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名將耶律休哥的“挫敗與轉變”

一代名將耶律休哥的“挫敗與轉變”

耶律休哥葬於阜新北平頂山的松林間。馮永謙攝

耶律休哥雖為“大遼戰神”,卻並非百戰百勝,無人能敵,在李繼隆等北宋名將前他屢屢無計可施,他還打過一些刻骨銘心的敗仗,如徐水之役捱了尹繼倫一刀。難能可貴的是,晚年的耶律休哥認識到戰爭的危害性與侷限性,開始求安定、謀和平,影響了蕭太后與遼聖宗的治國方略,間接促成了此後遼宋澶淵之盟的最終達成。

與耶律休哥

從頭打到尾的北宋名將李繼隆

在耶律休哥的戎馬生涯中,有一位北宋將軍令他十分頭疼,此人叫李繼隆。從耶律休哥揚名立萬的遼宋高梁河之戰,到耶律休哥鎩羽而歸的遼宋徐水之戰,李繼隆可以說與耶律休哥從頭打到尾,堪稱耶律休哥的勁敵對頭、生死冤家。

在北宋抗擊外族的百年戰爭史上,傑出將領群星璀璨,但有資格列入宋理宗“昭勳閣二十四功臣”的北宋武將只有四人:曹彬、潘美、曹瑋、李繼隆。曹瑋主要用兵於西北,對手是實力相對較弱的西夏,曹彬、潘美都曾是遼軍的手下敗將,特別是曹彬,在“雍熙北伐”中被耶律休哥打得丟盔棄甲、僅以身免,唯有李繼隆,內戰外戰皆內行,無論對西夏還是對契丹,都能從容應對,與“大遼戰神”耶律休哥交手勝負各半,難分伯仲。繼耶律休哥後,李繼隆還親自指揮,射殺了遼軍先鋒蕭撻凜,加速了遼宋澶淵之盟的達成,此人的能量非同小可。

說到兩人出身,耶律休哥與李繼隆皆為遼宋兩國的皇族成員。耶律休哥是隋王耶律釋魯之孫,南院夷離菫耶律綰思之子。釋魯,契丹遙輦氏部落聯盟軍事首領,又作室魯、述魯,字述瀾,姓耶律,為玄祖勻德實第三子,遼太祖耶律阿保機的伯父。

李繼隆祖籍上黨,父親是著名的北宋開國將領李處耘,其妹經趙匡胤撮合嫁與趙光義(宋太宗)為妻,即著名的明德皇后,所以李繼隆是宋太宗的大舅哥、大宋朝的頭牌外戚。

北漢滅亡後,李繼隆作為先鋒參加了幽州戰役,起初連連獲勝,可惜此後的高粱河之戰,因為宋太宗的失誤導致宋軍大敗,責任在上不在下,所以領軍的李繼隆未受處罰,戰後,還因功授封為鎮州都監。

滿城之役中,身為監軍的李繼隆冒著違詔之罪,堅決支持眾將因時而變的臨陣調整,部署得當大敗遼軍。遼軍此戰的統帥是韓匡嗣,不過,耶律休哥也是指揮班子的重要成員,戰敗之責與他無關,他還起到了事後補救的積極作用,但對耶律休哥而言,滿城之敗終究面上無光,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尷尬往事。

這之後的北宋太平興國七年,遼景宗親率三路大軍南下,李繼隆跟隨潘美迎敵於雁門,潘美以曹光實為先鋒擊潰了遼軍,李繼隆和潘美乘勝追擊,攻破敵軍營寨二十五座,斬首三千餘級,俘獲萬人,追擊到遼國境內的靈丘才得勝還朝。同時,其他各路宋軍也捷報傳來,崔延進破敵於唐興斬首數千級,斬殺遼軍太尉奚瓦里,府州折家軍也取得了勝利……遼軍損失慘重,入侵計劃全面崩潰!

