嘮一點兒嗑

四十有一了,不惑之年,人生過半,總想起兒時的事,絮絮叨叨,東拉西扯寫點兒東西以示紀念。

我老家是河北一個普通農村。說普通,其實也有點兒歷史,秦時置縣,而且,這個縣還有一項全國聞名的傳統工藝——石雕。北方地區各地的佛造像、宮殿樓閣的欄杆、欄板等,絕大部分是出自於本縣。

我出生那年是1979年,羊年,生在閏六月的初一。算命先生說,六月羊,有草吃,命好。那年剛剛撥亂反正,我又生在一個普通的農村家庭,窮得叮噹響,缺衣少食,命好,我還真的沒有感受到。

童年留給我的記憶,除了餓,就是累和苦。

父母都是普通的農民,父親祖上做點兒小買賣,母親祖上是富農,這樣的兩個家庭還算不錯,他們都上過完小,認識一些字,不算純粹的文盲。我在家排行老三,上面有一個姐姐和一個哥哥,姐姐大哥哥五歲,哥哥大我兩歲。哥哥我倆僅差兩歲,又比較淘,除了挨父母的揍,也沒少挨姐姐的揍,所以,小時候姐姐是僅次於媽媽的管事婆,我和哥哥都怕她。

我記事時已經包產到戶,家裡的糧食基本夠吃了,但是,我的家鄉只有很少的水澆地,旱地佔大部分,故而吃的差不多都是玉米、紅薯、小米等粗糧。為了讓我們能夠愛吃,母親變著花樣做,什麼玉米麵餅子、紅薯面面條、把玉米麵或紅薯面外邊包白麵的烙餅、小米菜粥、玉米麵菜糊糊......現在看來都是稀罕東西,而在那時,因為肚裡沒有油水,是我最不愛吃的。父母卻直到現在都愛吃,偶爾家裡做了這些,我是堅決不吃——確實對此沒有一點兒興趣。

不知道為什麼,小時候家裡總有幹不完的活兒,現在想想,可能和母親的成長經歷有關。她家是富農,其實是純粹的農民,聽她和姥姥講那時的生活,小富完全是靠辛苦和節儉得到的,所以養成了母親一刻不閒的習慣,而她把這種習慣自然地也放在了管我們的行動上。我家除了按季節播種、收割莊稼外,每天必乾的活兒也是不少——無論春夏和秋天,早上必乾的活兒就是去拉土。那時家裡沒有牲口,更沒有拖拉機,只有人力車。母親規定,每天早上至少拉三車土。哥哥我們兩個從村子東面的磚窯或村子南面的荒地拉土回來,存在牆外空地,用來墊豬圈、攢糞。然後,在早飯前,還要把家裡的每個屋子、月臺、院子和院門前打掃乾淨。一般是哥哥掃屋內、月臺和最後收垃圾,我掃院子和院門前。夏天中午還加一項任務,飯後必乾的活兒是用轆轤從井裡打水,潑到豬圈裡,既是為豬降溫,也是為了攢糞。母親也有數量規定,至少三十桶。晚上,春夏割草餵豬,秋天到林子裡耬樹葉,也是為了攢糞。我當時很不解地問母親,為什麼一直要和糞較勁,把土和柴禾扔進去豬圈,還潑水,等圈滿了,還要把糞起出來,再拉到地頭,散成小堆,搗成小塊,再均撒到地裡,週而復始,啥時候是個頭啊!母親說,作為老百姓就是每天和土、和糞打交道,面朝黃土背朝天,汗珠子摔八瓣。如果糞養不好,莊稼就種不好,要想不幹這些,你就好好學習,考上學,變成商品糧,跳出農門吧!那時,我就暗暗發了誓,一定好好學習,考出去,長大了離開農村,一定不再過這種土裡刨食的生活!

其實,姐姐的體會更深,我家蓋房的地方地勢低窪,那墊起來的土足有兩三千人力車,都是姐姐和我們哥倆兒拉回來的。記得那時候姐姐上初中(姐姐上學早,小學還是五年制,初中畢業時才13歲),她寫的一篇日記不小心被媽媽看到了,忍不住淚流滿面。她在日記裡寫道,每天早上都要去拉土,因為回來的時候全是下坡,就得一路跑著,而沒有吃早飯,空著肚子,每次幹完活都肚子疼得吃不下飯,可上課時間又要到了,就顧不上喝口熱水馬上往學校趕。到了學校以後,第二節課就餓得低血糖,啃半個住校同學的涼饅頭才能好轉。母親當時肯定深深的內疚,哭了好長時間,可有什麼辦法,家裡就這幾個人,這些活兒總要有人幹,只能是強忍了。

