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從未將親人分離,只是換了陪伴的方式
今天又把《我們仨》拿出來,這己是我第四次閱讀了。
楊絳先生是我最喜歡、最敬重的文人。隔一段時間,我就想把先生所著的《我們仨》———這部記錄她真實情感世界的書———拿出來仔細通讀一遍。對她的文字於我有“鴉片”之癮,無力抗拒。
我閱讀的習慣全憑個人喜好和情感:注重寫書人的獨立文人精神及個人品格,而不看重它是否獲得過某某權威認證。喜歡讀的書,反覆讀都不乏味,恨不得逐字逐句地將它刻在大腦記憶層,方才覺得盡情。
《我們仨》是楊絳在92歲高齡時,完成的一部家庭著作。全書共分三部分。第一部分:植入楊絳老年的一個夢境,開始了她做一個“長達萬里的夢”。第二部分:先生以夢境的形式完整地表述了這是怎樣的一個“萬里長夢”,講述了一家三口在人生最後階段相依相偎的刻骨情感,以滴血的文字講述了女兒錢瑗、丈夫錢鍾書先後離去的過程,及她自己的心路歷程。第三部分:楊絳採用回憶錄的寫法,從生活裡的細小事件入筆,記錄了從1935年夫妻二人赴英國留學,在牛津喜得愛女,直至1998年女兒與錢鍾書相繼逝世,這個家庭鮮為人知的坎坷經歷、情感世界。
“夢”似真似假,它的觸鬚可以抵達世間的任何角落,不受限於空間、時間:它可以無限擴大,至到滿盈整個宇宙;也可以無限縮小,微小到只是心尖上的一個血泡。
先生把“古驛道”、“楊柳”、“船”、“客棧”編織在一個“長達萬里的夢”裡,看似平靜的文字下面都浸透著血淚,字字都是剜心的生離死別。
“古驛道”:通往另一個世界的、己走到最後盡頭的黃泉路,蒼涼,孤寂。
“楊柳”:從《詩經》“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兮,雨雪霏霏。”開始,就承載了中國人幾千年的“惜別離情”,寄託了多少相思離愁。
“船”:水路上的輕舟,運載靈魂“回家”最空靈的潔淨之物。
“客棧”:旅途中暫歇之地。家變成客棧,是愛的人已歸去,沒有“愛”的房屋只是暫存肉身的“居所”。“我”也即將成為世間的匆匆過客,回到我原本的“家”。
這所有的“隱喻”增加了整篇文章的唯美,閱讀體驗。書中的古典氣質展現了先生古典傳統文化根基深厚、精深,同時也凸顯了中國知識分子特有的溫軟、隱忍、含蓄、剋制的本性,即便是悲天慟地、肝膽俱裂的生別死離也只會心上流淚,依然保持著知識分子應有的體面,這是血液裡流淌著的高貴。
其中有一段文字是女兒去世後,楊絳的自我描述。我看一次,伏案哭泣一次:
我防止跌倒,一手扶住旁邊的柳樹,四下裡觀看,一面低聲說:“圓圓,阿圓,你走好,帶著爸爸媽媽的祝福回去。”我的心上蓋滿了一隻一隻飽含熱淚的眼睛,這時一齊流下淚來。
我的手撐在樹上,我的頭枕在手上,胸中的熱淚直往上湧,直湧到喉頭。我使勁嚥住,但是我使的勁兒太大,滿腔熱淚把胸口掙裂了。只聽得噼嗒一聲,地下石片上掉落下一堆血肉模糊的東西。迎面的寒風,直往我胸口的窟窿裡灌。我痛不可忍,忙蹲下把那血肉模糊的東西揉成一團往胸口裡塞;幸虧血很多,把滓雜汙物都洗乾淨了。我一手抓緊裂口,另一手壓在上面護著,覺得噁心頭暈,生怕倒在驛道上,踉踉蹌蹌,奔回客棧,跨進門,店家正要上閂。”
暮年的老人,在失去生命中最愛的人後,無意是日暮途窮的羈旅倦客。用先生的話:“往者不可留,逝者不可追;剩下的這個我,再也找不到他們了。我只能把我們一同生活的歲月,重溫一遍,和他們再聚聚。”
楊絳活著的全部意義就是全身心的思念他們,思念著他們仨血肉交融的日子,三個人的生命、三個人的靈魂凝結成一個人,生命的砝碼加重了前行的意義!書後面有三附錄。附錄一收集了錢圓在病中寫《我們仨》的零星書稿,曾分工由圓圓來完成的;附錄二收集他們仨的便籤、短信等;附錄三:爸爸在女兒畫筆中的形象。
這些文字、信箋、塗鴉組成的是一個完整的溫馨的家:溫暖、詼諧、有趣、嬉笑。
合上書的最後一頁,我滿腦子,只有一個形單影隻的耄耋老人伏案徐緩寫字的形象:她一筆一橫都飽蘸濃情、愛念,那麼小心翼翼、屏氣凝神的寫著;又似使出了渾身的力、各種解數去勾畫出鮮活的生命、刻骨的愛,及她們仨相守相助、相聚相失的時光。她像撫摸著襁褓中酣睡的嬰兒那般輕柔、那般暖意、那般含情………我屏息斂聲,怕驚擾到她,驚擾到她們仨的美夢!隨之我也進入夢幻般。一切都是那麼寧靜、安謐、美好、與世隔絕!
人生如夢,如夢幻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