雍熙三年,宋太宗發動了第二次幽州戰役,史稱“雍熙北伐”。李繼隆作戰勇猛,先後攻克固安、新城,涿州等地,俘獲契丹將領一名,怎奈幕後遙控的宋太宗與前線指揮的曹彬昏招頻出,宋軍於歧溝關再遭敗績,各路人馬傷亡慘重,唯李繼隆的部隊“軍成列,虜不敢擊”,有秩序地回師宋境,在定州駐紮。當時,有數萬潰散殘卒撤到定州,形勢混亂,李繼隆依照宋太宗指示,從容安置敗兵,受到表彰,改任侍衛馬軍都虞候、武州防禦使。

同年冬,遼軍反擊全線展開,宋遼戰於河間君子館,宋軍劉廷讓領兵數萬迎戰,以滄州都部署李繼隆一萬精兵為援。由於天寒冰凍宋軍弓箭無法張開,劉廷讓受到遼軍重創死者數萬。李繼隆和滄州副都部署王杲領兵赴援途中遭到遼軍優勢兵力的襲擊,雖然李王二將率軍頑強抵抗,殺死了大批遼軍,但終究寡不敵眾。考慮到氣候等因素對宋方極為不利,李繼隆果斷下令退保樂壽,他的撤退命令完全正確,卻因此成為劉廷讓推卸責任的把柄。戰後,震怒的宋太宗下令李繼隆赴京接受調查,事實很快大白天下,李繼隆無罪釋放。

歧溝關與君子館之戰,均為耶律休哥的得意之作,但即便佔盡優勢,休哥也未能從李繼隆手中討得半點便宜。

北宋端拱元年,李繼隆被任命為宋軍定州都部署,置身抗遼第一線,他面對的局面異常兇險。當時,宋軍精銳幾乎在一年前的歧溝關和君子館兩戰中喪失殆盡,《續資治通鑑長編》記載“緣邊瘡痍之卒,不滿萬計,皆無復鬥志,河朔震恐”。

端拱元年冬,遼軍再次大舉入侵,攻克涿州,陷長城口。李繼隆領兵北上增援不敵耶律休哥,宋軍退保北平寨。耶律休哥領八萬精騎繼續南下,陷滿城,南下祁州。李繼隆再次赴戰,路上遇敵激戰之後斬獲不少,最後依據宋太宗指令退保唐河。耶律休哥的精銳鐵騎也沒閒著,風馳電掣般撲向唐河,面對遼軍的凌厲攻勢,李繼隆一面急命鎮州都部署郭守文增援,一面在北岸設下兩千名伏兵準備背後偷襲。

耶律休哥不愧為名將,很快發現了宋軍伏兵,他首先對宋軍伏兵實施攻擊。李繼隆見情況有變,立即下令勇將荊嗣出戰救援,荊嗣殺入重圍救出伏兵,迅速退到河邊,把軍隊分為三陣,背水抵抗。

耶律休哥登上烽火臺,命麾下精銳騎兵全力衝擊,荊嗣頑強抵抗,戰鬥拉鋸了好幾個回合,宋軍抵敵不住且戰且退撤到南岸和李繼隆主力會合,遼軍趁勢迅速殺過河橋。李繼隆的部下袁繼忠見此危局,慷慨陳詞道:“今強敵在近,城中屯重兵不能剪滅,令長驅深入,侵略他郡,雖欲謀自安之計,豈折衝禦侮之用乎?我將身先士卒,死於寇矣!”但朝廷派出的林延壽等卻拿出宋太宗不許出戰的詔書,力阻出師。李繼隆早已下定決心一戰,他喝斥道:“閫(kǔn,統兵在外的將軍)外之事,將帥得專焉。往年河間不即死者,固將有以報國家耳。”他下令田敏帶領其數百名“靜塞騎兵”來到陣前,“靜塞”是大宋精銳騎兵部隊的特指番號,史載:“近世邊郡騎兵之勇者皆習干戈戰鬥而不畏懦者也,聞虜之至,或父母轡馬,妻子取弓矢,至有不俟甲冑而進者。”田敏不負眾望帶著騎兵“摧鋒先入”,李繼隆、荊嗣、郭守文乘勢掩殺,遼軍大敗,橫屍遍野,宋軍一直追擊到滿城,斬首一萬五千級,獲馬萬匹。戰後遼軍南下的勢頭被初步遏制。大將裴濟本來和李繼隆不和,但此戰兩人摒棄前嫌並肩作戰,和敵人短兵相接、殊死肉搏,戰後,兩人成為莫逆之交。

端拱二年,耶律休哥再率三萬鐵騎南侵,旨在切斷北宋威虜軍的補給。宋朝內部展開了激烈的爭論,有人建議放棄威虜軍,李繼隆表示反對。李繼隆召集鎮州、定州、高陽關的精銳萬人,毅然出發運糧,過徐河後遭到耶律休哥襲擊,他與尹繼倫前後夾擊,擊退遼軍。遭受重創的耶律休哥倉皇敗退,宋軍隨後掩殺幾十裡,遼軍在曹河遭到宋軍孔守正部伏擊,又死傷不少。徐河之戰後,宋遼戰爭北宋萎靡的形勢為之一振,此後十年遼軍未敢再大舉進攻,或許,耶律休哥被李繼隆打怕了。