上著學,還要幹著這些活兒,母親也知道我們肚子裡缺油水。肉是買不起的,偶爾,母親會買回一個肥羊尾,用白蘿蔔燉了,給我們解饞。很多年之後,我還回味那個香味兒,自己做了一次,羶腥味難耐——我的胃已不能再適應肥羊尾了。

母親兒時是在張家口宣化長大的。姥爺家因為被定的富農,成份高,全國解放前,在支援了淮海戰役之後,姥爺就去了宣鋼當工人。後來三年自然災害,姥姥認為農村比城裡糧食充足,強烈申請要求下放,才回的老家。母親生在宣化,長在宣化,後來又一直給我姨家看孩子,直到和父親結婚,她見識過城市的生活。雖然宣化也不是什麼大城市,但眼界還是比農村要開闊的多。聽母親說,在她小時候每週都可以看一場電影,而回了農村以後,一年可能也看不上一場電影,除非大隊裡要開會。那時的母親,一定苦悶地夠嗆。每次村裡放電影,母親都寧可不吃飯也要去看電影。我記得小時候有一次,夜裡一覺醒來,家裡空無一人,心裡害怕,趴在窗戶上拼命哭喊,直到北屋的二叔把門垛開,把我抱到他家,我才止住哭聲。後來,母親他們回來,才知道,原來他們去看電影了。

到了八十年代,村裡有富裕的包工頭買了電視機,多是12或14吋的黑白電視機,為了有色彩,在電視機屏幕上貼上一張有各種顏色的橫條紋塑料紙,滿足彩色的需求。後來,我們村南有一家買了一臺17吋的彩色電視機,他家就成了大半個村子的電影院。每天天不黑,他家就把電視擺在院子裡,大家幹完農活都不回家吃飯,先到他家看電視。有人坐著鋤頭,有人席地而坐,滿滿一院子人,萬人空巷,那盛況現在再也不見了。我家和別人家一樣,不吃飯也要看電視,尤其是母親,好不容易能夠天天看到電視,自是喜不自勝。《霍元甲》、《霍東閣》、《射鵰英雄傳》、《十三妹》等都是那個時期看的。現在想起來,都滿足感十足。

那時候最喜歡過冬天,不僅是冬天活兒少,更重要的是冬天來了,預示著年就近了,就會有新衣服和好吃的了。貧窮的我們,只有過年才能解饞,才能吃上餃子,吃上燉肉,才能買件新衣服,才能不用早起幹活。

對過年有記憶,大約是在四歲。

那年,家裡準備蓋新房,一個冬天,我都跟著父母上山打蓋新房地基用的石頭。北風一刮似刀割,這個比喻一點兒不錯。父親給我點一堆火,他和母親幹活,我就在火堆邊玩,邊烤火邊引燃野草,我們這裡叫“放野火”。那個冬天,很難熬,儘管這樣,我的臉凍得也出了凍瘡,所以,到了春節的時候不用上山了,就很興奮。節前,母親給買了新衣服,父親還買了幾掛鞭炮,我和哥哥一人分了一掛。母親說,省著點放,別一下子放完了。我聽話,捨不得一次放了,就一個一個拆開了放。哥哥不管這些,在這放一個,在那放一個,有時還把兩個或三個擰在一起放,很快,還沒到天黑就放完了。而我,省著放,手裡攥著一個爆竹,拿半天都不放,就看著哥哥放——聽響是一樣的。可這也麻煩,當我想放時,手心裡都出了汗,左手按著,右手點炮,結果,炮仗點著了,左手上的汗竟把炮仗給沾起來了,一下子炸在手裡,手心全黑了。還好,威力不大,手只是麻麻的,但自己也是哇哇大哭,母親急忙來看,說,別放炮仗了,放一邊,趕緊洗洗手吧。而哥哥趁這機會,偷偷拿走了我剩下的炮仗。

大年初一,母親給我和哥哥每人用牛皮紙(我們當地這麼叫)疊了一個“錢包”,用來裝拜年給的壓歲錢。跟著爸爸出去拜年,全然不認識那些所謂的“老輩子”,大人們說著話,我們小孩兒的注意力都在那些一毛兩毛的鈔票和花花綠綠的水果糖、什錦糖和瓜子上。走一圈下來,衣服兜裡就裝滿了糖和瓜子,“錢包”也被那些毛票撐得鼓鼓的。我和哥哥都很興奮,那是從心底發出的,帶有豐收意味的興奮。那時,有一家本家家裡有柿子樹、黑棗樹和核桃樹,春節時,他家就會有柿子餅、黑棗和油榨核桃仁,誰去都給一點兒,雖然也就一點兒。哇,那會兒覺得簡直太好吃了,尤其是油榨核桃仁,分明就是天底下最好吃的東西!他家孩子很多,而且很不注意衛生,家裡也很髒,可為了這些好吃的,我們全然無視。

