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視劇《清平樂》正在熱播,兩代人的愛戀,經歷彷彿,卻因個性的差異結果又極為不同。
宋仁宗趙楨與皇后曹丹姝之間的感情,隱忍,欲語還休,恰似一方素錦袍角,不是仔細端詳,看不見經緯裡細密的暗紋。仔細端詳,卻又波詭雲譎,如月下潮水,汩汩而起,汩汩而落。
而長公主趙徽柔與內侍梁懷吉的感情,卻激烈絕決,似一朵飄落的櫻花,悽豔動人。
以下部分涉嫌劇透。
小說《孤城閉》
這本名為《孤城閉》的小說給我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
我是在手機上讀到的,剛換的手機,版面還不太習慣。然而我卻忍不住一口氣不眠不休地讀完, 時哭時笑,跟著作者米蘭Lady筆下的文字,陪宋徽柔活了一次。
小說草蛇灰線,伏筆是埋得極好的。
開頭部分就寫到夜叩宮門的嚴重性。張茂則為初入宮的梁懷吉授課,那時候的張茂則,雖是內侍,然而也是謙謙君子,溫潤如玉。
聽課的都是才進宮的小宦官,當中就有梁懷吉,在這高大的宮牆與嚴厲的宮規約束下,懵懂,戰戰兢兢,生怕犯了什麼規矩,糊里糊塗就送了命。
宮門,代表皇權,祖宗,法度,禮教,神聖威嚴,不可違逆,不可冒犯。縱然是皇帝,也不能輕易去觸碰,更不能擅自更改。
也代表了孤獨,落寞……
夜裡的皇宮,是一座孤城,也是一頭蹲踞的巨獸,直欲擇人而噬。
一個“閉”字,恰似堅垣固壘,堅不可摧。
仁宗再怎麼溺愛他的長女,在皇權、禮教,在言官諫臣面前,也不得不狠著心,把一對深愛的人,血淋淋地拆開。
而那些激憤上書的臣子,他們錯了嗎?
誰對?誰錯?這世間哪有純粹的對錯,各有各的立場罷了。
然而,公主與內侍的愛戀,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都不可能容於這世間。
范仲淹是宋仁宗時期的名臣,這麼磊落坦蕩的一個人,寫的也是這麼磊落坦蕩的詩,然而“孤城閉”這三個字,用在這部惆悵低徊的小說中,如此妥帖。
塞下秋來風景異,衡陽雁去無留意。四面邊聲連角起,千嶂裡,長煙落日孤城閉。
濁酒一杯家萬里,燕然未勒歸無計。羌管悠悠霜滿地,人不寐,將軍白髮征夫淚。
——(宋)范仲淹 漁家傲·秋思
電視劇《清平樂》
電視劇的男主,是宋仁宗。
是這位喜著青衣白衣的皇帝,他瘦弱,內斂甚至有些懦弱,像個書生。
在外朝,他是一個仁愛、虛懷若谷、勤政愛民的皇帝;在內廷,他縱容妃嬪,優容內侍,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寵女狂魔。
對郭後,他恨鐵不成鋼,雖然不愛,但總是留有餘情,以至於遣出宮兩年之後,還動了接她回宮之念;
對苗心禾,他是丈夫,雖刻骨銘心的愛戀,但一直當她是最親的家人。
對張妼晗,他額外縱容,多次逾制,甚至在她死後,還追封她做了皇后。
他一度以為,這個倔強驕傲的女子,是他最愛的那個吧?
