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故鄉在城裡生活已經二十餘年了,隨著年齡的增長,對故鄉的感情卻與日俱增,故鄉的天,故鄉的地,故鄉的山,故鄉的水,故鄉的父老鄉親,甚至別人聽不太懂,自己卻感覺無比親切的鄉音……都時常在夢裡回放。
美不美,家鄉水。無論是在城裡喝著經過多道加工程序才得以純淨的自來水,瓶裝的礦泉水,還是在其他地方喝當地的水……我都會想起故鄉那浸透心肺、甘甜爽口的山泉水,總覺得水是故鄉甜。
我的故鄉在湘西一座大山深處,那裡山高林密,山一座連著一座,在這連綿起伏的大山裡有一個叫向陽坪的院子,我家就在這院子裡。
在院子的東頭有一股清冽的山泉水從石縫中汩汩流出,泉眼下是一口普通的山村水井,用青石板條砌成,井口約一點五平方米,水深約一米左右。水井旁住著十來戶人家,百來口人全喝著這口水井的水。
聽父親說,這口水井有上百年的歷史了,當初院子裡是沒有水井的,因為院子裡住的人不多,大家用水都是直接把山泉水接到木桶裡,待水接滿後再挑回各自家裡的水缸。後來院子裡住的人多了,再這樣接水滿足不了用水需求,於是院子的人就齊心協力砌成了這口水井。
在我記憶裡,不管天氣如何幹旱,山泉水從來沒有乾涸過,水井一年四季也都是滿滿的,井水甘甜爽口,沁人心脾。住在院裡的人都說這眼山泉是有靈性的,特別懂得體貼人,流出的水冬暖夏涼。
農村的孩子放學歸來都要幹農活、家務活,幫助大人做事。記得我七八歲的時候,就開始去水井挑水。我常常和院子裡的小夥伴們挑著小木桶一起去。有時候,挑水的孩子多,會有三四隻水桶同時下井。水桶太多,井面就顯得窄了,先下井的往往可以順利裝滿水,後下井的折騰了好一陣才裝到,桶裡還會捎帶上不少井壁上的青苔和井底的小石塊。
夏天的水井是最美麗的。清晨,水井旁野花飄香,青草翠綠,小草上掛滿了露珠兒,在太陽的照射下,晶瑩剔透,著實讓人喜愛。孩子們從水井旁經過,邊放牛邊大聲朗讀著課文,大人們將一擔擔清澈的井水挑進家家戶戶的水缸;早飯過後,院子裡的女人就端著洗衣盆陸陸續續來到水井旁,邊洗衣服邊拉家常,遇到村裡的男人從井邊路過,還會開開玩笑,高興之餘,女人們還會端一盆井水,往男人的身上潑去,引來一陣陣開懷的笑聲;中午,放暑假的孩子們砍柴歸來,急著衝到水井旁,用小木桶從井裡提上一桶冰涼甘甜的山泉水,趴在木桶裡“咕咚咕咚”一陣猛灌後,或把自己脫得光溜溜的,高舉著小木桶一桶桶從頭頂澆下井水,沖掉了酷暑,沖掉了泥垢,沖掉了疲勞;夜晚,水井旁蛙聲四起,蟬聲此起彼伏,宛如鄉村的夜曲,耀眼的月亮和眨著眼睛的星星,伴著清風在水井裡搖晃起舞,稻香從遠處一陣一陣地飄來,這一切構成了一幅清新幽靜的山村水墨畫。
水井邊最熱鬧的是過年的前幾天。院子的人都出來了,圍在水井旁,殺雞宰鵝,清洗年貨。鄉親們相信老人一代代傳下的話,用了清潔的井水洗淨年貨,來年就會走好運,來年的生活就會如井水般甘甜。他們還相信,在水井邊洗年貨,也是在向水神祭祀,祈禱來年風調雨順。這時的水井邊,院子裡的男女老少齊上陣,那些宰好整理好的雞鵝肉一盆盆放在井邊,充滿了濃濃的年味。
現在家鄉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家家戶戶都用上了自來水,院子裡的人早已不需要從水井裡提水了。水井邊已長了許多不知名的野草,青石板上也爬滿了青苔,但井水卻依然那麼清澈。父親說,村裡修公路時本來規劃要把水井填了的,但後來由於院子裡百來口人的集體反對,水井才被保留了下來。
每次我從繁華的都市回到老家去探望父母,都會在水井旁靜靜地坐上一會兒,會哼著兒時就學會了的那首旋律優美、膾炙人口的《泉水叮咚響》,用手鞠一捧泉水,喝上幾口,感受那久違的清甜,在心底裡默默地重複著那句:水是故鄉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