照例,無論多少壓歲錢都是要交給母親保管的,母親說,到過廟會時給我們買小人書。我們村每年有五個廟會,是在北方很有名的騾馬廟會,聽說早些年西北、東北的牲口販子提前一個月就會過來。我也喜歡過廟會,每次過廟會,家裡都會有一些進賬。父母和另外幾家人合作,開幾天飯棚,就是臨時的飯館,而我和姐姐、哥哥在合適的地方擺一個茶攤,也能掙幾個小錢,家裡再住幾個房客,買油鹽的錢就有了。

也是我四歲那年,農曆六月二十八廟會,那個廟會對我家來說極不順利。首先,和父母他們一起開飯棚的一個人得罪了一個唱數來寶要飯的叫化子,誰知人家是有組織、有幫派的,一下子呼啦圍上來一百多人,生意沒法做了,又給人家賠禮道歉,又免費讓人家吃喝,結果,一個廟會下來,不但沒掙錢,還賠了不少。我們姐弟三個的茶水攤倒掙了點錢,可回家時我不小心打碎了一個暖壺,把掙的錢全搭進去了,讓哥哥、姐姐好一頓埋怨,就差揍我了。我也內疚的很,可事已至此,無計可施啊!人窮志短,馬瘦毛長,那時的日子,現在想想是怎麼熬過來的,父母靠什麼信仰才支撐到了現在啊!

父親一輩子沒有幹過什麼大事,唯一的一次是想和別人合夥開個採石場。事情是件好事情,可被別有用心的人破壞了。

我記得那年是1984年,父親頭一年和幾個舅舅一起去石家莊的一個縣打石頭,認識了一個叫老賈的人,那個人見父親實在,又聽父親說,村裡的山都是石頭山,就提出想和父親合作,一起來我們村裡辦採石場。父親也年輕,他也願意搏一下,圖一個好生活。兩個人一拍即合,父親擔任法人,負責處理礦山開採證辦理、地方關係協調,老賈負責提供機械設備和技術。那年父親一頭扎進採石場,各項工作順利進行,眼看採石場投產在即。當時人們找個活兒幹很困難,於是很多人都託父親,想去採石場上班,從來沒有得到過如此重視的父親有很大的滿足感。

農村人,不是心眼兒壞,是心胸狹窄,恨人有,笑人無。見父親的採石場馬上就要投產,壞人就出來了。村裡的書記老付背地裡找老賈,說父親又沒錢,又沒人,和他合作幹嘛,不如和自己合作,自己還是村裡的書記,村裡的事兒都是他說了算。老賈想想父親辦理前期這些事兒的不順利,也認同老付都說的話,很快就心動了,和老付達成了協議,他們合作,甩開父親。父親是個老實人,雖然一直想幹大事兒,可他自己知道沒那本事。他本來也沒有想著能當個什麼老闆,只是事情發展到這兒了,才被激起了當初那一份豪情。既然現在人家叫自己退出,那就談個條件退出好了。於是,經過多次談判、爭吵,甚至動手,終於簽訂了退出協議,他們賠付父親2000元錢,但要等投產有了收益才能給,父親實際拿到的是白條。之後,父親不再擁有采石場的股份,以後再與採石場無任何關係。雖然難受,父親還是接受了,免得生氣。

老付和老賈也沒有辦成採石場。

老付可不是父親,方方面面都聽老賈的,反而方方面面都要老賈聽他的,還想處處沾點便宜。雙方鬧起了矛盾,老付畢竟是村裡的書記,而老賈畢竟是外鄉人,老付帶人打跑了老賈,老賈再也不敢回來。估計老賈這個後悔呀,早知道這樣,還不如和父親一直合作呢!沒準兒早就投產了,也不至於這樣血本無歸!

