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魯班鬥,收魂墨

大舅則在一旁說:“柴大爺治好了陽陽的病,這是多大的恩情,光是洗幾件衣服怎麼行呢。正好了,我家還有兩隻老母雞……”

老柴頭又把我大舅打斷了:“你行了啊,別扯這些沒用的。我說過了,這是各取所需,我幫孩子驅邪,你們幫我洗衣服,就這樣,兩清了。行了,都走吧,不送。”

我爸是個對人情世故特別沒有主見的人,從頭到尾一句話也沒說,不是不想說,而是根本不知道該說什麼。反倒是我媽張了張嘴,可還沒等把話說出來呢,老柴頭就將她和我大舅推出了門外。

至於我爸,他是揹著我走出門的,臨出門的時候,老柴頭突然對我爸說了一句:“陽陽這孩子,八字太輕,天生就容易招惹邪祟,如今也只是治標不治本,終究不是個辦法。”

聽到這句話,我心裡不禁嘀咕起來,之前老柴頭不還說我長壽來著,怎麼這會又變成八字輕了?

我爸停下腳步,看向老柴頭,我也朝老柴頭那邊看了過去,就見老柴頭突然變得臉紅脖子粗的,好像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氣才說了一句話:“想治本,只有一個辦法,就是……就是入我宗門,拜我……拜我為師。”

從很小的時候,我爸就替我規劃好了人生,就是好好學習,考上大學,將來做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至於什麼樣的人才是有用的人,說句實話,當時的我爸也說不上來,可不管怎麼說,他都絕對不希望我將來給人看墳。

聽到老柴頭的話後,我都感覺我爸的腿軟了一下,但也就是一下而已,下一秒我爸就揹著我快速走出了土房。

走在山坡上的時候,我還聽見老柴頭在屋子裡嘆氣:“唉,有緣無分啊,果然還是強求不得。”

我現在突然有些明白,他當初在筒子樓裡說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了。

回到家,我媽又給我量了一下體溫,6度5,燒已經完全退下去了。那天正好是集,我媽出去買了不少東西,午給我做了頓好的,本來我還挺高興的,可午吃飯的時候,我媽竟然讓我下午去上學,還說我最近生病生的,落下了不少功課,弄不好是要留級的。

我不知道現在的孩子家長是如何看待留級這件事的,反正在我那個年代,如果家裡的孩子不幸留級,那絕對是一場災難,大人走在路上看見了熟人,都不敢跟人打招呼,怕被人笑話。

而且對於我媽的“命令”,我向來都是不敢違抗的,吃過飯,我就由我媽帶著回到了學校。連續兩個星期沒上學了,老師講的東西我幾乎聽不懂,心裡別提有多煩了。

接下來的天裡,我沒再生病,也沒再看見那個陰森森的老太太,對於我媽來說,日子似乎又一次平靜了下來。可因為要上學,這樣的日子對我來說卻異常難熬。

那時候,連我自己都說不清楚,自己為什麼那麼討厭上學,後來聽劉尚昂說,那時候他也討厭上學,因為班主任老是打他,我知道,現在的小學老師是不敢對孩子動的,可在我上小學的時候,老師打學生簡直是一種風尚,我比較調皮,也常常是隔差五被老師叫到辦公室去挨巴掌,而且我的班主任每次打我的時候,下都很重,我有好幾次臉都被扇腫了,下午放學之後都不敢回家。

因為如果我媽發現我在學校被老師打了,我回到家,我媽肯定會再揍我一頓。

這大概就是我不喜歡上學的原因吧。

天之後的早晨,掛鐘剛敲響了五點的鐘聲,深冬的天色亮得晚,此刻窗戶外面還是漆黑的一片。我爸很早就起了床,一直坐在院子裡抽菸,天冷得很,連房樑上都掛著一排嬰兒臂粗的冰錐,從我爸嘴裡吐出的煙霧帶著很重的水汽,顯得格外濃郁。

自從老柴頭家回來之後,我爸就總喜歡一個人到院子裡抽菸,後來我聽大舅說,我爸兩天前買了四條煙給老柴頭送去了,回來之後,就在床上輾轉反側了一整夜沒睡著,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直至五點半的時候,我爸才掐了菸頭,到北屋把我喚醒,又拿剪子剪開了我腳脖上的陽鎖。我媽則按照我爸的囑咐,去給我煮洗澡水了。

前兩天我爸去找老柴頭的時候,老柴頭說,拆陽鎖的時候必須把我叫醒,如果在我睡著的時候陽鎖被拆下來,邪祟就會借上我的身。

拆了陽鎖之後,我爸將紅線拿在上反覆地看,可看來看去,那根紅線除了非常細之外,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一時間,我爸看得出神,竟然忽略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老柴頭說,邪祟會借上我的身,陽鎖拆下來的那一瞬,就是它最好的會。僅僅是一瞬間的會,它就能把握住?對,它的確能把握得住,因為這些天,它一直在盯著我,根本沒從我身邊離開過!