他瞞得很好,甚至瞞過了皇后,也瞞過了自己。
曹丹姝。這個明明如月的女子,聰慧,有決斷,然而在最愛的那個人面前,卻隱忍,從容,退讓。她不願意讓人看到她的狼狽。
做為皇后,她可以容忍一切。
做為女子,她卻驕傲,目下無塵。
她不能容許最愛的那個人,看向別的人。
所以,趙楨只能是“官家”,而不是她的春閨夢裡人。
每次一動情,便要生生剎住。眼神間的一黯,恰似一朵花,從枝頭跌落。
而他,一次又一次看向別的女子,她的眼神,一次又一次的跌落,似淚滴,落入塵埃。
看電視時的那種憤懣、悲傷,過了很久很久,還是意難平。
多少事,欲說還休
最最令人難以釋懷的,便是這幾個人的牽絆與糾葛。
趙楨對女兒說,如果你喜歡一個人,千萬千萬不要讓他知道。
他愛曹丹姝,但不敢讓她知道;曹丹姝愛趙楨,不敢讓他知道;張茂則愛曹丹姝,不敢讓她知道。
趙楨先是皇帝,然而才是丈夫;曹丹姝先是皇后,然後才是妻子;張茂則先是內侍,然後才是一個“男人”。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不能說。也不必說。
人生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
愛得再怎麼用力,比如張妼晗,比如趙徽柔,也只能在各自的命運裡蹉跎。
能說嗎?該說的都已經說完了。
不能說的,盡在眼神黯下去的一剎那。
在城門緊閉的宮牆之上,一朵櫻花緩緩飄落。
燕鴻過後鶯歸去。細算浮生千萬緒。長於春夢幾多時,散似秋雲無覓處。
聞琴解佩神仙侶。挽斷羅衣留不住。勸君莫作獨醒人,爛醉花間應有數。
——(宋)晏殊 木蘭花
仁宗之仁
在劇中,趙楨不是一個很討人喜歡的角色,很多時候都讓人恨得牙癢癢的。
相反,曹丹姝則近乎完美。
她不爭,是因為她對趙楨的理解,理解一個皇帝的政治抱負,理解一個男人的委屈求全,理解他的苦,他的悲哀。
她願意成全他,同時也是成全了自己。
仁宗之仁,是對曹丹姝的殘忍。
他愛。愛天下萬物,愛妻子,愛兒女。他想在朝堂與後宮當中求得一個平衡,他誰都不忍苛責,優柔寡斷,近乎懦弱。他能容忍言官把口水噴到自己的臉上然後還裝作無知無覺,“唾面自乾”,他容忍張茂則對皇后的那點小心思……
他容忍的太多了,那些被他活生生吞下去的,最後都變成了一把刀。
他被朝臣逼著立宗室子為嗣,那是一個皇帝的奇恥大辱,他被朝臣逼著活生生把女兒與心愛的人分開,哪怕她多次尋死,這是一個父親的奇恥大辱。他是丈夫,是父親,但最終,他只能是皇帝。
仁,近乎勇。
從《孤城閉》到《清平樂》
畢竟是換了主角,視角從一介內侍換到了整個大宋。
這裡是《清明上河圖》中的宋朝,是繁華的汴梁,是中國歷史上最為富庶、自由的朝代。
是名臣輩出的時代。
是呂夷簡、范仲淹、包拯、韓琦、富弼、文彥博、種世衡、狄青的年代;
是王安石、司馬光、呂惠卿、曾布、章惇的年代;
是張先、柳永、晏殊、宋庠、宋祁、尹洙、梅堯臣、蘇舜欽、蘇洵、歐陽修、蘇軾、黃庭堅、蔡襄的年代;
是周敦頤、程顥、程頤、呂大臨的年代;
是王惟一、錢乙、燕肅、畢昇、沈括、賈憲、蘇頌的年代。
蘇軾說:“仁宗之世,號為多士,三世子孫,賴以為用。”
明代李贄說:“仁宗一朝,鉅公輩出,尤千載一時也。”
歷史上人才輩出,各領風騷。然而,只有仁宗一朝,人才濟楚,群星璀璨,互相輝映。
我們的目光從低矮的宮牆裡邊,移向廣袤的山河大地。
這是歷史上最為清明的年代,由這位看似多情又優柔寡斷的皇帝一手締造。
自然得奏一曲《清平樂》。
紅箋小字,說盡平生意。鴻雁在雲魚在水,惆悵此情難寄。
斜陽獨倚西樓,遙山恰對簾鉤。人面不知何處,綠波依舊東流。
——(宋)晏殊 清平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