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之谷》的核心主題——是為面臨滅亡危機的人類文明尋找出路

世界觀與歷史

要了解這個主題,首先要從世界觀入手。

在《風之谷》中,記錄人類歷史的史書叫《年代記》,其中記載的歷史大要如下:

《風之谷》的核心主題——是為面臨滅亡危機的人類文明尋找出路

在故事中,人類歷史分為兩個截然不同的階段:

一.工業時代:在工業紀元元年到1500年間,人類工業文明大發展,生產力和科技水平極度發達,但最終也幾乎耗盡了地球資源,全面汙染了大氣、海洋和大地,生態平衡被徹底打破;

二.陶器時代:在工業紀元1500年左右發生的“火之七日”戰役後,人類工業文明被毀,大量科技結晶失傳,人類開始和新出現的腐海及蟲群對抗,以求在前代的廢墟上生存下去。

“火之七日”後的陶器時代,舊人類的工業文明已經被毀,世界已經徹底變樣。

在這個時代,直接威脅著人類文明存續的因素,是腐海和蟲群。

要理解人類的生存困局,必須先了解腐海、蟲群和“大海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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腐海

《風之谷》中的腐海,是在被汙染的大地上產生的新的森林型生態體系,主要以蟲糧木等菌類樹木組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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菌類植物的孢子被風或生物帶到新的土地後,生根發芽並長成幾十米高的菌類樹木。各種菌類互相寄生,形成了複雜的菌類森林生態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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菌類樹木在進行光合作用的過程中,會放出對人類及其他動植物有毒的瘴氣,只有菌類植物自身和蟲類才可以適應這種瘴氣。

菌類樹木的根部會在歲月的流逝中逐漸石化,逐步砂化為高密度且不易分解的無毒沙礫,而樹木的根部也會因此出現大量的空洞。

《風之谷》的核心主題——是為面臨滅亡危機的人類文明尋找出路

菌類樹木根部的空洞在形成300年之後,洞內的瘴氣會徹底消散,空氣轉為無毒。

而隨著樹木的生長,下層的空洞也越來越大,並向上層擴展。最終樹木整體砂化而死亡,空洞和地表接通。以上的過程大致需要1000年。也即是說,菌類樹木乃至腐海的壽命約是10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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蟲群

《風之谷》中的蟲群,是與腐海生態體系共生的各種巨型蟲類生物,以菌類植物為食,可以承受瘴氣。蟲群在腐海以外的世界也可以生存,但生命力會下降。

巨型蟲類生物以王蟲為代表,其他蟲類出場的有大王蜻蜓、翅蟲、蛇螻蛄、地蟲、管蟲、屍蟲等。

《風之谷》的核心主題——是為面臨滅亡危機的人類文明尋找出路

蟲類互相之間可以遠距離交流,並且極為團結,所有種類的蟲都奉王蟲為尊。

王蟲是百蟲之首,是一種流著“藍色血液”的山形巨蟲,這種蟲類“個體即群體,群體即個體,思想可以跨越時空而傳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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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海嘯”

《風之谷》中的“大海嘯”,不是一般意義上的海嘯,而是形容成千上萬的王蟲並排衝過大地、同時毀滅一切的巨大災難。

《風之谷》的核心主題——是為面臨滅亡危機的人類文明尋找出路

海量的王蟲爬滿大地的同時也將菌類植物的孢子帶到新的土地上,並將這些土地化為新的腐海。

“大海嘯”通常是由人類大規模戰爭、汙染大地、焚燒腐海、大規模屠殺王蟲等行為所引發的。

王蟲群總是朝著人類所在的方向前進,並沖毀前進路線上的一切,像是對人類的報復性行為。

《風之谷》的核心主題——是為面臨滅亡危機的人類文明尋找出路

從“火之七日”以後到故事開始前,這歷時1000年的陶器時代中,“大海嘯”一共發生過三次。

尚有記載的最後一次“大海嘯”,是在工業時代紀元2200年左右(陶器時代700年左右),由艾弗達魯王國的內戰以及大規模屠殺王蟲等事件引發。

這次“大海嘯”最終導致艾弗達魯王國毀滅,國土幾乎全境淪為腐海,國民絕大多數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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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存危機的根本原因

