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加拿大割闌尾(上)

當地時間3月12日(北京時間3月13日)晚,從社區健身房健身出來後就覺得腹部有點不適,當時並未太在意。

我是耍筆桿子的,孩子也小,習慣晚上先小睡一會,然後再爬起來工作到第二天早上。但這天凌晨三點鐘左右起床,卻覺得腹痛如絞,一趟又一趟往返於書房廁所之間,折騰得沒完沒了。雖說難受,但畢竟鬧肚子也不是頭一回,並沒太放在心上,早上太太起來帶孩子出門上班上學,我也沒提這件事。

但接下來的一整天就成了折磨:腹部氣吹般不斷脹大,任憑怎麼在馬桶上“論持久戰”也毫無“產出”,沒奈何只能扔下手裡活去床上躺著,但無論換哪個姿勢都難受。當晚孩子有游泳課,加上週二是北美肯德基全家桶打折日,照例這天我們晚餐都是外賣肯德基解決,但我一口也沒吃。太太有些詫異,但見我“神色還好”就沒多想——如今回憶起來,我自幼養成的超強忍耐力,似乎再一次幫了自己的倒忙。

當晚似乎感覺稍好一些,加上對加拿大應急醫療體系的瞭解(後詳),因此決定“再忍忍看”。半夜無話,到了後半夜右下腹部忽然陣陣抽疼,一刻不停。十幾年前在阿爾及利亞浙廣廈項目部當首席翻譯兼秘書時,一個“例行日常工作”就是陪傷病工友去醫院,因此一下便反應過來:糟糕,急性闌尾炎。

怕打擾家人休息,我決定忍到天亮。早上六點剛過,太太孩子都起床,儘量平靜地告訴他們,太太立即跳起來:“去醫院,快”。

加拿大是福利醫療制度,層級醫療體系,醫院是沒有常規門診部的。如果走常規途徑,我應該先找家庭醫生,家庭醫生看過認為需要再聯繫醫院或專科醫生,但家庭醫生要10點才上班;如果等不及,有兩個選擇——打電話叫救護車(加拿大看病動手術都不要錢,但叫救護車如今是要的,好像是近幾年才改的),或自己去醫院急診部。這個點,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看來只有急診一途了。

離家最近的醫院有兩座:素裡紀念醫院剛剛改建,病床多,設施新,排隊時間可能會比較短,但醫院位於印度裔社區,許多護士是印度裔,非印度裔經常有不適感;列治文醫院位於華人社區,什麼都方便一些,但病房少、設施陳舊,倘運氣不好可能會等很久才有人過問。考慮到病情,還是去了前者。

我在加拿大割闌尾(上)

素裡紀念醫院

進門一看,還好,排在前面才寥寥三四人,登機、辦入門證後便被晾在一邊,一晾就是一個多小時,期間疼痛愈甚,額頭開始冒汗,小兒子蛋蛋已經有點嚇壞了。

“今天孩子們不能去上學了,我把他們先送回家再回來”。加拿大不允許把12歲以下孩子單獨放在任何地方,哪怕家裡,好在大兒子貓頭今年正好12歲。

太太匆匆趕回去,接下來的20分鐘似乎比兩小時都漫長。

“XX,到你了。”

一位面無表情的白人護士姐姐叫著我的名字,把我帶到一間檢查室,量了血壓、體溫、心跳,然後走了,彷彿只是讓我換個地方繼續晾著。

又過了半小時,太太回來,卻怎麼也進不來,好在加拿大醫院不禁止手機,我自己忍著痛摸到走廊外的入口,給她開了門。

“看你不好受,剛我回去前跟護士要了止疼片”。太太生貓頭時曾不慎碰傷額角,急診縫針居然等了8小時,對“等”是有心理準備的。

午後1點多,止疼片送來了,如此高效令我微有些詫異——我一位朋友同樣病症,曾經疼到滿地打滾,也等了24小時才吃上止疼片。或許是因為今天這兒人少吧。

太太交待幾句,匆匆上班去了,約好晚飯後再過來。我一個人繼續這麼晾著。好在止疼片藥力發作,總算不那麼疼了。

就這麼熬到快5點,終於有人推著張活動病床過來,送我去做CT。

管CT的白人大媽居然能說不錯的法語,這下我如釋重負——我的英語口語就那麼回事,而用法語敘述病情就是小菜一碟了。

檢查完仍然把我送到那個檢察室晾著,這次只晾了不到20分鐘就有人來了,是個虎目虯髯的小夥子,戴著醒目的口罩,進門不由分說,摸出個口罩捂在我鼻子上:“你肺部怎麼有個點?是不是有肺結核?”

前幾天就聽說在大溫哥華地區發現了一位疑似患肺結核的華裔,因此據說醫院對華人“嚴防死守”——然而我這個肺部點早在去年4月回國就體檢出來,並得出“感冒後鈣化點”的結論,我回到加拿大後也把體檢結論通報給了家庭醫生,查一下不就清楚了?去年4月的肺結核如果“活”到今天,那不是太有趣了麼?

