出《建國大業》《建黨偉業》《建軍大業》三部曲,為此後的主旋律電影樹立標杆;他曾監製多部華語大片,被譽為“中國影壇第一監製”……《投名狀》拍攝期間,演員檔期衝突,黃建新果斷組建拍攝B組,在有效的時間內將演員戲份拍攝完成;在《智取威虎山》中,他頂住壓力支持徐克花費1000萬成本拍攝“打虎上山”,又將徐克鍾愛的四場大場面動作戲壓縮為三場。

黃建新:希望後輩能迅速地把我們碾碎、踢走

《站直囉,別趴下》《背靠背,臉對臉》《紅燈停,綠燈行》被稱為黃建新作品中的城市三部曲。

隨著身份的轉變,他每時每刻都對這個行業有著全新的思考,他曾多次談到了製作拍攝主流電影的意義——推動中國電影工業體系的發展,讓電影人懂得為觀眾服務。可是這並不是一蹴而就的,需要從技術、創作、投資、運營、宣傳、發行等環節全面提升。他說,現在就是中國電影行業最好的時候,“年輕電影人這麼多,有量就一定能出佳作,有人一直找你就是幸運,如果大家都在找你,你就好好想想怎麼把自己的能力變得更強。”

他說自己不是沒有遇到過挫折,也並非表面看上去那樣樂觀,“剛開始我的電影也遇到過上映問題,後來我媽問我,你的原始動機是什麼,善良還是投機?我說是善良,她讓我堅持下去。”黃建新扶了扶眼鏡,“我一生都是這個準則:不善良的,那你就要改;如果你是善良的,那就堅持吧。”

【對話】

“拍電影,不是為了被高估的”

新京報:《建國大業》上映過去十年了,大家都說你對主旋律題材已經駕輕就熟。

黃建新:我都不知道這麼做是不是全對,這太難拍了(笑),各個層面要求是不同的,你要達到一個平衡點很難。

新京報:為什麼選這條路?

黃建新:也沒有特別去選擇這條路。一個人的能力是有限的,但總希望通過很多人的努力,讓大家意識到這些作品是未來電影產業的根本。我做監製也會有爛片,比如關係好來監製一下,我會覺得可以這樣拍,但如果你要拍好電影,我就得講原則了。那天在豆瓣上看到一部電影根本不是我監製的,也寫的我名字,特無奈。

黃建新:希望後輩能迅速地把我們碾碎、踢走

十年前上映的電影《建國大業》,拉開了該系列三部曲的序幕。

新京報:監製到爛片後悔嗎?

黃建新:不遺憾,你就那點兒本事,撞上好電影就撞上了。下次修正,重新再去撞就是了。

新京報:現在網絡上對於你早期的作品有很多解讀,你有看到這些評論嗎?

黃建新:網上的評論我會看一下,才發現原來他們是這麼看這個電影的。比如《黑炮事件》的結局就有七八十種解釋,我哪想得到啊(大笑),就一個結尾,看著這麼多解讀就覺得好玩。

新京報:你不看自己以前的作品是覺得藝術是有遺憾的,怕看到不滿意?

黃建新: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去年他們和我說,大家開始討論你的《錯位》了。現在都在說AI,突然發現你三十年前就已經寫了這個,說你好厲害。我就笑著問真的嗎?我早忘這事兒了。因為我不會沉浸在具體的事裡,永遠關注的是下一步想做什麼。就像我當導演當得最好的時候突然改了,去當監製了。

新京報:為什麼要在這麼多個身份裡切換,還樂此不疲?

黃建新:因為我是雙子座嘛(笑),一會兒喜歡這個,一會兒喜歡那個。天生的,我自己都管不了(笑)。有時我在現場正拍戲,一聽那邊汽車壞了,就去修車了,修好又回來繼續拍。每部電影對我來說都是,這個事做完了,就看觀眾覺得可看還是不可看,他們覺得能看就沒白乾。

黃建新:希望後輩能迅速地把我們碾碎、踢走

人物攝影/新京報記者 郭延冰

新京報:你一直很注重提攜後輩,有什麼想對他們說的嗎?

黃建新:沒什麼,因為他們遲早要把我們碾碎,我們遲早會被踢出去。當年,我們站在人家肩膀上挺得意,但後面你也會被取代,我希望他們能用更強的能力把我們迅速踢走。(大笑)

新京報:有人說你是第五代裡被低估的一位導演。

黃建新:我就這麼大本事,拍電影不是為了被高估,你就是為了做自己喜歡的事情,我覺得自己的生命挺值的,就行了。

新京報記者 周慧曉婉

攝影 郭延冰

編輯 吳冬妮 校對 翟永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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