帶著瘴氣的腐海不斷緩慢擴張,擠壓著殘存人類的生存空間。

《風之谷》的核心主題——是為面臨滅亡危機的人類文明尋找出路

蟲群則一方面保衛著腐海,另一方面也作為傳播孢子的載體。

人類無論是想要毀滅腐海還是屠殺蟲群,都會招致“大海嘯”,不僅造成人類文明嚴重受損、人口大量死亡,也導致腐海急速擴張、屬於人類的土地大量淪喪。

這看上去根本就是一個死局。

殘存的人類,只能在越來越狹小的空間裡生存,並眼睜睜的看著這最後的空間趨於消失,自身走向滅亡而無力迴天。

人類像是在慢性死亡,餘下的時長几乎是可以準確的算出來的。

這就是人類直接面臨的生存危機。

從表面看上去,這生存危機是由“敵對”的腐海和蟲群直接引發的,但其實不然。

隨著故事的深入,讀者但凡帶入了自己的思考,就不難發現,威脅人類生存的根本原因是人類自身的人性。

人類被無窮盡的慾望所推動,不斷的消耗資源、汙染世界;又被不可遏制的恨意驅使,爭權奪利、自相殘殺,使得自身反覆陷入走向滅亡的循環式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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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公的形象來源

娜烏西卡,原本是《荷馬史詩》之《奧德賽》中的派阿基亞公主的名字,宮崎駿很喜歡這個角色,但卻不喜歡荷馬原本對娜烏西卡賦予的性格色彩。

《風之谷》的核心主題——是為面臨滅亡危機的人類文明尋找出路

在創作於11世紀的日本古代短篇小說集《堤中納言物語》之中,有一篇名為《蟲姬》的小說,講述了在日本古代保守的平安時代,一位愛蟲的公主的故事,宮崎駿也非常喜歡這個角色。

宮崎駿將《奧德賽》中的派阿基亞公主和《蟲姬》中的日本公主這兩個角色結合在一起,並保留了派阿基亞公主的名字,一個全新的娜烏西卡就誕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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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故事的敘事線條

在《風之谷》中,娜烏西卡被動的捲入了多魯美奇亞和土鬼的全面戰爭,從風之谷出發一路南下直抵土鬼的聖都修瓦。

這是整條敘事線的主線。

“有著白翼的鳥人使徒,其人身著藍衣降臨於金色的草原,引領人類走向新生。”

這是傳承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古老寓言。

《風之谷》的核心主題——是為面臨滅亡危機的人類文明尋找出路

在這則古老的寓言中,當人類瀕臨滅亡時,會湧現出一位作為使者的“藍衣人”,帶領殘存的人類渡過危機。

而劇情隨著發展,越來越指向娜烏西卡就是這位“藍衣人”。

這是整條敘事線的暗線。

《風之谷》的核心主題——是為面臨滅亡危機的人類文明尋找出路

娜烏西卡是因想為人類和世界找尋出路才走上了這段旅程。在旅途的過程中,她對世界、人類的認識不斷的升級,意識到要讓人類變得更加成熟、更有智慧才能找到出路。

相配合的是,故事暗藏的劇情不斷的揭曉,新的懸念不斷產生。敘事主線和暗線漸漸合二為一,娜烏西卡坐實了“藍衣人”的身份,並帶領人們一步步走向預言成真的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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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的循環

在1984年的電影版中,娜烏西卡的紅色衣服被小王蟲的血染成了藍色,這是一個重要劇情,但動畫裡沒有強調。

動畫結尾時娜烏西卡被王蟲群的金色觸角托起,古老的寓言被提起,這是“第一部”電影的結局,但實際上只是整個故事主線的開始。

《風之谷》的核心主題——是為面臨滅亡危機的人類文明尋找出路

在第四卷中,森林人瑟爾穆卻告訴尤巴,300年前艾弗達魯大海嘯時,也是一位“藍衣人”帶領他們的祖先躲進森林,生存下來的。“藍衣人”不是救世主,而只是指出前進的方向。

