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二,你到底是個啥樣的人


譚二,你到底是個啥樣的人


譚二這個名字,曾在我的《世上最難租房客》中出現過。因為和遊戲廳老闆索要輸掉的錢,舉刀恐嚇,被我一個絆子掃倒,在對方的威逼下,自斷半個小拇指,後來瞅了個機會,夜入仇家,截掉了人家一根手指。復仇之後,被對方圍堵,躲避我家,從後窗跳出跑路。

現實中的譚二,當然沒有故事中那麼誇張,但追著遊戲廳老闆要錢,自斷手指,是確有其事的。

還有,他總是愛搞出一些讓人想不到的么蛾子,比如冬天我們一同到胡面上玩,這小子一個勁兒跳起來蹦,把冰面弄得咔咔作響,把同行的女子們嚇得花容失色,咿呀亂叫。另外他還會時不時帶著騷擾成分戲謔異性,語言粗鄙不堪。不過,我並沒有見到哪個異性跟他翻過臉。

譚二很有女人緣,可以說是桃運連連。他說自己有特異功能,能看懂女人的眼睛,所以從未失手。

我鄙夷地告訴他,之所以有那麼女人往他身上靠,是因為他有兩個臭錢。

他嘿嘿樂了幾聲,突然嚴肅滴地說:“別胡掄,這兒跟你講知識呢!”

沒辦法,我欠他的,就只能聽他胡侃。

“長著桃花眼的女人,好上手!”他伸出兩根手指在臉前晃了晃,拿起桌上的牙籤桶晃了晃,最後跟搖籤的搖出一根牙籤,塞到嘴裡,捅咕了幾秒,嘴裡發出“嘖嘖”兩聲嘬響。

“當然,那只是看外形,皮毛功夫,從眼神,眼珠,眼白,甚至眼角看出東西來,才是高手的境界。比如,一個人在看到異性的時候,會本能的有所反應,這個反應首先出現在眼睛裡,你是如此,對方也是如此。”

“那要是瞎子,看不到怎麼辦?”我問。

譚二又晃了一次牙籤桶,拿著一根纖細的牙籤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聽,聞。”

這話我信,在武俠中,盲俠似乎總比視力完好的人更厲害,比如古龍《陸小鳳傳奇》中江南花家的七公子花滿樓。

“如果對你有意,她的眼睛裡會升起霧氣,當然只是瞬間。”

“如果對你有意,她會在面對你時,儘量遮擋她自認為不如意的地方。”

“如果你看不到,可以聽到她聲音中極力傳遞出來的嬌柔,當然,還有你想不到她會突然對你有所抱怨,比如,你真討厭,比如我好累這樣的話。”

“如果你看不到,你可以會嗅到她身上散發出來的很奇怪的味道。”

譚二把手裡的牙籤放在眼前看了看之後,扔掉了。

譚二跑路去了省城,投靠了一位大哥,賺了不少錢。回到城裡,像突然變了個人,大把花錢,拉攏了一些小弟。

當初譚二夜入仇人胖子家,取了胖子的一根手指,從此消失不見,但因為是從我家逃離的,所以胖子一夥人便時不時找我麻煩。當時我開著一家書店。

大概胖子一夥覺得開書店的一定是文化人,文化人一定是軟弱無能的,於是找到我開口借錢。說是借錢,其實就是要,還說以後還,如果還不了就讓譚二還。

那段時間我活得特窩囊,心裡不想給,可嘴上不敢說。因為我顧及自己在明處,他們在暗處,我怕得罪了他們,會遭到更嚴重的報復。

委曲求全不會全,當一共給了胖子三千塊的時候,我實在忍不了了,壯著膽子拿著剪子對他說了句狠話。

“錢不給了,要不你捅我一下得了。”

胖子有些詫異地看了我半天,後來啥話也沒說,走了。

我把譚二跑路後,留給我的遺患講完,譚二把當年臨走時拿我的錢還給了我,另外還加了幾條上等好煙。

此時的譚二已今非昔比,據他自己說,他跑到省城不久,一次意外,結識了一位有頭有臉的大哥,靠這位大哥,弄了不少錢。

剛回城的譚二開始總約我喝酒玩耍,因為每次都帶著一幫歪瓜裂棗的所謂兄弟,我便刻意遠離了他。

畢竟我不是社會人,我得做我的小買賣。

至今我都不能確切回憶起當時為什麼突然想開餐館,那時候風氣不好,吃霸王餐的很多,這些人有各種理由,比如飯菜裡發現了蒼蠅、頭髮、鐵屑,啤酒裡有菸頭等等。他們很狡猾,不會直接要錢,而是會說:“哎呀,肚子疼,得去醫院拍片子。”

不要小瞧這句話,拍片子不是拍一個人,而是他們所有人。醫院可不管你有病沒病,想拍片就開單子,誰要拍都行,就是一個人拍一百次也行。還有住院,只要你說我要住院,醫院就會給你開入院單,所以醫院肯定是不能去了。

