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靈站在東院廊下,仰頭凝視著園子裡的玉蘭花林,如雪般的花朵迎著暖陽招展,散發著幽幽的清香,微風輕拂,將花香遠遠送了出去,整個清華宮都瀰漫著沁人心脾的玉蘭花香。
竟然,真的開花了。
當年,她初來清華宮,青極基本都是視她如無物,無論她如何討好賣嬌都不能讓他分出半點眼色,窮極無聊之下,她趁著曜陵外出之際,偷偷把靜絙山的玉蘭花林全都給移植了過來,氣的曜陵恨不得擰她的耳朵。
後來的數月裡,她日日都來給這些玉蘭花樹澆水,期待著花開的時候,她能站在這裡陪青極賞花,可惜還沒有等到花開的時候,她就被青極毫不客氣的掃地出門。
歲月流轉,恍若隔世。
她神色恍惚的往林裡走去,她記得當年曜陵知道她竟然敢跑來清華宮追求青極時,幾乎是氣急敗壞的想把她抓回去,拼了命的告訴她青極是沒有心的。
可那時她還在做夢,她不相信,青極怎麼可能沒有心呢?
他只是肩負著守護六界的重任,把心藏的更深些罷了,所以她滿心期望著自己的一腔真情能融化青極藏在萬年玄冰下的心,她意氣風發的立誓,追不到青極她就絕不離開,只要她肯努力,青極遲早會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多麼可笑,多麼無知,多麼不堪回首。
“曜陵,我好後悔,當年為什麼沒有跟你走,為什麼不聽你的話,曜陵...我錯了...”月靈淚如斷了線的珠子,一顆顆地從眼裡滑落,她痴痴看著落在地上的花朵兒,蹲下身,輕輕將花拾起來,捧在手心裡,不停墜落的淚水打溼的花瓣,一絲純白的光暈隱隱散發出來。
她眼睜睜看著這抹純白的光慢慢纏繞上她的手指,似乎是在溫柔的觸碰,她瞠目結舌的感受著皮膚傳來的溫熱,猛地捂住了嘴,這是曜陵的氣息啊,那麼純白無暇,這些樹在靜絙山都是由曜陵親自打理的,恐怕早已沾染上了他的氣息,她將花緊緊捧在胸口。
她貪婪的看著指尖的光,思緒愈發恍惚,往昔就像湖水被風吹的層層盪漾開來,讓她忍不住低泣:“曜陵...你在哪裡...”
然而她的話音剛落,一個低柔卻熟悉的聲音忽地從林間傳了出來,直直撞進了她的魂魄。
“青極,對你好嗎?”那般溫雅動聽的聲音,卻透出種雲淡風清的幽遠。
這...這...這是曜陵的聲音啊!
月靈如遭雷擊般怔住,大概有一刻鐘的時間,她好像突然神魂出了竅,整個人都陷入古怪又狂熱的複雜情緒中,捧著花的手簌簌直抖,連帶著身體都止不住的抽搐,直到枝頭落下的花朵輕輕拂過她的鼻尖,才讓她驀然回神。
她幾乎立刻起身拔腳就往聲音傳來的方向跑去。
玉蘭花林的最中間,有一方八角石亭,精緻的石亭之中,昭然倚欄而立,半仰著頭凝視著樹枝上的玉蘭花,她穿著一襲淡青色的輕衫,愈發顯的纖細單薄,風姿倬然。
等月靈的目光移到昭然身側那人時,她下意識咬住了嘴唇,整個人都似是痴了,唇角微微翹起,在歡笑,眼中卻有淚花閃閃,悲傷的墜落,竟然真的是曜陵,昭然身邊站著的人,剛才那聲音的主人竟然真的是曜陵。
一身藍衣的曜陵在日光中極是柔和,只見他嘴角輕抿,默默凝望著昭然,面色溫和,眼神之中似是攜著幾絲柔情,再也不復往日對旁人那般的冷漠和疏離,就好像突然從九天雲端落入了凡塵俗世,於是七情六慾裹身。
月靈心神俱震,整個人都呆愣在原地,滿眼都是不可置信的震驚,她跟曜陵相識數年,從未見過他用這種眼神看任何一個人,就算面對她,曜陵最多的眼神就是氣惱和羞澀。
這眼神,這眼神,太熟悉了,昭然就是用這種眼神默默凝視青極的。
難道曜陵愛慕昭然?