尤巴開始醒悟到,“藍衣人”很可能是每當人類滅亡的危機高漲時,間隔著時空而出生的一位智者和使徒,總能在人類危難關頭引領人類走出危機。

土鬼皇弟密喇魯帕,在執政的幾十年間,始終畏懼著“藍衣人”的傳說,只要聽說“藍衣人”可能出現了,就把所有可疑的人抓來處死。

只因“藍衣人”的傳說是由前代土王的宗教傳下來的,可能會危及他的新宗教及統治。

除了“藍衣人”的循環之外,還有一個更為可怖的循環。

為了拯救陷於困苦之中的人類,任何時代都有深明大義、心懷慈悲的先驅者,走在希望拯救人類的道路上。可他們在成為統治者後,都被權力和時光所腐蝕了。

200年前,土鬼的統治者土王庫爾巴爾卡氏,因為腐朽而殘暴而不得民心,被“希望救人類”的革命者——後來的神聖皇帝所取代。

神聖皇帝的兒子——二代密喇魯帕,在100年前繼任時也是一位明君,但卻在執政100年後淪為一個腐朽、愚昧而殘暴的老人。

神聖皇帝曾經進入過“牧羊人”的庭院,和“牧羊人”共處了很久,知道了世界的秘密,而娜烏西卡也陰差陽錯的進入了“牧羊人”的庭院。

神聖皇帝200年前離開了“牧羊人”的庭院,帶著席德拉向著修瓦前進,只留下一句話“希望救人類”,而200年後娜烏西卡則帶著馴蟲師和巨神兵,走在了同樣的道路上。

神聖皇帝取代了腐朽的土王庫爾巴爾卡氏,而自己親手建立的王道樂土卻在200年後趨於腐朽,迎來的挑戰者娜烏西卡身邊跟隨的人,正是土王的後裔奇剋剋·庫爾巴爾卡。

《風之谷》的核心主題——是為面臨滅亡危機的人類文明尋找出路

歷史的循環不禁讓人的心底升起一股惡寒:人類總是有著光明,但卻總是循環著走向黑暗,那人類如何在這樣的循環中找到出路?

今天英明慈悲的娜烏西卡,他日成為統治者後難道就沒有腐朽的一天?

娜烏西卡自己,也難說沒有這種想法和懷疑呢。得知這種歷史循環的一刻,很難說娜烏西卡心裡會不會有那麼一絲,哪怕是瞬間的絕望。

可她只是彷徨了一剎那,就果斷的前進了。

因為她沒有別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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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天的暗藏劇情

整個故事在不斷的高潮中,還迎來了激烈的大反轉,就在於一直暗藏在故事背後的劇情的揭曉。

娜烏西卡和尤巴都各自發現,腐海是為了淨化世界而存在的,電影版中也揭示了這一點。但電影版中沒有來得及交代的事情是,腐海到底是怎麼產生的?

直接威脅人類生存的腐海和蟲群,都是由古代人創造的。

古代人類空有發達的科技,卻無法拯救枯竭的世界,也無法在殘酷的生存競爭中求得和平,最終沒能逃過自我滅亡的命運。

但在滅亡之際,一些最後的有識之士給人類留出了一條後路:創造一個能夠淨化世界的生態系統——腐海,用漫長的歲月來撫平大自然的傷痕,然後人類再重出江湖。

為了達成這個目標,腐海被設計成只有1000年左右的壽命;

修瓦陵墓中的超級計算機/人工智能“淨化之神”掌管科技,並控制著漫長淨化過程中的一切;

離修瓦幾十公里遠的“庭院”中,保存著人類一切的文明成果,由人工智能“牧羊人”守護,等待著未來的重建;

而地面上留下的人類種族,被改造成了身體只能適應汙染的環境、卻無法在淨化的世界中生存的過渡種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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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載之前的“火之七日”

“火之七日”,即大量巨神兵燒燬世界的七天,是1000年前古代人類的世界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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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時代發生了什麼,會導致如此的慘劇?

“淨化之神”對娜烏西卡這樣說道:

“你能想象那個時代,是一個如何充斥著恨意和絕望的時代嗎?

那是一個有著好幾百億人類,為了生存什麼都乾的出來的世界!

有毒的大氣、兇暴的太陽光、枯竭的大地、接連產生的新疾病、無窮無盡的死亡......

各種的宗教、各種的正義、各種的利害關係......

為了調停,甚至連神都得製造出來。

但是,卻沒有一個方法真的可行。

已經沒有時間了,我們只好將一切希望都寄託在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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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巨神兵“奧瑪”智慧提升的過程不難發現,巨神兵本來的程序就是被設定成“調停者”的,而“淨化之神”又將“奧瑪”稱為“死神”。

所以滅亡世界的臭名昭著的巨神兵,應該就是人類創造出來以調停紛爭為職責的終極神靈——“死神”。

可不論是“奧瑪”身上的商標,還是大地上隨處可見的巨神兵化石,抑或對年代記裡“火之七日”的記錄,都或明或暗的指出了一點:巨神兵被大量量產了。

我們不難推測,最初創造巨神兵的人,是因為心痛於人類無窮無盡的互相殘殺,希望創造出一種武力值凌駕於人類之上的“神”,從而壓服所有紛爭,起到“調停”的作用。(讓人想到了加特林機槍的發明史)

