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有華人的地方,就有金庸小說。
雅俗共賞,老少咸宜的金庸武俠,不知迷倒了多少讀者的心,為成人編制了一個美麗的童話,一個永遠不會真正存在、卻令人心生無限嚮往的“江湖”。
在這江湖裡,有刀光劍影,有快意恩仇,當然,更少不了痴男怨女,兒女情長。女作家三毛就曾對金庸說:
“你豈只是寫武俠小說呢?你寫的包含了人類最大的,古往今來最不能解決的,使人類可以上天堂也可以下地獄的一個字,也就是‘情’字。”
這一“情”字,讓金庸的小說有了更多的讀者,也賺取了無數人的眼淚。“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
當凌霜華在棺材中用指甲刻下:“丁郎,丁郎,來生來世,再為夫妻”;
當喬峰臉上的血一滴滴掉在已經死去的阿朱身上;
當林朝英在古墓中一遍遍地試著永遠也用不上的大紅嫁衣……有幾個人不曾掉下眼淚,感同身受地遺憾痛惜?
郭靖和黃蓉,楊過和小龍女,令狐沖和任盈盈,他們是幸福的,不管經歷了多少考驗和誤會,不管痴等了多少年,千辛萬苦之後他們終究和喜歡的人在了一起,像童話中寫的一樣,王子和公主從此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永遠也不分開。
然而對於有些人來說,“有情人終成眷屬”只是一個美好的願望,相知未必能夠相守。
明明如此相愛,卻為何總是有緣無分、遺恨終生?情海之上,是誰投下了一顆石子,引起了陣陣漣漪,卻終究化作了一聲深深的、無奈的嘆息?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
不是生與死,
而是我就站在你的面前,
你卻不知道我愛你。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
不是我站在你面前,
你卻不知道我愛你,
而是明明知道彼此相愛,
卻不能在一起。
那距離是千山萬水,是陰陽相隔,是一眼萬年的憂愁和千萬年也化不開的惆悵。
丁典與凌霜華:生不能同衾,死同穴
那是一個菊花盛開的季節。他在菊花會上看盡各色品種,可惜著沒有綠菊的時候,一轉身,看到了一個清秀絕俗、人淡如菊的女子。這一眼,仿若前世註定般,鎖定了他們的一生恩愛,無處逃匿。
自此,便是他與她那以花為媒的愛情。
他每天到窗下觀望,她每日換一盆花放到窗上。她每天只在窗上露一次面,往外看一眼,便即羞澀隱去。
他在窗下一站就是半天,不是為了他鐘愛的花卉,只是為了看她一眼,看那比花兒更加嬌羞的神色和眼睛。
再後來,他常常半夜把她接出來在荒山曠野漫步。無話不說,喁喁情語,卻沒有半分不規矩的行為。
那是他和她這輩子最幸福的日子,無關世俗,無關名利,沒有外界的干擾,他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當她問了父親的意見,知道父親答應她們在一起時,他們以為此生的幸福已經降臨。
然而,他是丁典,是一個江湖之人,而且是一個知道大寶藏秘密的人;而她,是凌霜華,是一個千金小姐,他的父親是知府淩退思,一個擁有極大野心、妄圖得到寶藏的人。
他終於被她父親迷暈打進了大牢。在牢中,遠處高樓窗檻上所放之花,成了他唯一的安慰。他在牢中忍辱偷生,苦練神照功,只是為了見她。
然而,幾年後當他偷偷從牢中跑出,她卻不肯見他。原來為了反抗父親給他另行指派的婚姻,她用刀子把自己如花的臉龐劃得再難以見人;為了求父親饒他一命,她以自己已經過世的母親起誓,答應再不與他相見。
就這樣,本以為到手的幸福逃得無影無蹤,再難尋覓。明明近在眼前,卻無法相見,明明可以比翼,卻無法雙飛。那一刻,竟然是咫尺天涯。縱然他有天下最高的武功,他知道天下最大的寶藏,可是他唯一想要的相守,卻無論如何都得不到。
