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子車不是車(散文) / 秦嶺文學 南山風 陝西眉縣


架子車不是車(散文) / 秦嶺文學 南山風 陝西眉縣


架子車不是車(散文) / 秦嶺文學 南山風 陝西眉縣


那時候,村子裡的自行車很少,架子車很多。

有自行車的是村裡幾個在外面工作吃公家飯的人。而常能看見的,是自行車前面插著小旗後面繫著小木箱,到了村裡就走走停停,敲一陣小銅鑼的劁豬匠。劁豬匠常帶著兩個軲轆的茶色石鏡,加上那個黑漆漆而又明晃晃的自行車,就極像老電影裡的漢奸特務,待他明晃晃的車輪在村路上走遠些,後面的孩子就喊:"大馬路,修得寬,我兒把車子騎得歡!"然後就鬨笑著鳥獸般四處逃散。那分明是羨慕嫉妒恨。

自行車的夢想太遙遠,那就把夢寄託在架子車上。那時候沒有踏板車,滑板,小自行車這樣的玩具,除了鐵環,能帶給孩子速度,夢想的東西就是架子車了。

下雨的時候,架子車和拉車的大人同樣休息。拉車的大人在屋裡睡覺;架子車靠在房簷臺上避雨。簷口的雨水單調地滴嗒著,兩隻車輪在空中支楞著閒得發癢癢。這時侯總有一雙同樣癢癢的小手來把車輪轉得歡快,聽那軸承裡鋼珠叮叮鐺鐺滾動的樂聲,聽那輻條帶動出的嗚嗚呼呼的鳴聲。當然,最終總有一兩聲大人的呵斥終止了這飛翔的聲音;當然,在雨天這車輪轉動飛翔的聲音又一定會再次響起。

天晴了,路幹了,車不用,大人心情好,孩子央求著,大人把車的下盤御下來,反覆叮嚀了,允許孩子推著車輪去玩。春秋季麥場裡沒有多少農事,是撒歡的好地方。孩子雙手握緊了車軸,躬著身子,奔跑起來。手是方向盤,腿是發動機,輪子變成了身體的一部分。孩子變成了一部跑車,或者是一個火車頭,因為他後面還跟著三五個孩子,一起奔跑著吶喊著。你轉一圈,我轉一圈,看誰跑得歡,圈轉得圓,不一會麥場裡印滿了一道道的車胎印,孩子們一個個跑得紅了臉出了汗沾了灰,手一抹個個成了花臉貓。

這遊戲是屬於小孩子的,大一點的孩子就要玩"開公交"。一個孩子當司機拉車,小一點的三兩個孩子有的當乘客,有的學著售票員賣票,報站名。這樣,車子雖只在打麥場裡奔跑著,在小小的心裡卻是小鎮去逛了,縣城去逛了,省城去逛了,甚至北京都逛了。

更大一點的男孩子,覺著這"開公交”也不過癮,他們要"開火車”。找兩個架子車,把兩對車把相對交叉架在對方的橫檔上,解開拉車的攀繩的一頭綁在另一個車上,這樣就把兩輛車連成了一個整體,這就叫火車。司機坐在車頭用另一輛車把控制方向,小孩子是乘客坐在車箱,幾個稍大一點孩子是動力,在車子的側面後面用力推,用力跑,壯觀的火車便轟隆隆地奔跑起來。這時候打麥場上就響起孩子們的歡呼聲,那些"開公交車"的孩子也自覺無趣,便停了車圍觀大孩子們的火車表演。這時候不論是誰都是快樂的,開車的,坐車的,推車的,圍觀的。 車越開越快,心越開越野,這就開出了危險,開出了事故。我小時候就遇到過驚險的一幕。一位小姐姐拉著我們三兩個孩子從麥場往家裡一路狂奔,下坡的時候車速太快,方向失控,架子車翻扣在坡下的水渠裡。水渠沒水,卻都是南瓜大小的圓石,我的左額頭磕破流血,至今留下2釐米的印痕。