但這種“神”,卻被一部分人利用了,最終反而成為了人類更大規模互相殘殺的量產化武器,就像今天的核武器一樣。

《風之谷》中舊時代的人類,無論最終是因為使用這種武器互相殘殺,還是這種武器失控而集體暴走,總之最後是被自己創造的東西所毀滅了。

如果將故事中的歷史時間線套用在現實中,我們現在算是工元500年,而故事中的“火之七日”發生在工元1500年,也就是現實中的公元3000年。

我們現在的世界暫時還沒有因為人類使用核武器互相殘殺而毀滅,希望1000年後的世界也不會像故事裡那樣,發生類似“火之七日”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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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造的代表:王蟲、巨神兵、席德拉物

舊時代的人類肆意玩弄生命,創造新的物種和生態系,不僅留下了用以淨化世界的腐海,和用以保護腐海的蟲群,也創造了巨神兵和席德拉(機器人/人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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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一切,都是出於善意的初衷,出於“理想和使命感”被創造出來的,甚至我們可以推測,創造這些的人類是希望藉著它們來拯救世界、拯救人類的。

可是後果卻往往出人意料。

王蟲作為人造昆蟲的代表,在心底的深淵中誕生出了溫情和友愛。

巨神兵雖然毀滅了世界,但“奧瑪”的表現讓我們看得很清楚,他們只是武器和工具,很容易被人類利用。

作為人造機器人/超級計算機/人工智能等物的各種席德拉就更是如此了,他們不過是按照創造者設定好的程序完成一切,但到底做了什麼,它們本身並沒有善惡的判斷。

修瓦陵墓中的席德拉被訓練成戰士,而“庭院”中同樣的席德拉卻成為了農夫。

《風之谷》的核心主題——是為面臨滅亡危機的人類文明尋找出路

一些高級的、被設計成為“神”的席德拉,比如掌管修瓦陵墓和科技的“淨化之神”,以及掌管“庭院”和文明遺產的“牧羊人”,不論顯得多麼有智慧,都總有種乾巴巴的程序的味道,而讓人感受不到人情味。

這些“神”按照設定好的程序,機械的履行使命,但做出的事情卻總讓人覺得怪怪的。而且它們都控制著一堆對它們忠心不二的機器人/改造人/改造生物來替它們賣力。

每看到這些情節,都會讓我想到電影《超驗駭客》中的情節,以及那種怪異感。

如此看來,說不定倒還是作為“死神”的巨神兵更像是個真實、有人情味的生命呢。

所有這些人造物,之所以會變得怪異,甚至犯下惡行,可能就是因為被各種人類的慾望所扭曲了。

所以問題歸根結底,還是出在人類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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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的慾望——自我毀滅的根源

故事弗一開始的第一卷,交代了腐海不斷步步緊逼的危局之後,緊接著就是一連串人類自身互相爭鬥、自相殘殺的劇情。

佩吉特市被滅、庫夏娜緊逼風之谷、多魯美奇亞與土鬼的全面戰爭打響,導致這一系列事件背後的直接原因就是多魯美奇亞的統治者——烏王的慾望。

在“火之七日”後1000年的此時,陶器時代已經走到了末葉,人類也幾乎走到了末世。

在這黃昏的時代,多魯美奇亞憑藉著遠離腐海、位居半島的地理優勢,已經是最後一個國土完整、未遭腐海侵襲的國家,也是當世最強盛的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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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多魯美奇亞人並沒有珍惜這生活在寶貴土地上的命運,而是歷朝歷代內鬥不休。

多魯美奇亞皇家旗幟上,繪著兩條纏繞在一起並互相撕咬的蛇,代表著一代代為了皇權而嗜血內鬥的皇族。

烏王身為這末世最強大國家的統治者,一方面對自己的三子一女可能篡奪皇權而感到恐懼,另一方面又對死亡感到恐懼。

烏王不僅想要鞏固皇權,更想吞併土鬼王國、統一天下,甚至還想奪得土鬼聖都修瓦的前代遺留科技,來改造自己的身體從而長生不老。

可最終當娜烏西卡和烏王一起站在修瓦陵墓真正的統治者——“淨化之神”面前時,烏王又似乎醒悟到:寧可不要長生不老的技術,也不能淪為他人的傀儡。

最終在娜烏西卡和“淨化之神”談判決裂之際,烏王也決然表示不會服從“淨化之神”。

這似乎有點“權力誠可貴,永生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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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以往很多人對《風之谷》的粗淺解讀中,有些觀點都認為娜烏西卡最終的選擇也是這樣,為了自由而拋棄未來。

