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園夜話 | 來日並不方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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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爾曼·黑塞在《在輪下》描述:面對呼嘯而至的時代車輪,我們必須加速奔跑,有時會力不從心,有時會浮躁焦慮,但必須適應,它可以輕易地將每一個落伍的個體遠遠拋下,甚至碾作塵土,且不償命。


每一個奔跑的人兒,時光不會倒著走,最長的擁有叫珍惜。在這個史上最長的假期裡,在家的我們,都不得不重新思考家的意義。有人終於有耐心打開一部三小時的電影,有人第一次數清楚家裡天台的花有多少品種,有人終於有時間和父母一起包一頓餃子、坐下聊聊家常。


媽媽是一個覺得吃飯特別重要的事情。她總說四方食事,不過一碗人間煙火,吃飯很重要。因為疫情雖然有部分省份已經有陸陸續續開學的跡象了,但北京的防疫壓力絲毫沒有減輕,我依然滯留在家,所有的學習依舊靠網絡進行。有一天在上課,我特別跟媽媽囑咐說今天不用叫我吃飯,一會兒下了課我就去吃。媽媽說行行行,沒問題,你好好上課。課程大概下午6點鐘結束,但那天稍微拖了一下,最後大家開始語音討論。那天媽媽5:50左右在外面叫我出來吃飯。然後剛好到我發言,那邊同學都聽見了。我一著急就對著麥大喊:“媽媽,你等會兒”。我其實也有一些尷尬的。過了沒5分鐘,我媽媽就又喊你快一點呀,別磨磨蹭蹭的。我說行行行,又過了5分鐘,眼看就下課了,我媽就受不了了,推門進來了,大聲叫:“你快吃飯,趕緊的,你再不吃涼了,老師和其他學生不吃飯麼”。然後我一緊張還不小心開麥了,老師和同學都聽著的,然後大家都笑了,老師也笑了,說下課啦,大家快去吃飯吧,飯要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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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有些微生氣,生氣媽媽一直來催我吃飯,後來爸爸一句話讓我開朗,他說媽媽來叫吃飯,這是在家才能體會到的幸福啊。後來我想想,確實,有時候有洗好的草莓,有時候有熱的牛奶。仿若時光回到了小時候自己是一個小孩子,其實只有在家裡的時候我才永遠是一個孩子。在家上課的時候被媽媽投餵,也許這是一個幸福的“小煩惱”吧。走過許多路,看過許多景,最想她的牽掛,最愛那口飯香。


幸福是一種能力,你必須主動去尋找它。無論是瓜子、撲克、電視機、廚房、還有網課,疫情的這段時期,對於很多人來說其實是重新審視家庭時間。有些人是沒有回家,因為疫情 阻隔回不去,有些人是不得不和家人開始了最長時間的相處。不管是不能回家的還是長時間在一起的,都是在這段時間裡面思考家庭對自己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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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在家,有時候我會趴著窗戶朝外望,注意到小區的一個阿姨,春日的陽光下,她穿著一件紫色的羊絨衫,頭髮很黑,燙著微微的波浪捲髮。我會想起在我小時候,她常穿布衣,一年會有七八件,輪換著穿,樣式非常簡單,有小木頭釦子或精緻繁複的刺繡花朵,顏色大部分藏藍,荷花白,她經常搭配各色的披肩。小時候印象最深的就是她上下班笑呵呵地騎著單車、哼著小曲兒,是一個極富情趣的女人。我去過她家幾次,地板不同於其他人家,被她刷成了磚紅色,很好看。其實對於我所在的北方小城,疫情發生後,這裡從未出現病例,在國內疫情整體好轉的情況下,人們慢慢有了更多的活動,前天我路過她家門前,風一吹,風鈴叮噹響,春日的陽光灑進屋子,她一邊喝茶,一邊給桌布繡上一隻小兔子。看到這一幕,我內心不自覺地升起一陣感動。


