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磨”出專才,“揣摩”出達才,“著魔”出通才

“琢磨”出專才,“揣摩”出達才,“著魔”出通才

王陽明有個廣為人知的小故事。

他17歲時,從老家浙江餘姚去老丈人當官的地方江西南昌完婚,結果舉行完儀式後,他跑出去瞎溜達,不知不覺到了附近山上的鐵柱宮,遇到了一位年近百歲的老道士。老少相談甚歡,王陽明得授道家導引術,然後與老道士對坐練習,不覺通宵達旦。這可是新婚當日,而且還有個入洞房的儀式沒有完成。要放在一般年輕人,種種新奇感之下,是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的,王陽明卻做出來了。這是他不懂禮嗎?肯定不是的,他實際是在當下此時的投入中,完全忘記了結婚這碼事。可是急壞了老丈人一家,找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清晨才把他找到。有學者考證,王陽明的妻子諸氏一輩子對他有點冷暴力傾向,可能就跟這被晾了一晚上有關,也算個趣事。

王陽明這時展現出來的,其實是一種卓越的能力。他學什麼都能很快上手,靠的就是這種能力。

南京師大教授酈波由此感慨說:人不管學什麼做什麼,要想學好做好,就必須具備“三mó”:一是“琢磨”,二是“揣摩”,三是“著魔”。這個說法很有意思。

想想也是,我們做一件事情,不就是在琢磨中熟悉,在揣摩中掌握,在著魔中融會貫通的麼?就像喝茶,先要了解各種茶葉,再要細細品味,最後才能入心,到達禪茶一味。這個著魔不是說瘋瘋癲癲,而是指能夠全身心沉浸進去,具備一種欲罷不能的投入感,老話所謂“不瘋魔,不成活”。

所以琢磨、揣摩、著魔,是說做事成事的三個面向,也是循序漸進的三個次第。琢磨靠腦袋想,揣摩靠意會,著魔靠心領神會;琢磨是皮骨,揣摩是血肉,著魔是氣脈性靈。只是多數人就只看到琢磨這一層,只在這一層用功,充其量只能成為偏技術性的“專才”。能揣摩出事情背後之“意”的人,才能成為其中高手,各個領域的成功人士多是這一種,他們能夠對自己所做的事玩得轉,這個轉靠的就是會得其意,從玩得轉的角度大家也許就能體會到是怎麼一回事了。能玩得轉的我們稱為達人,他們所成就的就是“達才”。所以有個老話題叫“成功的人生可不可以複製”?答案只能是不能,不只因為每個人的條件和機緣不同,更因為他們的成功就是緣於揣摩到了那個“意”,能告訴你、能複製的卻只是表面,又如何複製去?

至於著魔,跟成癮不一樣,遊戲癮、酒癮、毒癮,看起來也像著魔,卻只是精神淺層甚至肉身的高峰體驗,是慾望性質,真正的著魔則是生命的高峰體驗。他們有如武俠小說裡的人劍合一,那種狀態妙不可言。生命的整體有著這種資質和稟賦的人鳳毛麟角,他們往往都能成為各個領域的頂尖人物,也往往都是“通才”——由術入道,於是忘我,並掌握了一個“公式”,於是能夠融會貫通、所向披靡。但在小處和某些特定時刻,這種狀態卻是每個人都體會過的,譬如遇到極度感興趣的事時我們那種快速和深層的投入,遇到極度投機的人時我們那種“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暢快,遇到極度情投的異性時我們那種兩情相悅的忘我。這時便不僅僅只是個狀態,更有一種真、義、美在深層寬廣寂靜地延伸,這裡便是道通之門。妙語連珠,靈光不斷,便是這個狀態賦予人的成就精神與現實追求的最大加持。

王陽明所具備的那個卓越能力,就是這一著魔能力,讓他能夠隨時隨地快速“入戲”,於是常常很快掌握所學之事。年僅17歲就能在大婚當天完全忘了這碼事,體現得已經足夠強烈了。雖然那時他還未龍場悟道,但這一天生的稟賦仍是在發揮作用的。所以琢磨、揣摩、著魔,這是生命之一切成就的三個層面、三條路徑、三段過程,於是我們便能知道方向是在哪裡。要先成專才,再成達才,終成通才。不到終點,路邊的野花不要採。