採石場黃了,可搞基礎建設施工的人是父親找的,老賈被打跑了,老付沒接手,人家只能找父親,可父親已經退出了,再說,他也沒錢支付。於是,施工的人把老賈運來的機器全都拆解拉回了家,把基礎設施也拆了,石頭也拉回了家,紅紅火火的採石場瞬間毀於一旦。

這還不是最麻煩的,更麻煩的是父親退出時由於不懂法律,法定代表人沒有變更,銀行那10000元的貸款沒人還,只能是找法定代表人。父親傻了,盤點一下資產,只剩電力局買的那個變壓器還沒有提貨,價值6000多元,想讓銀行提走抵債,可銀行不同意。

那些年,每年縣裡都組織幾次清欠活動,每次父親都會被“抓”到縣裡專門用來關人的區別於看守所的“許家店”裡——就是一家姓許的人家開的賓館。賓館與政府合作,四周也架上鐵絲網,不是監獄,勝似監獄。你在賓館裡想吃啥吃啥,想喝啥喝啥,就是不讓出去。在裡面無所事事,只能是一幫人喝酒、打牌、吹牛。如果還了銀行欠款,你家人來贖,還要結清在許家店的住宿和吃喝費用。父親在裡面度日如年,家人在外面急得團團直轉,每次都要找人託關係,花上幾百元才能將父親保出來。每年一兩次,讓我家本就貧困的生活更是雪上加霜。那時,我們特別怕汽車的聲音,汽車一來,準沒好事。

銀行最後一次找父親都是10年之後了,那時,老賈估計也死了,而老付是真真切切地死了,死於煤氣中毒。老付家剛蓋了新房,還沒有搬家,老付晚上看門,怕丟東西,結果就中煤氣死了。老付是支書,村裡人都去弔唁,父親也要去,母親沒讓,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辰未到!時辰一到,馬上就報!”父親聽了,覺得就是這麼個理兒!

銀行最後還是拉走了電力局未提的變壓器,這麼多年後,變壓器也漲錢了,銀行也只能這樣了。電力局還想收點存放費,銀行沒給,電力局也沒堅持。

父親此後再也沒幹過大事兒,本本分分地打工掙錢了。

我從小就比較自立,這點兒和哥哥區別比較大。我上幼兒園是跟著別的孩子去報名的,除了後來到北京上學是父親送的外,讀了15年書,家裡人沒有因為我到過學校。

為什麼是15年呢?把幼兒園算上,幼兒園1年,小學7年,初中3年,中專4年,正好15年。為什麼小學7年呢?很不好意思,留級了1年。我應當感謝留級那一年,也應當感謝那個讓我留級的“許志玲”老師,這麼多年,我都忘不了她的名字和容貌。那個時候每次升級都要有幾個留級生,以期末考試成績排列。我當時有些偏科,數學不好。一年級只學數學和語文,我期末考試語文92分,數學67分。上午許老師就定了留級生的名字,有十二個人,裡面沒我。過了一箇中午,留級生裡的一個女生,她媽媽是當時村裡的幹部,中午去找了許老師,結果,下午那個女生升級了,而我卻成了替補她的那個。雖然當時小,也很氣憤,然並卵,自己哪敢跟許老師辯理呢?下午放學,很躊躇地回到家,怕母親生氣,更怕母親揍,誰知,母親聽了我的敘述,不但沒有揍我,還說,留一級就留一級吧,也許是件好事兒!我心有不甘,說,媽媽,您能也找老師說一說,求求情嗎?母親斷然說,不能!別人頂了你,你很生氣,很傷心,那你再頂了別人,那個被頂的人不是和你一樣嗎?我默然。留級以後,我下定決心好好學習,讓那個許志玲老師看看,我是不是該留級。事實證明,我也可以學好數學!從留級後的第一個學期開始,我就成了學霸,一直到初中畢業,我都沒有下過全年級前五名。可惜許志玲老師調走了,沒有看到我的成績。期間,許志玲教的那個班後來的班主任馮老師十分喜歡我,一直和我說,我可以跳級到她的班裡。我也動過心思,問過母親,母親說,現在學習很好,跳了級後沒準兒就跟不上了,還是算了吧。最後,我謝絕了馮老師的好意。

留級以後是我人生開掛的起點,我從那時起就當班長直到初中畢業,又當少先隊中隊長、大隊長,升旗手,作文也在全國獲獎,成績也一直全校名列前茅,後來,初中畢業,在中專生包分配的最後一年,在全校預選三個中專名額的情況下,我成功勝出,而且最終考上了北京的在中專學校中屬於全國重點的一所學校,分數比同時縣重點高中的錄取分高了60多分。

考中專,是幸運也是無奈。家裡窮,能夠少念三年高中,少花三年錢,而且,中專直接農業戶口轉商品糧,就吃官飯了,家裡自是願意我考上中專。其實,現在想想,我們那時的好學生都考了中專,如果上高中,也許個個都能考上大學,沒準兒還能考個好大學。可惜了我們那一批的好學生。

上中專也是要花錢的!好幾千塊,那時家裡沒有錢,正好姐姐掙了些錢,剛好夠交學費,我才得以能夠上學,不然,只能走和哥哥姐姐一樣的道路——學習雕刻了。所以,無論什麼時候,都要感謝我的姐姐。