但其實故事中真正的娜烏西卡,想要的是讓人類和世界“活下去”,而非只是單純的想要什麼虛無縹緲的自由。

至於叫喊著“自己決定自己的命運”的烏王,不過是出於自身的驕傲與自尊,寧可放棄長生不老,也不願意當傀儡罷了。

與烏王相對應的,是土鬼的統治者。

土鬼王國的神聖皇帝,在這個時代分為兩人,分別是皇弟密喇魯帕和皇兄納姆利斯。

皇弟密喇魯帕,是土鬼神聖皇帝一族代代產出的超能力者,也是土鬼王國的真正統治者。他的哥哥納姆利斯,其實不過是個無權的“皇兄”。

密喇魯帕其人,就是歷史上許多“聖君”的寫照,就像是漢武帝、唐明皇一般,早年英明而晚年昏庸。

納姆利斯曾對娜烏西卡說,密喇魯帕在繼承皇位後的最初時代,也是一位“有慈悲心腸的明君,發自內心的為土鬼人民的平安著想”,但僅僅過了二十年,他就被冥頑不靈的人民搞得頭暈腦脹、心懷恨意。

當然更有可能的是,密喇魯帕在長時間的統治過程中漸漸腐化了,在歌功頌德聲中變得驕傲自大了,在年事漸高的過程中變得頑固不化了。

瑪尼族上人,就在臨終前對衰老腐化的密喇魯帕進行了一針見血的駁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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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此時,密喇魯帕已經繼任滿100年了,這時候的他心裡,已經只剩下“穩固皇權”和“長生不老”的想法了。

一手扶持起來用以引導人民的僧會,成了他維持統治的工具,他此時只希望人民感受到僧會的“偉大和恐怖”,並忠誠的拜倒在教義下,不生任何異心。

甚至密喇魯帕自己,也已經被自己宣揚了百年的教義洗了腦。

自己當初用來作為宣傳工具的“口號”,最後連自己都信了。

看到此處,只讓我聯想起太平天國的洪秀全。

而密喇魯帕的哥哥納姆利斯,因為沒有超能力而不得不屈居弟弟之下,同時又沒有能力和膽量挑戰土鬼背後真正的統治者——“淨化之神”,所以即使在隱忍了100年後得到了謀殺弟弟、篡奪皇權的機會,也無法真的成為什麼統治者。

也正因此,在短暫的統治中,他沒有能力安撫臣下和民眾,取得信任和愛戴,更無法提出什麼理念、指出什麼道路,他只敢也只能用粗暴的武力駕馭臣下,用殺戮和恐怖來壓迫民眾服從。

如此的“統治者”,只能成為玩世的小丑。

但即便是在無力反抗“淨化之神”的情況下只求“轟轟烈烈”的大鬧一場的他,也妄想借助逼婚庫夏娜而吞併多魯美奇亞,進而統一天下。

多麼可笑的人啊,簡直如同張獻忠一樣。

在故事中,權力越大的人,慾望也往往越大,好像人在得到更多東西的過程中,慾望也會不斷的膨脹,人類真的只有這樣嗎?

於是封建專制下的統治者,往往便是最為慾望吞天之人。為了統治者的一己私慾,千千萬萬的臣民就要走上滅亡的道路,最終這慾望不止毀了萬千民眾,也會毀了統治者自身,毀掉王國,毀掉世界。

工元2500年的此時是這樣,工元1500年的“火之七日”前的世界,難道就不是這樣嗎?要不然,舊時代的人類能是怎麼滅亡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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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的仇恨和愚昧

工元2200年,也即陶器時代700年左右,當一度強盛的艾弗達魯王國因內戰和屠殺王蟲而招致“大海嘯”之後,艾弗達魯王國的大部分土地都淪為了腐海,大量的人民死亡。

然而這並不是悲劇的結束,更加悲劇的事情發生在“大海嘯”之後:

為了搶奪剩餘的土地,殘存的人類互相殘殺,因此而死的人比死在“大海嘯”中的人更多。

人類正是這樣,無論在怎樣危難的關頭,都很難攜起手來共度難關,而往往陷入自相殘殺,從而招致更快的滅亡。

在故事中的工元2500年左右,土鬼大海嘯之後,也差一點發生同樣的事情,土鬼和多魯美奇亞兩國殘存的人類即使在九死一生之際,也仍然有希望繼續戰爭的想法。

當庫夏娜帶著殘存的部隊,和土鬼倖存的各族人民一起被瘴氣包圍在山上時,瑪尼族的人民仍然被仇恨驅使著,希望與多魯美奇亞人同歸於盡。

而鳥王和納姆利斯則更不用說,甚至視大災難為戰勝對方的機會。至於密喇魯帕,則是使用腐海作為武器的始作俑者,為了戰爭的勝利,寧可讓殘存的土地淪喪、人類走向滅亡也不足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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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多土戰爭之中,多魯美奇亞軍攻入土鬼境內,所到之處大肆屠殺,燒燬一切,土鬼人民對多魯美奇亞人的恨意是很容易理解的。

