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塘湖春行裡的春日春光

錢塘湖春行裡的春日春光

有人將人生劃分三泡:少年泡妞;中年泡茶;老年泡腳。有點不好意思的是,我竟在泡茶與泡腳之間,原因是,近來,我覺得最好的七律是白居易的《錢塘湖春行》:

孤山寺北賈亭西,

水面初平雲腳低。

幾處早鶯爭暖樹,

誰家新燕啄春泥。

亂花漸欲迷人眼,

淺草才能沒馬蹄。

最愛湖東行不足,

綠楊陰裡白沙堤。

錢塘湖春行裡的春日春光

工穩而平易。泡妞的功夫是綺靡的。所以,在一些場合,我說,學七律,就學這一首。但想想又不對,這隻能對半路子學詩的人說,對於少年,還是學李義山吧,悱惻纏綿,雲裡霧裡,那又是泡妞的功夫。不僅七律首推《錢塘湖春行》,寫春光的詩我意首推《春日春光》:

春日春光有時好,

春日春光有時壞,

有時候不好也不壞。

趕緊打個岔。我喜歡的這兩首詩,一撂兒的春,由此看,詩方面,我固然在泡茶與泡腳之間;內心裡,似乎還不大省得捨棄第一泡的。做詩與做人還真不是第一回事。這是閒話。

說回《春日春光》。說它好,乃是不用背,一下子就記住了,用不著削尖腦殼去忖度那裡頭的意義。詩說:“他人有心,予忖度之”。原來覺得,能度人度己,近乎聖人,現在倒想,都不用忖度了,方是最高境界。佛祖捏花,迦葉一笑,遂開禪教。但這教在印度吃不開,那地兒的人王八吃秤坨——鐵心,不像吾國的人那樣活泛,所以,達摩一葦渡江,禪宗頓開生路,就是不說破,雲遮霧罩的,讓你意會。所謂意會,就是肚子裡的機竅,美言之,東方智慧;說難聽點,暗箱政治。讀厭了李義山“身無彩風又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的猜謎似的句子,年歲大了,沒多大勁跟人意會了,倒忽然覺得“不好也不壞”還真不壞。

外國也有“春光體”的,記得周作人至少兩次引用過這首英國兒歌:

戈丹的三個賢人,

坐在碗裡去漂流。

倘若那碗牢固些,

我們故事也更長些。

錢塘湖春行裡的春日春光

估計,周作人抄寫的時候是笑的。我讀的時候也是笑了。笑完了就完了,沒意義。有意思但沒意義,兒歌就這個樣子。搖籃曲,哼唧哼唧的,單調而重複的旋律,把孩子往瞌睡裡趕,要說意義,就這意義。文學最初就是搖籃曲,搖著搖著就興、觀、群、怨了,就言道載道了,就經天緯地了。因負載了那麼多意義,意思就寡淡了,這也是無可如何的事。我弄不了意義,也弄不好意思,只好再抄一則奶奶當年教我的一首兒歌結個尾:

鴨公鴨婆,一起過河。

淹死鴨公,剩了鴨婆。

鴨婆告狀,告訴和尚。

和尚唸經,告訴觀音。

觀音大佛,告訴老虎。

老虎呲牙,告訴蛤蟆。

蛤蟆抻腳,告訴鴉雀。

鴉雀尾巴長,

看牛伢崽,嬲你的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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