他自己心甘情願回到了獄中。不能在一起,那麼看著遠處每天一換的花兒,想著她的容顏和溫柔,也是好的。至少知道對方就在那裡,惦念著自己。
花兒開始凋謝了,卻沒有換。他知道出事了。那是他們唯一的聯繫。他又跑出牢獄,前去找她,看到的,卻只剩一副棺槨。棺上塗有劇毒,那是金波旬花,惡魔之花。他曾被這種花迷暈,然而劇烈的悲慟下,他再次中了這種毒。
他死了,臨死的時候,他是幸福的,因為他終於可以和心愛的人在一起。他又看到了霜華第一次放在窗上的那盆綠菊“春水碧波”,含笑而逝。
一年後,狄雲遵從他的遺願,把他的骨灰來與她合葬。當他打開棺材的時候,看見了一雙固執地頂著棺材蓋的手,還有棺蓋上她用指甲刻上的字:“丁郎,丁郎,來生來世,再為夫妻。”她,竟然是被父親活著釘進棺材裡的。
他們的墓前被種上了大片的菊花。十年後的菊花,依然像十年前一樣淡雅,而因觀菊邂逅的兩個人,終於永永遠遠地在一起,再沒有任何人,能夠拆開。
楊康與穆念慈:心相繫,道不同
那是一個將降大雪的天氣,她在義父的陪伴下比武招親。
雖然整個過程近乎一場鬧劇,然而她遇到了他,這個把她打敗,卻又不肯娶她的金國小王爺。
原本身份是一個地下,一個天上,事情本該當做沒有發生過,統統忘記。然而緣分到的時候,是擋也擋不住的,哪怕是並不如何幸福的緣分。
他相貌堂堂,風度翩翩,情語款款。雖然眾目睽睽之下被輕薄,然而面對這樣一位風流佳公子,情竇初開的她焉能不動心?思念至極的時候,她還會模擬當日情形,想象他抱著自己,想象他把自己的繡鞋脫去,想象他那又輕薄又傲慢的神氣。
她愛上了他,是生死不渝的愛,也是飛蛾撲火的愛。
然而他一開始對她卻並無什麼感覺,比武完了便罷,倘若日後不再相見,也許早已經記不起對方長得什麼樣子。
然而命運就是糾糾纏纏,難以說清。
他竟不姓完顏,而本姓楊。而她的義父穆易,也就是楊鐵心,竟然是他的親生父親。真相大白之後,她本也應該隨父姓楊。然而她堅持不改。為什麼呢?因為她心裡暗暗喜歡他,不要跟他同姓。
她千里追尋於他,夜夜望著窗上的影子,卻從不敢進去。第一次愛上一個男子,她還不知道應該怎麼示愛。
然而黃蓉悄悄跟在她後面,幫她解決了這個問題,把她扔到了他懷裡。當他知道她一直跟著自己時,心下不禁感動。然而也只是感動而已。
他身為金國小王爺,身邊自然不缺女人,這個也只不過是一個女人罷了。愛情於他,還未曾真正降臨。然而這個女人沒有就勢順從他的親近,卻以的自殺的方式拒絕了他,雖然她愛他已愛到骨子裡。
他不悅,然而他開始敬重這個女子,心中的那朵花兒也悄悄綻放。這一夜,他們定下了婚約。
然而幸福還太遙遠,她未曾想到,自己愛上的男子,並不如她所想的智勇雙全,而是一個貪圖富貴的無恥之徒。
縱使知道自己的親生父親乃為養父所害,縱使知道自己是大宋子民,他仍捨棄不了他那金國小王爺的身份。
其實這也可以理解,從小生於富貴,未曾吃半點苦,對於親生父親又沒有機會建立一絲感情,那麼他不願殺養父完顏洪烈,喜歡萬人之上,完全是可以理解的。
可悲的是他從來都不是正人君子,喜歡用一些卑劣的手段達到自己的目的,這一點跟她沒有半分相像。她雖然流落江湖,然而從來不屑做齷齪之事,而且是一個極其愛國的人。這樣的他們,註定難以相守。
但是他們畢竟相愛。他一生壞事做盡,然而對她卻是一心一意,欺她騙她,也只是想把她留在身邊。甚至別人把藥放到他面前讓他以此得到她的時候,他也沒有用。
人說,道不同,不相為謀,然而愛情一旦萌芽,又有誰遏制得住?就如同她的堅決:
“他是王爺也好,是乞兒也好,我心中總是有了他。他是好人也罷,壞蛋也罷,我總是他的人了。”
她最終在一個夜晚成了他的人。
然而她還是要走,因為他說如果以後他當了大金國皇帝,她就是皇后娘娘。他想要的,從來都不是她所追求的;他所給的,也從來不是她想要的。
愛他,卻又恨他,恨他,他罪有應得地死後卻又憐他,想他,念他。愛極,痛極。
倘若有來生,我仍然平凡,你也不曾富貴,我們只做鄉下一對無聞的小夫妻,我織布來你耕田,廝守終生,可好?