佩吉特市僅存的王子阿斯貝魯,也同樣因亡國滅族之仇恨極了庫夏娜,這是情理之中又無可奈何之事。

但當世界已經瀕臨滅亡,所有人都要死了的時候,仇恨真的還這麼重要嗎?仇還要不要報?道理說起來容易,但放在誰身上,都是難以過去的一關。

就算不是為了慾望,僅僅是為了報仇,要不要動用更大威力的武器,寧可自我毀滅也不足惜?

土鬼研究“生化武器”的僧會博士,發現了無法遏制也找不到解毒劑的變異菌,不為接下來的災難感到恐怖,反而欣喜若狂的對上司報告:將此投放到敵佔區,就能大勝!簡直愚不可及也。

但願現實中的人類更有智慧一些,不會用核武器之類的東西互相攻擊、毀滅世界,最終同歸於盡。

而除此之外,普通民眾的愚昧還體現在,他們必須要有教義來引導,才有可能讓心靈不會淪於“虛無”。

“永久的偉大淨化”這條教義,無論是土鬼土王還是後來的神聖皇帝,都是兩朝的根本教義之一,這條教義顯然是製造修瓦陵墓、定下千年淨化計劃的人流傳下來的,是作為愚民之用的。

“‘藍衣人’引領人類走出危機”的教義,故事中沒有說是人類的設定,這很可能是人類群體自身的應急自救機制,每到危急關頭就湧現出“藍衣人”,然後歷朝歷代流傳下傳說,最後成為了教義和信仰。

最可笑的一幕是,當大海嘯來襲、人們驚慌失措時,竟然會把這兩種互有衝突的教義混在了一起。

《風之谷》的核心主題——是為面臨滅亡危機的人類文明尋找出路

可見普通民眾不過是需要一種教義來訴諸心靈需求,而這教義到底是什麼東西反而不那麼重要。

人們需要信仰神或者權威,但這神或權威到底是什麼東西反而不那麼重要。

這不正是人類愚昧的深刻體現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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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與火的調和”——善惡本難分割

當娜烏西卡在修瓦陵墓的底層直面“淨化之神”的時候,直言不諱的指出:

清淨和汙濁這兩者,正是構成生命的兩面。

善與惡、光明與黑暗,本就是共存在人類的心中的。

痛苦、悲劇或愚昧,是即使在清淨的世界中也無法消除的,因為那本就是人類的一部分。

但也正因為此,人類即使生活在困苦中,也仍舊保有快樂與光輝。

在娜烏西卡眼中,被人類創造出來的“淨化之神”是可悲的:它不懂得什麼是“活著”,就難免淪為最醜陋的生物。

誠然,人類身上表現出的善惡實在是太難以割裂了。

多魯美奇亞的將士們固然忠義雙全、在戰場上悍不畏死,但卻在對待敵國軍民時充滿暴戾和蔑視,完全不懂得尊重生命。

土鬼人民被侵略者奪走了家園與親人,最是可憐不過,但他們卻常常被恨意矇蔽了雙眼,一心只知道復仇。甚至在國破家亡之際,對待同為受害者的其他部族,也要因過去的私仇而互相攻擊。

馴蟲師是一個奇特的群體,甫一出場就帶足了汙穢、貪財的形象,但當大海嘯過後,他們拜倒在新的森林面前,並決心追隨娜烏西卡時,才令人明白,他們也不過是一個可憐而愚昧的族群而已。

當追隨娜烏西卡之後,馴蟲師們仍然會興高采烈的從死者身上扒下財物,並不見得是因為他們生性卑劣,而只因他們從來不懂得應該去尊重死者。所以娜烏西卡才會感嘆道,人類要學習的東西太多了。

森林人看似是一個純潔的高尚的群體,可別忘了他們和馴蟲師本就同屬一族,他們不過是在適應森林、磨練生存技藝的同時被森林淨化了內心罷了。

甚至追根溯源,森林人和馴蟲師的祖先,就是300年前屠殺王蟲,從而引發艾弗達魯大海嘯的那些貪婪的武器商人呢。

當森林人的代表瑟爾穆伸出手,邀請娜烏西卡加入他們時,娜烏西卡為什麼會拒絕?

