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原油寶的投資者來說，昨夜註定是一個無眠之夜。
4月22日上午，中國銀行通過短信提醒其旗下金融產品“原油寶”的投資者，該行確認美國時間4月20日WTI原油5月期貨合約CME官方結算價-37.63美元/每桶為有效價格，原油寶已參考此結算價進行軋差或移倉，要求投資者根據平倉損益及時補足交割款。
這條看似不起眼的短信，很快就讓網絡炸了窩。很多投資者認為，投資原油寶“損失最多是賠光本金”，但現在讓他們瀕臨崩潰的，卻是來自中國銀行的數倍於投資本金的追債。
昨日上午以來，時代週報新媒體（Timeweekly）記者採訪了多位原油寶產品的投資者，他們當中有人一覺醒來突然面臨上百萬元債務，已經做好準備“明天離婚後上天台”；有人虧光本金後不願也無力補足交割款，瞬間劃出了自己所有中國銀行賬戶內的儲蓄、理財等資產。
投資者收到的“催債”短信
投資者的損失額有多大？從CME查詢到的數據顯示，最後以-37.62美元/桶結算價交易的合約多達7.7萬手，如果以5月合約在4月13-17日的平均價格20.25美元/桶作為開倉均價進行估算，這該批投資者持有一手5月合約的虧損金額為57.88美元/桶，以此計算這部分持倉結算對應的損失將高達人民幣300多億元。
業內人士分析，由於工行、建行、uso等眾多產業客戶和大機構早在4月14日、15日就已基本完成換月工作，中國銀行及原油寶投資者預計“損失慘重”，損失額最低也高達人民幣上百億元。
22日晚間，中國銀行發佈《中國銀行關於原油寶業務情況的說明》，將這份鉅額損失歸到了投資者個人身上。23日上午，有部分投資者已經組織發起集體訴訟行動。
多位業內人士和律師表示，此次穿倉事件系因中行原油寶業務沒有根據美國原油價格走勢及風險提示，未提前換月移倉所致。
“明天離婚後上天台”
錢先生從來沒想過，1800手的多頭合約可以逼到自己要離婚跳樓。
“從20號晚上九點半開始，我就一直嘗試平倉操作，結果一直提示網絡錯誤，直到嘗試到晚上十點”。晚上十點是中行原油寶每天交易的截止時間，4月20日晚上十點則是原油寶本月合約的最後換月移倉時間。
所謂“換月移倉”，是指美國原油以月為單位合約到期交割，到期前投資者需將持倉頭寸買出平倉，建立新的期貨合約頭寸並遷移到新倉中。
“琢磨著最多就本金虧光，所以也就沒有進一步的操作了。”抱著這樣的想法，錢先生結束了4月20日的期貨操作，但他沒有想到，當他想在4月21日操作賬戶的時候，卻被中行直接凍結了。
直到22日，錢先生才收到短信，通知賬戶已被結算，同時讓他追加足夠的保證金。
現在，“追加保證金”已經成為了錢先生一家的噩夢。“我已經和我老婆說過了，明天離婚，離完婚我也就不怕了，大不了明天上天台。”
錢先生向時代週報新媒體（Timeweekly）記者講述了自己接觸原油寶的過程。2020年3月，錢先生在中國銀行辦理結匯購匯業務，該行的客戶經理向其推薦“原油寶”這一產品。
“他當時推薦說的是，最近原油大跌是抄底的好機會，然後推薦我購買”錢先生回憶，“還說這個是低風險的”。
投資者的原油寶賬戶
另外一位飽受原油寶困擾的投資者——劉先生則稱，100多萬元的儲蓄血本無歸，反過來還要欠銀行一大筆錢。他向記者展示的持倉截圖顯示，目前該賬戶已虧損50多萬元人民幣。
劉先生表示，保證金到50%的時候沒有提醒、20%也沒有提醒。原本自己準備移倉，中行卻按照21日的超低價結算強平其賬戶，但22日時5月合約仍然處於交易狀態。這讓他感到非常憤怒，他的夫人也被逼到幾乎要去跳樓的地步。
眾多和錢先生、劉先生一樣，有一定儲蓄、低風險理財需求的人群，將自己的積蓄投入了中行的原油寶中。原油寶的暴雷，給他們的生活和家庭都造成極大的困擾。
時代週報新媒體（Timeweekly）在投資者組織的討論群裡看到，截至23日中午，僅投資額在百萬元以上的投資者人數就已經接近400人，其中有部分人的投資金額甚至在千萬元以上。也就是說，單單這一個群的損失金額，至少就達到了人民幣數億元。
如果投資者未能及時補足保證金，那麼中國銀行可能將這筆欠款記錄上報人民銀行徵信系統。如被納入徵信，則他們的生活、工作甚至子女教育等都會受到影響。
關鍵的三分鐘
有人嘗試手動平倉失敗，有人卻是信了中行方面的說法，才沒有選擇提前平倉。
投資原油寶30多萬元人民幣的劉女士介紹，為確保資金安全，4月20日晚上10點前她曾多次致電中行客服確認，得到中行客服方面的說法是“按照22:00停止時間的價格結算”。
同日上午，中行發給劉女士的短信提醒上也明確說明，中行美油2005期合約將於4月21日到期，並於4月20日22:00停止交易和啟動移倉。
原油寶投資者20日上午收到的短信
當時間來到20日晚上10點後，掛鉤美國原油的人民幣原油2005合約的價格停在89點多，也就是10.96美元每桶。基於中行客服的回覆以及短信的通知，劉女士並沒有進行手動的平倉或者移倉操作，而是靜待後續收到按10.96美元每桶結算價移倉的消息。
