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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岁的原立新已经为儿子奔走了13年。
2007年2月18日，大年初一，河南济源市发生一起酒后斗殴事件。被害人杨某丰被送到医院，40天后救治无效死亡，事发当晚一同喝酒的“好兄弟”原伟被指控为凶手。
▲原伟旧照
该案前后经历4次审判。2007年，一审原伟被判处有期徒刑10年，但他坚称自己没有殴打杨某丰，进行上诉。随后，河南省高级人民法院（下称“河南省高院”）以原判认定事实不清，将此案发回济源市中级人民法院（下称“济源中院”）重审。2008年4月，济源中院以原伟犯故意伤害罪判决无期徒刑，同年9月河南省高院维持原判。
过去13年，原伟和家人四处反映情况。“同样的证据，为什么判决差异这么大？”原伟父亲原立新无法理解，该案发回重审后，检察院没有补充起诉，也没有新的犯罪事实出现，法院却改判了无期徒刑。“如果是儿子干的，我们肯定认，而且负全部责任，但是他明显被冤枉了。”
▲济源中院以原伟犯故意伤害罪判决无期徒刑
此外，一审判决书显示，当晚接诊的急诊科医生称，杨某丰被送到医院时，“左眼下方有擦伤，其他没有见到明显外伤”。原立新认为，这与判决书所载原伟“暴打”杨某丰的过程不符。他还称，当年警方介入调查后，曾到医院对杨某丰进行了多次拍照取证，可是并没把照片附在卷宗里。对此，济源市公安局刑警支队出具的一份“情况说明”显示：经查找照相登记记录和查问相关技术人员，未找到杨某丰住院时的相关照片。
原伟辩护律师韩依水认为，该案除了作为当事人的王某乐的一份与“杨某丰伤情”完全不符的证言支撑外，卷宗里没有任何旁证、物证能够证明原伟打了杨某丰。此外，韩律师认为，杨某丰的死亡是多种复杂原因共同作用的结果，其颅脑损伤同醉酒、治疗延误以及自身陈旧性出血有很大关系。
【命案】
大年初一连喝3场酒
“好兄弟”间发生斗殴事件
原伟家和杨某丰家相距不远。
事发前，时年27岁的原伟在济源市建设工程管理处工作。据原立新介绍，原伟和杨某丰相识于他所开的网吧。当时杨某丰住在网吧楼上，经常来网吧玩。因为杨某丰母亲早逝，其父对他疏于管教，杨某丰“经常没饭吃”。原立新“看他可怜”就让他在网吧做网管，不仅供吃住，每个月还给他发工资。
原立新说，因为看着杨某丰与儿子原伟关系好，“像好兄弟一样”，加上其在网吧“做事不错”，他还认杨某丰做了干儿子，平时两家人往来密切，自己一家“对杨某丰很好”。
▲原伟旧照
2007年2月18日，大年初一早上，杨某丰提着礼物到原家拜年，原立新家给他发了“红包”，还留他在家里吃午饭。原立新记得，当时他跟两个小辈共喝了一瓶白酒，喝完之后杨某丰邀请原伟到自己家吃晚饭，于是儿子跟杨某丰在杨家又喝了一场酒。
“原伟从杨家回来后就早早睡下了，”原立新说，当晚9点多，杨某丰给原伟打电话，称王某乐请客，让原伟到南街夜市摊喝酒。“因为考虑到他们已经喝了两场酒，我就劝儿子别去，儿子听后又睡下了，但是不一会儿杨某丰又打电话催，儿子不好再拒绝就去了。”
据（2008）济中刑初字第1号判决书显示，河南省人民检察院济源分院指控：
2007年2月18日21时许，原伟在电话中得知杨某丰正与人在南街夜市摊喝酒，遂骑摩托车赶到夜市摊，到场后喝酒至19日凌晨零时左右。杨某丰结账后，与原伟、王某乐离开夜市摊，原伟发动摩托车，载着王某乐，准备回家时，杨某丰突然对着王某乐大声吆喝，“信不信我敢打你？”原伟遂下车对杨进行殴打，多次抽杨耳光，两次将其打倒在地。紧接着，原伟把杨某丰拉到夜市大门外偏南的铁栅栏处，先将杨的头往铁栅栏上撞，接着抽打耳光，后多次将其摔倒在地，并用脚踢杨的头部。之后，原伟喊杨某丰起来，杨没有反应，原伟拽着杨的上衣将其在地上拖，并取下自己腰上的皮带抽打杨的上半身和头部。王某乐见状劝原伟先走，原伟骑摩托车离开现场回家。王某乐叫来朋友将杨某丰送往医院抢救。
▲判决书所载相关内容
上诉判决书中，当晚的120值班医生和护士介绍，他们到现场后杨某丰仰面躺在地上，一身酒味，左眼下方有一块擦伤，面积好像3×5厘米，血压和脉搏都正常。
医院急诊科医生称，杨某丰送到医院时，口中酒味很大，在急诊科呕吐了几次，见到他左眼下方有擦伤，其他没有见到明显外伤。当时杨某丰呼吸、血压、心率、瞳孔都正常，人处于浅昏迷状态，以当时情况看，应该是酒精中毒，进行了输液缓解症状。
▲相关医护人员证言
此后，经过40天治疗，2007年3月30日7时许，杨某丰救治无效去世。经法医鉴定，被害人杨某丰的损伤程度为重伤。
【证词】
在场当事人两方说法相左
事件陷入“罗生门”
据原立新介绍，事发第二天杨某丰的姐姐到派出所报了警，称原伟殴打杨某丰。他得知消息后问原伟，有没有打杨某丰？原伟回答，没有，当晚他提前离开了，后面发生什么事情他不知道。