“我太愛這個世界,因此我要生活在被人類汙染的黃昏的世界裡。”

生命不是光,而是黑暗中閃爍的光。

懂得了這一點的娜烏西卡,不願意放棄那些因為被慾望、恨意和愚蠢矇蔽了雙眼的人類,只因他們身上,同樣還有著光明。

娜烏西卡自己也說:

“我自己心中也有黑暗,如果森林是我心中的一部分,那麼沙漠也是我心中的一部分。”

《風之谷》中有一句名言:

火一日之間就可燒光森林,而水和風卻需要上百年才能培育起森林。

這無論在漫畫還是動畫中都是點睛之句,也一直是很多人認為“風之谷的主旨是保護環境”的重要論據。

但最終用了火的人,卻是娜烏西卡。

政治不是純潔的童話故事。想要帶領民眾反抗暴權,要攻入修瓦陵墓查明真相,都不是水和風能夠做到的。

這世界從來都無法避免暴力和破壞,過去我們常說“武器沒有錯,只看掌握在誰手裡”,但其實人性是易變的,誰也無法保證善惡會被分割開來。所以我們真正需要的,是時刻清醒的認知到暴力的後果,並嚴格控制暴力的範圍和程度。

有趣的是,在《風之谷》的完整故事中,還有一句更有名的話:“水與火的調和”。

這句話代代相傳,不論是在艾弗達魯、多魯美奇亞還是土鬼,都成為了大家的招呼語甚至是祈禱語。

《風之谷》的核心主題——是為面臨滅亡危機的人類文明尋找出路

“水與火的調和”,這應該也代表了一點作者的理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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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烏西卡與庫夏娜——同一形象慈悲與勇猛的兩面

《風之谷》的故事結構,不同於大多數故事的一男一女雙核,而更像是雙女主的人設結構。而作為雙女主的娜烏西卡和庫夏娜,像是同一形象的兩個面。

尤巴稱娜烏西卡為“有治癒而非爭鬥的力量”,瑪尼族上人說她“混合了慈愛與勇猛”,鳥王則評價她是“破壞與慈悲的混沌”。只有尤巴早期的判斷稍有不準,只因那時他還沒看到娜烏西卡在戰場上的成長。

《風之谷》的核心主題——是為面臨滅亡危機的人類文明尋找出路

庫夏娜的綽號是“白色魔女”,一手培訓出了多魯美奇亞主要的精銳部隊,戰場上更是用兵如神。她不僅性格上果敢剛毅,也有著很深沉的心機和一定的政治頭腦。

作為故事中的“女戰神”,她夠格成為一名軍事家和政治家。

《風之谷》的核心主題——是為面臨滅亡危機的人類文明尋找出路

早期的娜烏西卡,雖然已經顯示出了勇武的天賦,但卻更偏慈愛和善良。而早期的庫夏娜,除了勇武過人之外,就只剩下屠殺佩吉特的殘暴了。

可隨著一路並肩,兩個人卻在殘酷的戰爭與災難中悄然改變了。娜烏西卡的神勇越來越突出,而庫夏娜卻在娜烏西卡的影響下漸漸的有了尊重生命的慈悲心。

從最初見面時庫夏娜砍斷娜烏西卡的劍,到後來娜烏西卡動身前往修瓦前,庫夏娜將自己的披風送給娜烏西卡,兩位女主實現了從互相仇視到成為戰友的過程。

需要特別注意的是,宮崎駿在刻畫兩位女主時,都用回憶特別交代了她們的童年經歷,而她們兩個人出身和經歷的共同點實在是太多了。

同為王室之女,同為很多個兄弟之後的小女兒。娜烏西卡有10個夭折的兄長;庫夏娜有三位皇兄。

甚至一定程度上,兩個人同樣缺乏母愛。娜烏西卡的母親由於心傷10位亡兒,從而冷落了娜烏西卡;庫夏娜的母親,則替她喝了毒酒而早早發瘋。

故事的最後,兩個形象已經很像是一個形象了,像是同一個形象的兩面終於迴歸到了一起。

娜烏西卡後來成為了新時代的使徒和引路人,而庫夏娜則成為多魯美奇亞的“中興之祖”。

《風之谷》的核心主題——是為面臨滅亡危機的人類文明尋找出路

兩個人都成為了後世的領袖,但卻都拒絕稱王。這種結局,就未免顯得過於浪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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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烏西卡的選擇

我們已經反覆說到,娜烏西卡為人類找尋出路,正是《風之谷》的根本主題,那麼娜烏西卡的選擇是什麼呢?