明代文學家張岱說:“人無癖不可與之交,以其無深情也。”其實,這個癖好指的就是我們對於某些事、某些人、以及所處的空間的認真和投入。我極其欣賞這些人對於無用之美的沉醉感,總覺得他們擁有了一個外人無法剝奪的秘密土地,哪怕外界發生了什麼不愉快的事情,這個地方也總能支撐著他們對抗一切兵荒馬亂。她的內心就是這樣諸多豐盛平實的人間歡喜。又似乎帶著少女般的愛嬌氣質,一旦面對生活裡危重的時刻又會非常之硬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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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的這段時間,我總是會回想起自己小時候一起玩耍的夥伴,入冬的第一場雪,夏天的雨,窗前的銀杏樹。想起一屋子小孩守著電視機傻樂,想起上影廠的黑白水墨動畫《小蝌蚪找媽媽》,想起小時候父母總是在晚上七點堂而皇之的切掉我的節目,《新聞聯播》片頭音樂應聲響起。偶爾見到以前的朋友們,發現我們雖然後來都去到了不同的城市讀書、生活,但依然都保留著屬於那個城市的一些共同的氣質。所以,最後走來走去,永遠走不出忘不掉的地方就是你生活的地方,你的家。所以慢些走,停一停,也許會發現很多曾經錯過的美好。


《約伯記》裡說:海中的水絕盡,江河消散乾涸。人也是如此,躺下不再起來,等到天沒有了,仍不得復醒,也不得從睡中喚醒。


享受季節輪迴,食物,繁花似錦,各種氣息及味道,與人的感情,溫柔,笑容,哭泣……細微至一陣突然撲倒面龐的風,青翠綠葉上跳動的明媚陽光,一杯午後咖啡的烘焙香氣,都會讓心輕輕盪漾。是,這就是生。


多年在外求學曾錯過很多重要的時光,疫情雖然耽誤了我很多事情,但這段難得的時間讓我與家的關係更加密切,也讓錯過的許多時光得以補償。記憶中最近的一次祭祖已經是在小學了,一切都還留有印象但都模稜兩可。車子開了三四個小時,看到了高聳的綠色山巒以及空曠的田野,進入墓區還需開過一條窄窄的田埂,我似乎開始下意識到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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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停下來,我把鮮花抱出來,母親整理了一下她的頭髮,輕輕拍拭了一下衣服,父親徑直往前走,打量著周圍說,這裡其實還挺好的,很寧靜。我們是沿著山路行走的,春天的山道,野草蔥鬱,天空透亮的深藍,偶然有鳥聲在寂靜中像一束光掠過,大朵的白雲。墓區的新墓並不多,零星的立著墓碑,插著細細的樹枝,上面綁著長長的白色紙條,吹來的微風將它們揚在空中,那些已經被祭拜的墓前擺放著水果和鮮花。我輕聲詢問,是哪一座呢。父親說,就是那裡,我們其實已經走到了。黑色的墓碑上寫著爺爺奶奶的名字,是白色的,依稀記得在我小時候,他們曾說去了以後要葬在一起的。


石板路石縫裡長出許多青翠的野草和不知名的小野花。陽光燦爛溫暖,空氣中有樹木的清香,鳥聲悅耳從碧藍的天空劃過。父親背對著我,微微彎下腰,看著墓碑,伸手去撫摸它,輕聲說,有好多灰啊,母親遞上去一小塊方巾,父親輕輕的擦拭,語氣彷彿對灰塵有些輕微埋冤,埋怨它們弄髒了上面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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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中的水絕盡,江河消散乾涸。人也是如此,躺下不再起來……


在來之前買花的時候,父親特意讓我多買了一束,臨走將它放在了墓園外面的石臺上,他說許多人逝去,許多人受苦,願一切早些過去。


死亡的真相是有著巨大的力量可以震懾和控制我們,一切生命與它的關係完全不對等,無從探測,只能接受支配。生命始終有它值得敬畏的奧秘所在。對痛苦的擔當,就如同對喜悅的渴望,需要以赤子之心坦然相對。


總以為時間還很多,太多的話還沒說,太多事還來不及做。大學在外讀書總會覺得來日方長,其實想想人生來來往往,來日並不方長,因為疫情在家,我們心心念念著什麼時候開學,也許換一種角度,我們可以珍惜這段與家人相處的時光,可以發現更多生活中的美好,可以參與那些缺席的時光。畢竟來日並不方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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