月靈揉著腦袋,只覺頭痛欲裂,眼前這一切太虛幻,但又這般真實,讓她連欺騙自己都不可得。
可是,當年她與曜陵相識的兩千年裡,她從未聽曜陵提到過昭然,更未提到過三島十洲。
此時,昭然忽地低低嘆了口氣,輕柔聲音帶著一絲歡喜,又隱著幾絲淡淡的悵惘,“他對我很好,很好,我很開心。”
曜陵的聲音也有絲悵惘,只聽他輕聲道:“那便好。”
末了,他又加了一句:“你過的好,我便就放心了。”
月靈呆呆站著,任手心裡的玉蘭花朵怦然落地,渾身都開始顫抖,抖的幾乎讓她站不住腳,雙腿發軟的往後退,徑直撞在後面的樹幹上。
“誰?”一聲帶著低沉的斥聲傳來,幾朵玉蘭花擦著樹皮從月靈臉頰邊上飛過,花朵牢牢被刺進了樹幹裡,然後化為粉末,四散於風中。
眨眼間,曜陵和昭然就如流星般閃現在她的眼前。
月靈緊緊攢著拳,淚慢慢潤溼了眼眶,她閉上眼睛,不讓它從眼中滾落,她設想過無數種跟曜陵重逢的場景,卻沒有一種是這樣的。
“神君,這便是帝君身邊的侍女月靈。”昭然望著她的目光掠過寒光,但轉瞬又被柔柔的笑意掩去,她又親熱的看向月靈,溫聲介紹:“月靈,這是曜陵神君。”
月靈猛地睜開眼睛,呆呆看向曜陵,然而曜陵並沒有看她,只是側頭凝視著昭然,柔聲問:“這就是紫燭口中的那個奴隸?”
奴隸?
月靈:“......”
她茫然的看著曜陵,入眼仍是一抹淡藍,他依舊是翩翩俊雅的曜陵,只是眉梢眼底俱是滄桑,眼眸深處泛著冷意,一如當年初見之時,面無表情的拒人於千里之外,只有看向昭然的時候,他眼底的寒霜才會化去。
“曜陵...”她喃喃低吟了一聲,灼灼看向他:“你...你來了…太好了…真的太好了…你終於來了…”
曜陵這才轉頭看她,然而卻是滿臉寒霜,眼神陌生的令人心悸,他的視線從月靈臉上掠過,然後凝在她的肩胛處,眼底的冰霜化成了厭惡和鄙夷。
月靈驀然回神,下意識想用手掩蓋上面的痕跡,這是青極剛才留下的,她這才明白過來青極為什麼會突然發瘋,他一定是知道曜陵會來,所以特意留下這些痕跡,特意引她來玉蘭花林,特意讓曜陵看見這些痕跡。
“月靈,你別放肆,七海神君的名諱,豈能由你隨便稱呼。”昭然向來溫柔如水的眉梢隱隱露出絲斥責和埋怨,她柔聲說:“連我都只敢稱呼神君,你即是青極帝君的侍女,必須得懂些禮數方才好。”
曜陵並不跟月靈說話,仿似不認識她一般,兀自轉開了視線,只留下一個冰冷鄙夷的眼神。
他側頭對昭然道:“你就是太過溫良寬厚,才會任一個奴隸爬到你的頭上,紫燭都跟我說過了,她既然還要為你療傷,那便留她一條命,但也不必對她這般寬厚,你若是不忍心,我就去找青極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