就在陽鎖被拆下的一瞬間,我就感覺後背一陣涼意,眼前也變得有點模糊,等到視線又變得清晰的時候,我就看見我爸身後站著一個人——那個穿土黃色襖子的老太太!

此時她的臉藏在了陰影裡,但我能感覺到,她正瞪著一雙眼睛,惡狠狠地盯著我。我看不到她的眼睛,卻知道那雙眼睛像血一樣的紅,此刻,那雙眼睛裡充滿了憤怒和幽怨。

我爸大概是察覺到了站在床上的我有些反常,於是便抬起頭來看我,見我的臉色突然變得慘白,我爸頓時緊張起來:“陽陽,怎著啦?”

我顫顫巍巍地指著我爸身後:“那個……那個老太太……”

聽我這麼一說,我爸的臉色也“唰”一下變得慘白,然後猛地轉頭朝身後去看。

可就在這時候,老太太突然昂起頭,兩隻胳膊筆直地向前張開,怒衝衝地朝我撲了過來。

我親眼看見,我爸轉身的時候,老太太直接穿過了我爸的身體,然後我爸就像喝醉了一樣,站也站不穩,腳步變得東倒西歪。而我的身子也在一瞬間被凍僵了,腿腳、嘴巴,全都僵了,跑沒得跑,話也說不出來。

從出生以來,我第一次感覺到了絕望,過去在我的眼裡,我爸就是這世界上最厲害的人,別管是什麼妖魔鬼怪,反正只要我爸出馬,肯定能擺平的。可這一次,我知道我爸救不了我了,他鬥不過那個老太太,我完蛋了!

老太太像陣風似的上了土炕,她離我已經很近了,可我還是看不清她的臉,但能感覺到她臉上發瘋般的表情,她真的瘋狂了,我甚至能聽到從她嘴裡發出野豬一樣的叫聲,她離我越來越近,那雙冰涼的眼看就要掐住我的脖子。

這時候,炕頭上的窗戶突然“哐”一聲被推開了,同時響起的還有老柴頭的怒喝聲:“孽障,爾敢!”

這一聲怒喝如同一道驚雷,在狹小的北屋炸響。我立刻感覺寒意消退,腳頓時有了知覺,而老太太的卻在半空頓了一下,藉著這個會,我趕緊衝下了床,跑到我爸身邊。我爸這會也能站穩了,他蹲下身,一把將我攬在懷裡,眼睛卻看著站在窗前的老柴頭。

老柴頭朝我爸點了點頭,我爸則長長舒了口氣。這讓我有一種感覺,他們兩個好像之前就知道,陽鎖一拆,老太太就會出現,包括老柴頭的突然出現,都是他們兩個事先安排好的。

這時候老柴頭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似的,衝我笑了笑:“哼哼,果然是人小鬼大。”

老柴頭這邊談笑風生,炕上的老太太卻像是被定住了一樣,雙向前伸著,整個身體還是保持剛才的姿勢,雕塑一樣的站著。這時候我才發現,她的雙腳都是不著地的。而且從老柴頭出現的時候開始,北屋裡就泛著一種很柔和的黃光,那陣光好像是看不見的,可我卻能感覺到,也就是那陣光芒,將老太太定在了原地。

這時候,老柴頭從口袋裡拿出了一個木頭做的墨盒,這種墨盒我見過,就是舊時的老木匠常用的那種。不過那時候的木匠墨盒大多是銅的或者木頭的,老柴頭裡的墨盒卻泛著一種赤色的金屬光澤,看不出是什麼材料做的。

老柴頭打開了墨盒上的蓋子,將墨盒開口的一面對著老太太,之後發生的事情,就是窮盡我一生的智慧也無法詳細地描述出來,因為我雖然眼睜睜看著,卻根本沒看清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只是模糊地知道,老柴頭裡的墨盒劇烈震動了一下,在此之後,老太太被墨盒吸進去了,我也不知道她是怎麼被吸進去的,可她就是被吸進去了。

這種事,真的沒辦法用語言來解釋。

蓋上墨盒的蓋子之後,老柴頭對著裡的墨盒長出一口氣:“唉,總歸是沒有鑄成大錯,改天找個好點的寺廟,度化了你吧。”

我爸將我放回炕上,隔著窗戶問老柴頭:“柴大爺,陽陽的事,這就算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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