王重陽與林朝英:比試一生難比翼
他,文武雙全,抗金為國,是一位縱橫江湖的英雄好漢。
她,花容月貌,天縱奇才,只是一個渴望嫁得如意郎君的小女子。
她起初與他爭鬧相鬥,只不過想引起他的注意;
他抗金失敗,建造古墓而居,她百般辱罵,激他七天七夜,只不過是不願他一身才學卻做那“活死人”;
她約他比武,言明他若輸了,不僅要把古墓給她住,還要一切都聽她的話,否則便要出家,並且在墓的附近建寺觀,陪她十年,也只不過想用這種方式換得與他的廝守罷了。
聰明如他,豈會不知其中深意?然而他們都是心高氣傲的人,她以為贏了他,便能擁有他;而他,又豈會在輸了之後甘願聽一女子的話?
那一場比試,他輸了,兩人都是言而有信的人,從此便是萬劫不復。
以絕世之姿、妙齡之年,她在古墓中孤居自閉了一生。
嫁妝早已備好,珠鑲鳳冠,金繡霞帔,精緻首飾,她一遍遍試著大紅的嫁衣,然而那傾國傾城的驚豔,卻給誰看?
她自創了精微奧妙“玉女心經”武功,一招一式都曼妙絕倫,然而給誰欣賞,與誰比試?
她滿腔的情意、不甘、悲痛和無奈,又有誰來傾聽呢?
她繪下他的肖像,卻只是一個背影,掛在牆上,日日觀看。卻又立下規矩,每個入門的弟子須得向這個肖像唾吐。愛得太深,卻也恨得太深,最終她鬱鬱而終,含恨而死。
而他呢,難道當真無情嗎?那為什麼在軍情十分艱難緊急的時候依然給她寫了一封又一封的信,到極北苦寒之地求來了“起沉痾,療絕症”的寒玉之石為她療傷,在她死後到古墓中流連痛哭?
但是無論如何相愛,她死前在石室頂上刻下了一套剋制他全真武功的《玉女心經》,而他在十餘年後又把能夠戰勝《玉女心經》的《九陰真經》之精要刻在了洞裡。
他們因比試相互敬佩,因比試相互愛慕,又終因比試比鄰而居,老死不相往來。甚至到了死,他們也不願輸給對方分毫。
就這樣,一對天造地設的佳偶終其一生也未能比翼雙飛。倘若人生重新來過一回,他們是否願意把殫精竭慮競爭的時間,留一點給互訴心意,喁喁情話?
喬峰與段阿朱:一錯遂成千古恨
原本,他是大名鼎鼎的丐幫幫主,頂天立地的“北喬峰”;而她,只是名聲在外的“南慕容”手下一名小丫鬟罷了。
他們的人生,本不會有交集。
然而他被指為契丹人,前往少林寺去調查真相;她扮成一個小和尚到少林寺偷取武功秘笈。本來她可以全身而退,他卻多管閒事抓住了她;少林高僧的神掌打過來的時候,他輕巧避過,左手抱著的她卻受了重傷。
她只是個武功低微的小丫頭,唯一的本事便是以假亂真地裝扮各種各樣的人,男女老少,她都可以扮得惟妙惟肖,連聲音語氣都一模一樣。所以這一拳,基本要了她的命,只能靠他輸送的真氣暫時維持著,隨時都可能死去。
他是一個豪氣干雲的大英雄,自己的插手把小姑娘害成這樣,他很是自責;更何況她又是他素來欽佩的“南慕容”的丫頭,怎麼能見死不救?