然而她在22日收到的，卻是中行通知的以北京時間4月21日凌晨2點28分至2點30分美國原油的均價，也就是-37.63美元每桶結算的短信。這很短但很關鍵的3分鐘，給中國銀行和原油寶的投資者帶來了巨大的分歧。
中國銀行4月22日晚間公告
上述短信發出後很快被投資者上傳到了網絡，一時間原油寶血虧的消息遍傳，中國銀行陷入爭議。
4月22日晚間，中國銀行方面發佈了《關於我行原油寶業務近期結算和交易安排的公告》《中國銀行關於原油寶業務情況的說明》兩份文件，提出合約結算價由中行公佈，參考期貨交易所公佈的相應期貨合約當日結算價，也就是-37.63美元每桶。
時間從20日22點到21日凌晨2點半，短短几個小時裡究竟發生了什麼，讓油價從10.96美元一路狂跌到了-37.63美元？
“跑不掉”的中行
在22日晚的公告中，中國銀行聲稱，市場價格不為負值時，原油寶產品多頭頭寸不會觸發強制平倉。這個說法回應了投資者提出的，當賬戶本金跌至20%時為何不強平持倉的疑問。
但在20日22點過後，為什麼中國銀行沒有按照20日22點的價格與客戶完成移倉或平倉操作，反而要按照21日凌晨2點28分至2點30分這三分鐘的均價計算當日結算價呢？
有業內人士對時代週報新媒體（Timeweekly）記者分析，這或許與近期美國油市價格暴跌、多頭均已離場，而中行原油寶遲遲未換月移倉、導致最後無人接盤有關。
工商銀行原油產品投資者在4月15日結算
早在4月14日、15日，國內的工商銀行、建設銀行等大機構已經提前完成紙原油業務的換月移倉工作，其結算價格基本在21-20美元每桶之間。在國外，全球最大的原油ETF基金USO也是在這個時間前後就完成了換月。
儘管產業客戶、大機構紛紛看空離場，中國銀行卻遲遲沒有行動。直到最後約定的換月移倉日——4月20日，該行仍通知客戶按當晚22時結算價移倉。此時原油儲備已經接近飽和，每桶價格跌至10.96美元，“這種情況下中行拋出大量交易，是沒人願意再花錢去買原油的，除非倒貼到一定程度才會有交易，比如這次的-37美元。”
分析人士稱，中行原油寶合約的移倉結算日普遍較工行、建行晚幾日，在無人接盤的情況下中行很難對客戶的賬戶進行強平，如果仍按短信通知的4月20日晚22時的報價結算，那麼中國銀行無疑將要承擔從10.96美元價格以下每一筆交易帶來的損失，“從後來報出的-37.63美元來看，這筆損失十分巨大”。
網傳有原油寶投資者欠款高達2.66億元
但是如果中國銀行拿出協議中關於合約結算價格由中行公佈的條款，宣佈使用4月21日凌晨2時28分-30分的均價來計算，那麼投資者將承擔這筆上百億元的損失。
“根據協議，中行的確有權要求投資者追加保證金。”上述人士表示，當前投資者如要止損，應當從中行原油寶產品本身的風控漏洞去考慮。
這一說法得到了相關法律人士的支持。
律師稱中行存在重大過錯
4月23日上午，北京國舜律師事務所主任律師、丁丁律師創始人林小建對時代週報新媒體（Timeweekly）記者表示，不能單單從中國銀行與原油寶投資者簽訂的投資協議上去理解他們所應當承擔的義務，而是應該從經營機構應當承擔的義務去看待。
林律師稱，紙原油產品因為與國際原油價格掛鉤而帶有期貨屬性，明顯不同於投資者一般理解的金融理財產品，“期貨產品價格有可能跌至負值，理財產品最多賠光本金”，因此在向客戶推銷時，金融機構應當充分告知產品的高風險性，並對投資者的抗風險能力做出嚴格評估，將不能承受期貨投資風險的客戶拒之門外。
另外在本金跌至50%、20%以及穿倉時，原油寶投資者均稱未收到風險提示。對此林律師認為，中國銀行沒有從經營機構的專業角度對客戶充分提示風險，也沒有通過技術或者管理手段強平客戶賬戶，存在明顯過錯。
近期美國原油價格大幅下跌
今日上午，浙江諾力亞律師事務所的唐耀濤律師也在一份分析報告中提到，CME的原油期貨最小交易數量為一手，一手為1000桶，這樣的交易門檻基本上不會有小散戶進入。而原油寶早先的最低交易量為0.1手，1手為1桶，所以投資者中有大量小散戶存在。
原油寶交易中投資者的交易對手是中行，其買進賣出都有中行接盤；但是投資者並不直接參與到CME期貨中，而是通過中行在期貨市場做多或者做空，中行的交易對手是其他機構。
“之前沙特等國增產加大供給量，全球疫情爆發後原油需求萎靡，實際上紙原油已經從原來的中低風險變成了一個高風險的投資業務。”唐律師對時代週報新媒體（Timeweekly）分析稱，原油寶產品風險升高，中國銀行未能在風險控制上採取措施，存在重大過錯。
同時他還表示，中國銀行未能就產品風險程度與客戶承受風險能力盡到適當性義務，也未能盡到及時向客戶提示風險的義務。
原油寶穿倉事件仍在發酵，23日消息顯示，已經有投資者自發組織集體訴訟行動。時代週報將繼續保持密切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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