捱了尹繼倫一刀

耶律休哥徐水走麥城

幾乎戰無不勝的耶律休哥最終竟栽在了一個叫尹繼倫的北宋七品武官手裡,這著實令所有人始料不及,不得不承認,歷史充滿偶然性。

尹繼倫(947—996),開封浚儀人,父親尹勳,任郢州防禦使,內臣舉薦尹繼倫是個可用之才,宋太祖(趙匤胤)大膽取用,補為殿直、權領虎捷指揮,用現在的話說,尹繼倫是“走後門”上來的。不過,此人並非平庸之輩,他曾參與北宋平嶺南、攻金陵(今南京)之役,但只是參與而已,未見有何顯耀戰績。宋太宗趙光義即位後,尹繼倫改任供奉官,即糧草軍需官,說明他在當時戰將如雲的北宋武官中,地位平平,可能在攻打北漢的太原之戰中立點小功,尹繼倫升遷洛苑使,又充任北面邊疆都巡檢使,於邊境率巡邏隊乾點望望風、把把門、抓抓越境探子等邊角料雜活,一點都不顯山露水,在“偶遇”使其成名的耶律休哥前,尹繼倫實在是個不起眼的小角色。

北宋端拱年間,與契丹對峙、鎮守北疆的威虜軍糧草不濟,宋太宗詔命大將李繼隆遣發鎮州、定州兵馬萬餘,護送輜重數千輛緊急增援。這一關乎無數人生死的軍事機密被契丹諜報人員偵知,密告大遼統帥耶律休哥,他當即決定親率精銳萬騎,中途邀擊大宋運糧軍,若此次偷襲成功,不僅能奪得大批糧草,還能斷了威虜軍的物質供應,將不戰而屈人之兵。耶律休哥自信此戰必馬到成功,萬無一失,一貫謹慎的他,這次卻犯下輕敵冒進的大錯!

進兵途中,遼軍與尹繼倫率領的千餘邊境巡邏部隊不期而遇,耶律休哥認為兵貴神速,這支宋軍小股部隊不值一提,勿須戀戰,因此“徑趨大軍,過繼倫軍,不顧而去”。這一舉措,不僅傷害了尹繼倫的自尊心,還引起了他的高度警惕,他對麾下部屬這樣說:“寇蔑視我爾。彼南出而捷,還則乘勝驅我而北,不捷亦且洩怒於我,將無遺類矣。為今日計,但當卷甲銜枚以躡之。彼銳氣前趣,不虞我之至,力戰而勝,足以自樹。縱死猶不失為忠義,豈可泯然而死,為胡地鬼乎!”眾皆憤激從命。

尹繼倫此語還有一層意思未對部下言明,遼軍大隊遭遇宋朝邊境軍,竟避而不戰,連支牽制部隊都不留,如此玩命前奔,鐵定醞釀一次重大軍事行動。若遼軍得逞,宋軍蒙受重大損失,最先發現遼軍動態,且負責情報徵集、預警的尹繼倫必受嚴懲,這個責任他是無論如何也脫不掉的。而今情況緊急,他沒有時間向上級彙報,只能尾隨耶律休哥,盯緊跟住或進擊襲擾,或可免責,他必須當機立斷,他已無退路。

耶律休哥百密一疏,他萬萬沒有想到,這次有如大腦短路般的漏算,後果有多麼嚴重!

尹繼倫率部尾追耶律休哥,“令軍中秣馬,人持短兵,潛躡其後”。行數十里,至唐河、徐河間,耶律休哥見李繼隆的運糧隊在己方前四五里,便命大隊埋鍋造飯,食罷再戰,李繼隆如臨大敵,趕緊列方陣於前以待。

這時,尚未破曉,天且昏黑,尹繼倫見敵不備,手執大刀率眾軍士衝入遼軍後營,逢人便砍,史載“殺其將皮室一人。皮室者,契丹相也。皮室既擒,眾遂驚潰。于越方食,失箸,為短兵中其臂,創甚,乘善馬先遁。”見敵營亂,李繼隆隨即揮兵追殺,遼軍“隨之大潰,相蹂踐死者無數,餘黨悉引去。”這一突襲戰,不僅重創遼軍,尹繼倫還將耶律休哥砍傷,宋軍完勝,史稱“徐水之役”或“徐水大捷”。