我考上中專以後,學費是到市裡交的。姐姐所在學校書記的女兒和姐姐是好朋友,聽說我和姐姐要去市裡交費,書記正好要到市裡辦事,就說拿這麼多錢坐車不安全,叫司機開車捎著我們。他那時也不是什麼好車,是一輛麵包車,但對於那時的我來說,這已經是坐的最好的車了,因為,此前只坐過馬車、驢車、拖拉機和三輪車。

一路順利地找到了交款的地方,順利地交了學費,還碰到了一個同班同學。

交完學費後,因為書記還在辦事,我和姐姐在約定好的地方等待,一直等了兩個多小時,書記還沒有過來。此時,我有小便,憋得難受,可不知道哪裡是廁所。向旁邊人打聽,說對面就是廁所,但只能小便。我急趕過去,發現了小便池,但那時沒有見過,不知道那是小便池,因為實在憋得難受,就往裡面尿了。現在想想,那時實在是土的可以,到這個地級市裡就是到了大城市,什麼都沒有見過,什麼都看著新奇,農村孩子的視野之窄可見一斑。可這些並不丟人,見過了就不奇怪了。

九月一日到學校報到,對於從來沒有出過門的我來說,一切都是陌生的,一切都是新鮮的。我的心早就離開家鄉,來到首都的學校了。

臨出門時,母親囑咐了再囑咐,交待了再交待,心裡一直牽掛,放心不下!我的心早飛了,雖然也有對家人的不捨,但更多的是對外面世界的嚮往,根本體會不到母親的心情。很多年以後,我都娶妻生子了,每次回家,母親都會目送我們離開,送到電梯口,我知道,她肯定在電梯間的窗口凝望,我們車離開時,她一定在陽臺上目送我們。有一次我們回北京,下了電梯,我說,奶奶肯定在窗口望著我們呢。女兒說,不會吧?一回頭,母親果然在向我們招手。我不敢回頭,怕淚水忍不住。

我極愛吃北方的燉菜,離家的最後一頓飯,母親特意買了肉,燉了一鍋好吃的菜,讓我吃了一個夠!可我暈車,坐上長途車,還沒走出二十公里就全都吐了!那時從老家到北京坐長途車要走5個多小時,需要30多塊錢。為了省錢,我和父親坐車到市裡,花10元,從市裡坐火車到北京,花15元,這樣兩個人能省下20元錢。可這種坐車方式時間卻長多了,等到了北京南站已經是晚上10點多了。

那時的北京南站是一個特別破、特別亂的火車站,可看在我眼裡卻分明是“繁華”——燈火通明,人頭攢動,叫賣聲與拉客聲混雜,與農村的景緻完全不同。

父親想必對北京也不太熟悉,他只知道坐地鐵能夠到西直門火車站,北京站有地鐵,20路公交車能夠從北京南站到北京站。我們匆匆忙忙下了火車,找到20路公交車的時候已經是最後一班車了。坐在車上,心才踏實一點兒。20路公交車從天安門廣場東側路經過,看著夜晚的天安門城樓,我的心情激動萬分,我暗暗地下決心,一定好好學習,混個樣兒出來,再也不回那個農村了!

找到北京站的地鐵口,早已上鎖,我和父親捨不得去找個旅館住,就在地鐵門口坐著,等天亮。一起坐著的還有十幾個人,一看也都是農村人。當時的天氣,前半夜還行,到了後半夜還是挺冷的。父親給我拿出了一件毛衣套上,而他就一件襯衣捱到了天明。

我們坐上第一班地鐵,趕到西直門,感覺走了好長一段路,終於看到了火車站,然後買到學校的火車票,好像5元,我有錄取通知書還半價。等上了火車,找到位置坐下後,父親長舒了一口氣,我理解,他緊繃的一顆心也落地了。

火車上大部分都是去我們學校報到的學生和家長。看著這些人的穿著打扮,有一看就是城裡人或有錢人的,也有一看和自己一樣的沒有出過門的農村娃兒的,階層,在我心裡第一次感觸這麼強烈。以後,很長一個階段,我都有深深的自卑,也正是因自卑,我才更加努力。

到學校忙著報到、體檢、領被褥,和新同學互相認識。父親安排好我以後,就和我揮手告別了,沒有住一晚,因為,要住還得花錢。

……

從1996年起離開家鄉,混跡在北京,成為北漂,已經二十五年了。現如今,在北京能夠安身立命,父母身體硬朗,妻子賢惠持家,孩子健康成長,夫復何求?

不惑之年,願餘生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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