開火車的孩子沒有事故,卻開出了故事,成了傳奇人物。三個男孩週末瞞著大人徙步往返八十里去蔡家坡看真火車了。晌午飯,孩子沒回來沒消息大人著了慌。直到晚上孩子滿頭汗水跑回來,自然招來一頓打罵。事情傳到學校,校長在大會上點名批評了三個孩子,卻沒有想到這三個孩子成了孩子們心目中的英雄,更不會想到多年後這其中一個孩子走出了村子,走到了寧夏,在那裡開了一個工廠。這個傳奇與開火車有無關係,誰又說得清呢?

車輪滾滾,歲月悠悠,孩子變成了少年,少年不再滿足於小時候對架子車幼稚的玩法,他們有了新的發現,在遊戲和勞動之間找到了玩車的新招數。

每年六月,家家戶戶在麥場裡碾麥子,碾一遍翻一遍麥草,碾過三遍,把麥草裡的麥粒用杈抖淨了,堆成一個個小垛,這時候少年和他的車就派上了用場。少年在架子車的尾巴駕車,讓兩個車把落下去,彷彿是叉車的雙臂,貼著地面穿入草垛的下面,然後用力下壓,一個草垛就被兩個車把挑起來了,然後把它運到堆大草垛子的地方。

又過三兩年,少年變成小夥子了,他的嘴唇上有了一層絨絨的鬍鬚,他的胳膊和腿都變得健壯起來,身上也好像有了更大的力氣。這個時候無論怎樣變著花樣去玩架子車都沒有趣味了,他總覺得應該用架子車為家裡為大人們實實在在的幹一些活了。

拉麥梱是力氣活,也是技術話,五黃六月的熱天,拉著一大車麥捆走一二里路到打麥場,吃力但也有成就感。小青年想挑戰一下。裝麥捆要壓住茬口,剎緊兩道繩,大人幫他弄好。 車把壓平了,攀繩在肩後繃直了,兩條腿前躬後蹬,小夥子踩著麥茬要啟動人生第一次負重的車了。雖有大人幫著掀車,但他依然感到攀繩要勒進皮肉裡的痛感,沒有幾米遠,小腿肚子就傳來酥軟的感覺。終於走出虛軟的麥田,小夥子感覺輕鬆多了,剩下的路要靠他獨自駕車前行了。

上坡自然很吃力,得碎步疾行,提前發力,靠著點力的慣性衝上小坡的頂端。下坡卻得小心。車把抬高,車尾磨地當剎車,兩腿蹬直重心後移控制車速。防止車輪翹起車子側翻。平路上也得穩重。要避讓石頭與小坑,小小的坎坷傳遞到車頂,就感覺放大了幾倍,車子晃動得厲害。這時候,發現土路上別人的車轍大多數是靠譜的,那便是前車之鑑。拉車得懂張弛,會借力使力。一點下坡,車自行解決,決不給人負擔,一點上坡,你給了力,車輪馬上就添了動力。車子是穩還是躁,是快還是慢,是輕還是重,都通過攀繩和車把傳遞給你。人在這一刻,就彷彿與車融為了一體,沒有啥車能有這樣強的操控感。

拉了這一趟車,青年覺得自已長大了。

架子車那個時代幾乎家家都有,小時候拉著玩,長大了拉著幹活。有人藉著飛轉的車輪放飛了夢想,有人抓著車把找到了責任,有人被攀繩過早勒彎了腰,也有人一輩子把車當玩具到老都長不大。架子車是真正的自駕車,輕重快慢自己把握。架子車不是車,是命運,怎麼拉靠自己,路上的苦與樂肩膀和腿自己最清楚。

架子車現在大多己退出了農村的生活,人們幹活多用的是三輪車。但拉過架子車的人懂得,實際這車一直就沒有離開過自己,就像這日子得一天一天把它拉著往前走,走穩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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