而王陽明同時也告訴我們,琢磨、揣摩、著魔雖然是一個完整次第,卻未必一定就得按部就班地這麼走,王陽明就能直接從著魔走,從著魔再反過來揣摩和琢磨,那效率和暢達就不可同日而語了。這要看資質,以及對事情的興趣程度。雖然如此,這些個性因素之外,還是有著共性因素的——能讓每個人在每件事上都能貼合契入這種著魔層次,而步入做事成事的高維快車道、走在通才大道上的因素。

這是一個法門,也是一個密碼,就隱藏在《中庸》的“致廣大而盡精微,極高明而道中庸”這句話裡。其中提到了四個極致之境:廣大、精微、高明、中庸。一般以為這是道境的四個面向,平等而不二,其實其中是有個中樞的,人只有把握住這個中樞,才能把握住其他三個,而以此歸一於道境,否則便不成。這中樞不是中庸,而是“精微”。

什麼意思呢?人們求廣大、高明、中庸,於是往越來越多的知識和見解上走,卻不見莊子說“吾生也有涯,吾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矣”?不見老子說“其出彌遠,其知彌少”?這不是說為學求知不對,而是說這僅僅是個條件,實現反身自如的條件。這就好像我們學一個東西,學到一定程度就可以舉一反三,即使還有很多相關知識沒學到,也可以稱為學會了。比如讀書,以佛經為例,三藏十二部浩如煙海,但你可能讀著讀著就知道要旨是在哪裡了,不用全部讀完,沒讀過的打開也都能迎刃而解,六祖的“字即不識,義即請問”,演示的就是這個。這個舉一反三處,就是我所謂反身自如處。所以《大學》“八條目”先是“格物、致知”,然後就是“誠意、正心”,講的就是這種反身,接著才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這個反身處是什麼,只可意會不可言傳,是心性中的靈機一點,這就叫“精微”。王陽明的說法,叫“心髓入微處”,而言:“殺人須就咽喉上著刀,吾人為學,當從心髓入微處用力,自然篤實光輝。”說得就是得了這精微處,則融會貫通——所謂廣大,見得根本——所謂高明,不失其正——所謂中庸,不正是由精微打通一體的嗎?這就叫篤實光輝,修齊治平也皆以此而成。若從廣大、高明、中庸以及修齊治平走,便都落在為學求知上,便沒有這個效果。

“精微”就是我說的密碼,直接往精微上走,則就是我說的法門。精微不只是心性上的,也是事情上的,心性之精微與事情之精微是一體的,就比如只有全然迴歸於當下、此處、手頭,不想過去未來,不慮禍福得失,我們才能與真實的自己相遇。那麼妙處就來了——我們做任何事情,不應該往求大、求高、求正上走,而只須往精細處耕耘,則自然一切皆得。如此由事及心,就是由術入道。這樣說你也許不明白,換個大家都聽過的說法就明白了:把事情於每個當下皆做到極致、深鑽到全然滿意,具備一種工匠精神;生活工作,事事如此。人只有活得足夠認真,才能真正認得真。所以我並沒有說什麼新道理,但明白其中道理而完成重新審視,從平常處見其不平常,就是最大的新——耳目一新。如此,便沒有疑問的,你就是直接從著魔層次走,你就是在成為一個通人,不再有資質、興趣等其他限制。

孔子說“君子不器”,易雲“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不器”就是不從形而下走,而往形而上去,說白了也就是說的這個。琢磨、揣摩、著魔分別對應的,就是形而下、形而中、形而上。南懷瑾說:“

這個人,你說像一個什麼東西,他什麼都不像;可做什麼像什麼,這就叫君子不器了。”已經足夠生動了。能做到這點,正是靠的我說的往精微處走。老子說“大器晚成”,也是這個道理,很多人看到個“晚”就不幹了,其實老子說的乃是“圓成”,也就是我說的“通成”,這是一點一點從精微處打磨出來的,那麼再問你幹不幹?不如此,那便小器早成去。器則“小人”,不器方成“大人”。

王陽明的學說叫“心學”,這個“學”不只是名詞,更是動詞。精微而行,是真心學。

來源:單非的專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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