我和他爭辯,但徒勞;接下來的兩小時我這裡突然熱鬧起來,掛著“傳染科醫生”的各路大神就沒斷過,男女老少護士魚貫出入,抽去了不下12管血,還做了痰培養,其中一位大鬍子醫生還不小心露了句“你們中國肺結核成患所以我們要小心”的話,好在我發出“種族歧視”抗議後立即收回並道歉了。

等等,你們是不是弄錯了?我是來開闌尾的啊。

“哦我們差點忘了,您確診是闌尾穿孔了,性質很嚴重,我們決定今天就給您做手術。”

聽到這句話時已是晚8點,太太已經又過來了。

此時我已被送進一間帶衛生間的單間,有電視,太太很滿意,因為她過來時發現,很多外科急診病人都吊著鹽水,擠在一個大堂裡排隊等候發落。我勸她回家,畢竟孩子們還小(後來才知道蛋蛋晚上嚇哭了,說“從沒見爸爸這樣”)。

太太走了,一個人靜靜躺在床上不敢亂動——止疼藥藥性已經差不多過去,又開始疼起來。

“你好麼,我是實習醫生。”

一個帥氣的小夥推門進來,說一口流利的法語。我照法語規矩答謝並問候他“你也好麼”。

“不怎麼好。已經點卯三四天了,都忙些跟專業不沾邊的瑣事,挺煩的——你不用在屋裡也戴著口罩,我自己戴就行,你要出門就一定戴啊,哦反正你看樣子也不會出門對吧?”

我喜歡這兄弟,隨口和他攀談,這才知道我實在不該抱怨“查肺結核”耽誤了割闌尾——若非因為怕這“肺結核”,我會被扔在那個擁擠的大堂裡和那些挑木刺、魚骨頭卡喉嚨的人為伍,並且“先來後到”按部就班地排隊,“弄不好等48小時才能排上手術、單間更是想也別想啦”。

小夥子做完活,聊了半天,臨走時隨手給我打開電視:“有個法語新聞臺,可以轉移注意力”。

法語新聞臺裡滾動播放著波音737MAX停飛的消息,聽幾遍便煩了,不過,的確能分散注意力。

主刀醫生終於來了,是個裹著灰色頭巾的印度裔中年女性,口音很重,好在法語兄弟跟進來做翻譯,溝通沒啥問題:

“你病情很嚴重,我們今天就將給你動刀,以下是一些事項……”

牆上時鐘指向23點55分,“今天動刀”其實已經是不可能,好在對“印度將”我這個軍迷早已很適應,看在已是“特別提速”份上,忍了。

醫生走了,電視裡,川普一遍又一遍停飛著MAX。這期間有護士進來給紮上點滴,不知怎麼的,疼痛有些緩解。

已過凌晨四點,兩個彪形大漢推門進來:“我們送你去手術室”。

病床推到走廊裡,法語兄弟不知從哪裡走過來:“東西帶齊了,祝你好運。”

手術區域一副倉儲式超市的氣派,屋頂足有幾人高,到處是裸露的管線,四周巨大貨架上層層疊疊,堆著各種器械和用品。

“還有點流程要走,你再耐心等等。”

3個不知是醫生還是護士的大漢嘟囔了一句,便把我扔在一個角落走了。

到處都是大掛鐘,時間感很強,秒針一圈又一圈,不緊不慢地轉著。

5點20分,大漢們回來,一聲不吭地把我推進一間手術室,二男一女在裡面等著,都戴著大口罩,看不出端倪:

“我們是麻醉師,接下來要用氣體給您進行全麻,您不要緊張,5分鐘就睡著了。”

然而差不多5個5分鐘過去,我仍然很清醒。

“您看,我這是幾根手指頭?”

“兩根……”

“不行再來一次”

……

是不是哪位哲人說過?對於一次不完美全麻最好的補救,就是做下去一直把對方麻翻?

反正,我終於被麻翻了,不知道幾時幾分。

“您能看得見我麼?”

模模糊糊聽見那位女麻醉師問了一聲,她的身影似遠似近,若隱若現,我沒回答,也沒法回答,很快又昏睡過去。

這是在手術前、手術後,抑或,只不過是我的幻覺?

終於真的醒了,已近正午,手術完成。

“一會會送你去病房,你很幸運,給安排了單間”。

的確很幸運,加拿大住院通常都是四人間,人人平等。不過我心中有數,這個“特殊待遇”,其實是那不知所云的“疑似肺結核”換來的。

我是幾點鐘開始做手術的?不知道,但一位來探視的護士告訴我,從入院登記到動刀,“為時21小時”、“這已經很快了”。

這點我絕對相信:前些年做一個公共衛生方面的課題,我自己調查過數據,在加拿大某些大城市,如多倫多,急性闌尾炎手術從確診到動刀的平均輪候時間是4-6天。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