於是他決定去找江湖聞名的薛神醫給她救治。雖然現在他已是江湖上盛傳的殺父、殺母、殺師的契丹惡人,雖然薛神醫在聚賢莊召集武林豪士專門商量如何對付他。
薛神醫自然不肯救治,其時宋人恨死了契丹人。不但不救,就連她他們也不放過。於是一場爭鬥,他殺人殺紅了眼,也險些丟了性命,幸而為人所救。
這一切,她都看在眼裡,痛在心上。
傷好後,他到親生父母出事的雁門關外尋找線索,不想她已在那裡等了五天五夜。見到他後,她撲到他懷裡痛哭,後怕不已,渾然忘了所謂的“男女授受不親”。此後,兩人共赴衛輝、泰安、天台調查真相,千里奔波,日夕相親,終於立下了白首之盟:
——阿朱,你以後跟著我騎馬打獵、牧牛放羊,是永不後悔的了?
—— 便跟著你殺人放火,打家劫舍,也永不後悔。跟著你吃盡千般苦楚,萬種熬煎,也是歡歡喜喜。
是的,不管他是漢人還是契丹人,他總是他,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兒,一個舍卻性命相救她的人。而有了她,漢人如何,契丹人如何,丐幫幫主如何,旁人的看法又如何?便是皇帝,也無他半分幸福。
他去找仇人大理鎮南王段正淳報仇,約定回來後就與她廝守終生。然而當他用了十分功力打出一掌的時候,飛出去的人讓他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大英雄頓生惶恐。
倒地之人果然不是段正淳。她假扮了他的仇人,也就是她的親生父親。不是為了捨身救父,而是為了他。鎮南王死,整個大理都會是他的仇人,他又怎麼對付得了?
她死了,就這樣香消玉殞,再也不會醒來,即使段正淳其實並不是他的仇人,即使這一切只不過是奸人的一個詭計。
一錯,即成千古恨。雁門關外,他迎風而立,淚流滿面。那個冰雪玲瓏的人兒,再不會纏著他唱歌,再不會求他講故事,再不會兌現當日的諾言,在這裡陪他騎馬放牧。那個敬重他、欽佩他、感激他、願意永永遠遠、生生世世陪在他身邊,和他一同抵受患難屈辱、艱險困苦的人兒,終於去了,無論他流的是淚還是血,都無法再回來。
歡樂總是乍現就凋落,走得最急的,都是最美的時光。
這短暫的相愛成了他這一生最隱秘的幸福,也成了他心底如影隨形的悔恨與苦痛。如果當時……
然而世界上沒有如果。所以當他為了兩國和平自殺倒地的時候,他也真正解脫了:
小阿朱,我終於可以和你在這雁門關外,一起騎馬並馳,打獵放牧……
相愛,卻不能相守。那幸福的苦痛的遺憾的悔恨的無奈的感覺,深入骨髓,甩不了,去不掉。
倘若無緣,如何能夠相遇、相知、相愛?
倘若有緣,卻又為何輾轉千回,費盡心機,簡簡單單地“在一起”三個字,卻成了永遠無法實現的奢望?冥冥中,註定執子之手,卻無法與之偕老。
藍天下,曠野中,有人一遍又一遍地唱著:
“且夫天地為爐兮,造化為工!陰陽為炭兮,萬物為銅!”
淚,洶湧而出。
然,今生相識相愛,即成永恆。那一滴滴的相思淚,滴入心中,遂成印記。生生死死,百世輪迴,再不會錯過,再不會放開。
願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