娜烏西卡在不斷的鬥爭中意識到,使用火是不可避免的,破壞也是不可避免的,黑暗更是無法躲避的。

在黑暗中尋找光,在絕望中尋找希望,否定舊人類對世界和人類命運的設計,讓包括腐海、蟲群和新人類的生命們自己去尋找出路,這就是她的答案。

她因此而毀掉了修瓦陵墓,破壞了“淨化之神”,甚至毀掉了“舊人類”的卵,她的選擇對嗎?

這是一直以來的一個重大爭議。

但其實對待一個故事,如果我們想要去評價,就應該抽身其外,而不應該一味的將自身帶入進去,憑個人的三觀和好惡來評價人物,進而評價作品。

須知人物是人物,作品是作品,因為不喜歡人物而不喜歡作品,倒也算得上是鮮明純粹的感情,但這樣恐怕也會限制自身的認識。

對於娜烏西卡的做法,我們是很難評定出對錯的。

世間很多事其實並沒有鮮明的對錯,有些時候只有利益和立場。

如果出於新舊人類爭奪世界的對立立場,娜烏西卡做出毀掉一切的決定是很容易讓人理解的,畢竟“淨化之神”答應拯救新人類的話可信度很低。

我們站在它的立場上很容易想到,它只能這麼說才可能不招致滅亡。如果它說現代人類已經只有死路一條,那麼娜烏西卡等人就只有毫不猶豫的拼命摧毀它的可能了。畢竟這時,它的力量已經不足以保護自己了。

結合上下文情景,它完全有可能是在撒謊。

但我認為,娜烏西卡做出這種決定的根本原因並不在此。

她並不僅僅是站在新人類的立場上,為了防止新人類按照舊人類的設計而滅亡,從而毀掉了舊人類留下的“淨化之神”以及卵。

這不是單純的新人類與舊人類的永久生存權之爭,找尋出路的問題沒有這麼簡單。

我們前文已經說過,雖然威脅當世新人類生存的直接原因是腐海和蟲群,但其實歷代人類循環式走向滅亡的根本原因在於人性。

如果人類自身不改變,就算世界淨化了,也不過回到了工業革命之前,充滿慾望的愚昧人類照樣會掠奪世界、耗盡資源、互相殘殺、自我毀滅。

不論新人類,還是舊人類,肯定都會走上這樣的道路的。

所謂“永久的淨化”,就算能淨化的了世界,難道還能淨化的了人心嗎?

當娜烏西卡在自己內心世界裡,看到了腐海的起點被淨化後的世界後,她的思考無疑就是她做出最終選擇的重要依據:

“真希望能讓大家都住到這裡,不再受土地之毒和瘴氣的威脅。

但是,如果現在的人類知道了,一定又會開始自認為是世界的主人......

只為了求生存,把這片剛出生的嫩弱土地耗盡,又再度重複同樣的事情。

當再過一千年,當你變得更廣更強壯,我們也沒有滅亡,變得更加聰明......

那時候,我會再回到你的身邊來。”

《風之谷》的核心主題——是為面臨滅亡危機的人類文明尋找出路

其實,當整個故事的七卷正文完結之後,緊隨其後的最後一張插圖,就是娜烏西卡站在這個淨化後的世界裡。

不管怎樣,作者就是讓她這樣選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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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崎駿與娜烏西卡

在創作之初,宮崎駿說,他只是想刻畫自己心中的娜烏西卡而已。

但隨著創作的不斷深入,宮崎駿明顯的將自己對於歷史和人性的思考和探索帶入了其中,繼而一發不可收拾。

12年的創作時間,走過了美蘇冷戰、東歐劇變和蘇聯解體,宮崎駿不斷的就自己內心的很多問題找尋答案,思想和三觀都經歷了不小的變化。

我們都知道,宮崎駿早年是一個共產主義者,始終憂心於對於世界和人類前途命運的思考。他在東歐劇變、蘇聯解體之後三觀倍受打擊,用了很多年才得以復原。

而最終我們看到的《風之谷》中的娜烏西卡,更像是宮崎駿在找尋答案的過程中,代表自己內心的一個傀儡形象。

他是否找到了答案呢?我是不知道的。

我只知道,《風之谷》這樣深刻而複雜的作品,如果只用什麼“保護環境”或是“追求自由”來概括,就未免過於膚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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