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無法讀殘雪,像白日裡做了一場噩夢

殘雪上一次湧入中國讀者的視野,據說還是上世紀80年代。她異軍突起,不同於80年代任何文學創作的慣例,“獨步於中國當代文學無法告別的19世紀之外。”引起一場文學的驚恐、爭論和騷動,之後就是一次更為持久的寂然冷漠。她顯然不在中國主流文學創作的領域裡,“沒有得過國內任何文學相關的大獎”,對中國大眾而言,她的哥哥鄧曉芒可能會比她更有知名度。

但如果把殘雪放到西方世界裡,她的知曉度和影響力卻是非常大的,而放在中國專業文學領域裡,她的創作也始終是無法繞開的領域。

殘雪是當代中國文學中,唯一一個幾乎無保留地被歐美世界所至誠接受的中國作家。……殘雪或許是唯一一個似乎不必參照著中國、亦不必以閱讀中國為目的而獲得西方世界的接受與理解的中國作家。(戴錦華)

所以,對大眾而言這樣“陌生”的名字登上諾貝爾賠率榜引起了人們瘋狂的圍觀之後,似乎又在諾貝爾結果公佈之後,迅速的被轉移了目光,她又好像歸到她的世界裡。但如果你喜歡藝術,並有一定的生活經驗感悟,在看過關於殘雪文學作品的分析以及她的各種採訪之後,你就真得很難把目光從她身上挪開。而忍不住一探究竟。

她的創作手法及作品都太特別了,而且對某一類人有非常大的吸引力。

她是“ 出自中國的最為現代的作家 ”。“ 殘雪在中國文學中是一個異常。……毫無疑問 ,就中國文學水平來看, 殘雪是一種革命。“([美]夏洛特·英尼斯)

破碎的詩意和裸露的靈魂

如果你想要準確的描述出殘雪作品的內容,是非常困難的。敘事結構、對話、立體飽滿的人物形象都很難在作品裡出現能清晰界定的輪廓,甚至時間和空間都會產生扭曲與破碎。經典的文學創作慣性沒有一樣被遵守。讀者被迷離瘋癲夢囈的語言,以及觸目驚心的碎片場景捲入一場噩夢般的靈魂共振,沒有一個地方能對應出現實裡真實的場景,但又會經常出現似曾相識的感覺。

睡前無法讀殘雪,像白日裡做了一場噩夢

這是一種被她稱為“自動寫作”的方法,靠著精神意識狀態的捕捉和感受去創作,這個意識流動附著在難以理性化,現實化的一種怪誕的敘述中,人、語言、場景、對話以內心的面貌為中心不斷切換變化,又不斷的刺激著人們邪惡的慾望慾望,掙扎等種種複雜的情緒,而充滿詩情的語言就像是這場夢境的入口,好像具有催眠的效果。

她用寫詩的語言來寫小說,詩意的語言能最大化表達人類內心的世界狀態,調動人們精神的感知同構,而小說裡時空的微觀搭設就給高端的精神世界罩上了感知的肉身,在具體衝撞中表達這肉身的鈍痛間,內心世界的感染張力就變得異常強烈敏銳,而幻覺般的場景又不至於讓現實主義趁虛而入進行干擾。於是讀她的作品,時常剩下說不清楚的窒息感,像遭受一場難以指明的情緒刺激。

進入殘雪創造的敘事層面,就必須離開傳統的理論和美學視野。她的小說很難有穩定的解讀,“就像進入一座敘事的迷宮”,想要走出去變得很困難,只剩下閱讀時夢境般的體驗,和自我精神的觀照。

為藝術論,為靈魂論,卻不為現實論

詩性不光是殘雪創作中語言的特徵,也是她思維方式的一個特徵。除了小說之外,殘雪也寫了評論、隨筆等,對卡夫卡、莎士比亞、但丁、博爾赫斯、魯迅等的作品做了自己的解讀,而她的文學筆記也和傳統意義上的不一樣,並不“正規”,都是是靠自己的感受去分析其他的作家的經典作品,毫不介意將自己的主觀思維帶入到作品分析中。

她認為從這些作品背後可以解讀出作家的“潛意識”,而這種“潛意識”分析就是她最大的不同,這種精神閱讀法跟她自己的小說創作方式也非常類似。

她認為,她要寫的東西“不屬於外面的現實世界,現實世界的眼睛都看不到她創造的,這是因為她的世界是黑又深的,是靈魂的世界。“

這種對內心世界的潛意識圖景的純粹表達非常像一個藝術家,這個藝術家通過文學實驗的方式,靠著天賦和敏銳的語言感,想象力創作自己的作品,有自己獨特的風格,完全不一樣的視角,作品並不服務於現時的大眾,而是未來的精神到達。他們穿透時代表層的現象,直達靈魂內核,從而去探索人們精神世界更高層次的可能性。

小說就像是殘雪的“當代藝術實驗室”,“將人(也就是各種自我的變體)放到極端的條件下去做實驗,看看他們能有些什麼樣的自由表演。”而傳統文學的範式顯然已經不是理想的實驗場景,因為它太靠近常理思維,太“有意識”而跟現實無法拉開距離,因而缺乏“無意識”“潛意識”的呈現。難以表現出未有發掘的內心面貌。

一個有前途的創作者,作品和觀念都應在不斷成長

除了她創作思維上跟藝術家很像的地方之外,你也會看到一個創作者很好的成長,從黑暗的土壤深處長出來的那種向上的力量。在很多十幾年前分析殘雪作品的資料裡面,時常會出現窒息感,恐怖,黑暗,壓抑的噩夢般的感受,被稱為來自“地獄間的詩情”,沒有救贖甚至沒有結局,最後連對立都被消解。

但在今年的採訪裡,呈現的卻是一個精神豁達,理智,明晰的殘雪,並且迸發出很多有創造性的想法,頗為大膽。比如對諾貝爾含金量的否認,對開闢時代哲學新天地的創新。

我的哲學觀有很深的中國底蘊,這倒不是說我研究了多少中國傳統文化,而是說我作為土生土長的中國藝術家而又吸收了西方文化,對自己的文化的優勢和劣勢都有了徹骨的感受,於是具有了今天這種深邃的目光和別人不可能有的角度。

而對自己作品的定位,從“先鋒”到“新實驗寫作”,從小說、文學評論到哲學的寫作,自我跨越也非常的大,但創作特色依然保留,只是做了向上的進行了更多延伸,表達了更大的一種哲思構建的理想。

睡前無法讀殘雪,像白日裡做了一場噩夢

新作《赤腳醫生》中醫患的雙向對話觀念也和早年“平行式對話”表現的人與人之間孤島狀態非常不一樣

“專注於人與人之間的肉體與精神的溝通。溝通當然只能是雙方的。雙方都要敞開,你來我往地交流,將心比心,把別人當作自我的外在化和內化。”

這種積極的溝通價值的觀念生髮,已經對青年人未來的期許,是我非常喜歡的一個變化。

就像上面說的,從最黑暗的大地深處破土而出,然後得見天光的感覺。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