不過,戰後論功行賞,成績卻歸了上級,李繼隆大受封賞,基本沒尹繼倫什麼事,僅以功領長州刺史,仍兼巡檢,也就是說,只給了他一個榮譽頭銜,乾的還是過去巡邊的活兒,表面給予肯定,啥實惠沒有,等於白乾了。因人微言輕,又自忖此戰實屬偏得,幸運成分居多,尹繼倫雖懷不滿,也只得忍氣吞聲,沒敢言語。但在遼軍方面,尹繼倫的名號卻一戰鵲起,平時見面彼此提醒,“當避‘黑臉大王’(尹繼倫面黑)”。自此後,契丹不敢窺邊,耶律休哥再未打過南侵的主意,或許一動兵戈妄念,他臂上的傷口便隱隱作痛。

直到淳化初,著作佐郎孫崇諫自契丹逃歸,太宗詢以邊事,極言徐河之戰契丹為之奪氣,故每聞繼倫名,則倉皇不知所措。屢遭耶律休哥羞辱的宋太宗聞之大喜,一吐胸中濁氣,於是,升遷尹繼倫為尚食使,領長州團練使,為尹繼倫又升一級,而且還給了實權。

北宋的刺史、團練使、防禦使、觀察使、節度知留後、節度使,這由低到高的六階,是中高階武將的本官官名,決定品級和俸祿,它們有正任(超高品級)和遙郡(高品級)的區別,而節度使與節度知留後,在武將退休或戰死前,基本不授予,能做到正任團練使、防禦使這個級別,已殊為不易了。

這之後的尹繼倫,從無名之輩一躍升為皇帝眼中的“香餑餑”。

據《宋史》記載:淳化五年,李繼隆奉詔討夏州,以繼倫為河西兵馬都監。未幾,以深州團練使領本州駐泊兵馬部署。至道二年,分遣將帥為五道,以討西夏李繼遷。時大將李繼隆由靈環路往,逗撓不進。上怒,急召繼倫至京師,授靈、慶兵馬副都部署,欲以夾輔繼隆也。時繼倫已被病,強起受詔。上素聞其嗜酒,以上尊酒賜而遣之。即日乘驛赴行營,至慶州卒,年五十。上聞之嗟悼,賻賵(fèng,古時送給喪家用於喪事的財物)加等,遣中使護其喪而歸葬焉。

好戰不祥

耶律休哥由“主戰”變“主和”

在與宋軍廝殺多年,特別是徐水慘敗後,傷痕累累的耶律休哥痛定思痛,他終於明白,戰爭只是一種手段,它只能加劇仇恨與動盪,最終解決不了問題,遼宋兩國欲享太平,還是應擱置爭議,化干戈為玉帛。這一態度的重大轉變,使“主戰派”的耶律休哥變成了“主和派”,他再未發動對北宋的攻擊,反而頻頻向北宋揮擺“橄欖枝”,變為一隻“和平鴿”。據《遼史》記載,“休哥以燕民疲弊,省賦役,恤孤寡,戒戍兵無犯宋境,雖馬牛逸於北者悉還之。遠近向化,邊鄙以安。”

統和十六年(公元998年),一代名將耶律休哥逝世,病故當晚,遼南京(今北京)降寒雨,草木結冰,遼聖宗深表哀悼,命人為耶律休哥於南京立祠,高調祭奠,永垂後世。《遼史》對耶律休哥的一生評價很高,“休哥智略宏遠,料敵如神。每戰勝,讓功諸將,故士卒樂為之用。身更百戰,未嘗殺一無辜。”

耶律休哥有兩個兒子:耶律高八,官至節度使;耶律高十,與其父一樣,官居“于越”要職。耶律休哥的孫子叫耶律馬哥,字訛特懶,興宗朝時,以散職入見,上問:“卿奉佛乎?”對曰:“臣每旦誦太祖、太宗及先臣遺訓,未暇奉佛。”帝悅。清寧中,耶律馬哥遷唐古部節度使,鹹雍中,累遷匡義軍節度使,大康初,致仕(退休),卒。耶律休哥的兒孫不愧為名將之後,均有乃父、乃祖之遺風。

遼瀋晚報主任記者 張松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