很快，警方介入调查。2007年2月21日，原伟因涉嫌故意伤害罪被刑事拘留，同年3月7日被逮捕。
事发后，原立新一边忙原伟的案子，一边到医院帮忙照顾杨某丰。判决书也显示，住院期间原立新几乎支付了杨某丰一半医疗费，9500元。至于为什么去照顾杨某丰，原立新解释，他天天到医院，一是他们家和杨某丰的关系好，二是希望杨某丰快点醒来，“只有他好了，事情才能说清楚。”
▲判决书中所载原立新支付的治疗费
但是原立新的希望没能实现。2007年3月30日，杨某丰去世，当晚的事情陷入了“罗生门”。原伟称他没有打杨某丰，但是当晚在场的王某乐和另外一人于某却说他打了杨某丰。
前述判决书中，王某乐说，当晚喝完酒结账后，原伟对杨某丰说话不满，采用打耳光、脚踢以及抓住头往铁栏杆上撞、皮带抽打等手段对杨进行殴打。原伟走后，他和于某见杨某丰伤势较重，就打电话叫来朋友帮忙，送杨去医院。
▲相关证人证言（注：原小勇系原伟曾用名）
但在原伟的讲述中，当晚的情况截然相反。原立新说，原伟曾告诉他当晚现场只有原伟、杨某丰和王某乐，三人深夜12点喝完酒，因王某乐请客不掏钱，杨某丰无奈付账后很气愤。“杨某丰与王某乐吵了几句，两人厮打在一起，先后两次摔倒在地，原伟将他们制止后就回家了。原伟走后两小时，王某乐叫来朋友一起送杨某丰去了医院。”原立新说。
2007年11月，济源中院一审以原伟犯故意伤害罪，判处其有期徒刑10年。法院认为，公诉机关指控的基本事实清楚，基本证据确实充分，指控罪名成立。关于原伟辩护律师提出的“原伟故意伤害证据不足”的辩护意见，法院认为，证人王某乐和于某均证实原伟对杨某丰进行殴打，并有120医生证言和医院病历等证据予以印证，足以认定。
随后，原伟不服，上诉到河南省高院。2008年1月，河南省高院以原判认定事实不清，将此案发回济源中院重审。2008年4月，“济源中院”重审，以原伟犯故意伤害罪判决无期徒刑。同年9月“河南省高院”维持原判。
▲河南省高院终审裁定（部分）
【疑点】
家属质疑医生所称“没有外伤”
与“遭暴打”逻辑不符
“同样证据，为什么判决差异这么大？”原立新无法理解，该案发回重审后，检察院没有补充起诉，也没有新的犯罪事实出现，法院却改判了无期徒刑。
原伟辩护律师韩依水认为，该案除了作为当事人的王某乐的一份与“杨某丰伤情”完全不符的证言支撑外，卷宗里没有任何旁证、物证能够证明原伟打了杨某丰。此外，杨某丰的死亡是多种复杂原因共同作用的结果，其颅脑损伤同醉酒、治疗延误以及自身陈旧性出血有很大关系。“尸检报告中，杨某丰右侧脑室枕角处有一处陈旧性出血及挫裂伤取（2.5cm×2cm）。”韩依水介绍说。
▲相关尸检鉴定（部分）
判决书显示，济源中院认为，原伟辩称没有殴打被害人，其辩护律师称“没有证据证明原伟伤害杨某丰，不排除王某乐致伤杨某丰以及不排除杨某丰自己摔伤”的辩护意见，与庭审查明的事实和证据不符，法院不予采纳。
关于陈旧性出血问题，尸检报告发现被害人右侧脑室有陈旧性出血和挫裂伤区，济源中院称，事实上尸检时间是2007年3月31日，而被害人受伤是2月18日，手术是2月19日，所谓的陈旧性是相对于受伤当时而言，所以以前有脑部出血没有事实依据。同时，没有证据证明存在医疗失当及延误治疗的问题。
▲判决书相关内容
对于法院的解释，韩依水不认可，他提出多处疑点。韩依水说，从本案已经查明的事实看，酒精中毒后治疗延误、医疗处置不当，以及尸检报告中认定的脑部陈旧性血栓，其中任何一条都足以造成杨某丰死亡，更不用说几条原因一并存在了。
此外，让原立新最为不解的是相关判决材料中详细描述了原伟“暴打”杨某丰的过程，可是为什么没有伤？接诊医生称只有一处擦伤，没有明显外伤。原立新说，警方介入调查后，2007年的2月19日和20日，曾到医院对杨某丰进行了多次拍照取证，可是并没把照片附在卷宗里。
“为什么要隐藏照片？”原立新多次向相关部门讨要相关照片，2007年9月20日，济源市公安局刑警支队给河南省人民检察院济源分院出具了一份“情况说明”：你院提出的关于我单位对杨某丰在医院住院时所拍照片一事，经查找照相登记记录和查问相关技术人员，未找到杨某丰住院时的相关照片。
▲济源市公安局刑警支队出具的“情况说明”
过去13年，原立新基本每年都要去相关部门反映案情七八次，但是案情始终没有任何进展。近几年，他多次到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最高人民法院第四巡回法庭反映情况。期间，他和众亲属也曾多次寻找当年的在场当事人王某乐，可始终寻觅未果。
“如果是儿子干的，我们肯定认，而且负全部责任，但是他明显被冤枉了。”原立新说。
红星新闻记者 潘俊文 受访人供图
编辑 李彬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