還有,遇見這樣的事兒,不到實在萬不得已,儘量不會選擇報警。當時治安處罰還是條例,這種事兒到了派出所,會按一般糾紛處理,另外還會通知當地食藥管理部門,所以一旦報警了,除了會給自己帶來一次整改之外,還會把這些地痞徹底得罪,後患無窮。

遇到了吃定你的小地痞,處理的辦法只有兩個,一個是用玩命的精神殺出一條生路。這個必須有魄力,要有來一次幹退一次的本事。第二個就是請人來“平”,請的人當然必須夠“硬”,才能震得住。

不過,請大哥平事搞不好會有“後遺症”,一旦打傷了人,所有費用,包括打手的跑路費,都得你來出。

我給譚二打電話。

“有幾個小子,來我這兒兩回了,今天看樣子又要搞事兒。”

譚二輕描淡寫地說了句“穩住”,便掛了電話。

譚二來的很迅速,進了飯店,問清那幫人在哪個包間後,對我說:“不管聽到什麼,你和你的員工都不要進去也不要管。”

我有些害怕,擔心他下手別把事情搞得太大,譚二笑了笑,罵了我一句,帶著三個小夥子徑直進了包房。

沒有一點聲響,大概過了十幾分鍾,包間裡走出一個小光頭,走到我跟前,撓了撓頭說:“哥,對不住了哈,以前是兄弟們不對,多少錢,包括原來的,一併結賬。”

譚二怎麼平調的這幾個小子,我問了多次,他也沒說。

直到他嚥氣前的一個禮拜,在醫院裡,我又問起這件事兒,他才告訴我,當年他用一支注射器給自己連打了三針葡萄糖,把那幫孫子直接嚇傻了。

說到這裡,他哈哈大笑:“他們以為……以為我是……那種人!”

是的,沒錯,那是譚二這一輩子最後的一次開懷大笑。而當時我以為他能好起來來,而且他自己還說,只是被冰水激到了,小時候總還滿身大汗往湖裡跳呢!

譚二的病起源於閒得無聊,有了錢的他不知為什麼突然熱衷於慈善事業,敬老院,幼兒園,環衛處,到處都是他的影子,公司牆掛滿了錦旗,辦公桌後的書架上還有好幾摞鮮紅的證書。

那天他鬼上身似的偏要拉著我到湖邊走走,然後便遇到了兩個落水女孩兒,他跳下去把人救了,上岸後凍的哆哆嗦嗦,卻堅持對趕來的民警介紹了自己的姓名和職業,臨上救護車還連聲問:“那倆姑娘呢?那倆姑娘呢?”

我說:“另一輛車上。”

他抓著我的手,央求我:“一定要讓那倆姑娘來看看我!”

他就是這個德行,做好事,必須留名。

“雁過留聲,人過留名。”醫院裡,他說。

“就你那水性能救起來倆人,也算命大!”我說。

“好人自有好報!”他說。

“你?是好人?”我盯著病床上的他。問。

他擠出一絲苦笑,搖了搖頭:“跟你說說我的事吧。”

我說:“聽八百回了。”

譚二有搖了搖頭,告訴我,從前他說的,都是假的。

“剁了胖子的手指,借了你的錢,我跑去了省城,很快錢就花光了。有一天,我看到一份有獎徵集線索的通告……就像小時候做功課那樣,我開始四處搜尋,專門做這類事兒……後來,上了癮……哎,你信不,幹這個,也能上癮。”

我打斷了他的話,告訴他不是這種事上癮,讓他上癮的是“錢”。

他怔了一下,看向我,說:“果然有文化,看事兒看得清。你說錢這東西,到底是個啥東西?比如我這會兒,吧嗒,腦袋一耷拉,錢是啥東西?”

當時的譚二真的看不出是個將死之人,還是挺能說,只是有些無力。

他告訴我,為了領獎,他最後搞掉的,是他投靠的大哥,娛樂中心的老闆。

他大哥的後臺,一名政府官員突然倒臺,直接導致“傘下”的娛樂中心被查封,警方開始徵集違法線索,譚二意識到這是個發財的機會……他舉報了“大哥”。

譚二的舉報,事實清楚,對警方摸清這一犯罪團伙的犯罪事實起到了極其重要的作用。

“做了這件事兒以後,省城不能待了,如果說當年從這裡走是跑路,那麼從省城回來,其實也是跑路。”

譚二說得有些累,閉目養神。

我看到,這小子的眼角有一滴淚滑落。

一週後,譚二死了,死於臟器衰竭。

被譚二救起的那兩個落水的女孩,直至譚二死掉,都沒有到醫院來過。

有一次,在我的飯店裡,我看到了她們的身影,突然覺得自己應該為因她們而死的譚二做點什麼,於是走上前去。

“半年前,你倆,是不是一塊兒掉進過湖裡?”

兩個女孩兒相視一笑,嬌滴滴地反問我:“那,你,你會先救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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