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直渤海/文
狸貓換太子
在清代的公案俠義小說《三俠五義》以及早期說書人石玉昆所說的《龍圖耳錄》中，都有“狸貓換太子”的故事。是說宋真宗時，劉妃、李妃同時懷孕，於是約定誰先生了兒子就立為太子。劉妃怕李妃先生兒子，就與接生的尤婆設計用剝皮狸貓換了其所生的太子，謊稱生了妖怪，報與真宗。真宗大怒，把李妃打入冷宮。李妃所生的太子，劉妃暗中命宮女寇珠勒死後扔到金水橋下。善良的寇珠恰遇太監陳琳奉命要到八賢王處送水果妝盒。於是二人定計將太子放入妝盒，送到八賢王處撫養。後來劉妃又火燒冷宮，欲將李妃置於死地而殺人滅口。但李妃被人偷偷救出，流落外地，住在寒窯，以乞討度日，直到包公陳州放糧，李妃鳴冤，此案經包公審理才得昭雪。
宋真宗畫像
《龍圖耳錄》的“狸貓換太子”後來還被京劇搬上戲劇舞臺，劇名直稱《狸貓換太子》，於是“狸貓換太子”似乎成為人們篤信不疑的一段真實歷史了。前些年有人還製作了影視劇《狸貓換太子》在央視上映，而《大宋豔后》、《大宋神醫》、《宋代十八朝豔史演義》之類的小說，無不將“狸貓換太子”的情節寫入書中，成為吸引讀者眼球的重要看點之一。然而“狸貓換太子”的真相究竟如何？歷史上有沒有這一段史實呢？
真宗時期劉妃與李妃爭鬥的宮廷秘聞，其傳播由來已久。元雜劇裡就有《金水橋陳琳抱妝盒雜劇》。內容也說宋真宗朝劉妃主掌後宮，李妃懷孕生子，劉妃怕日後母以子貴，奪去自己的權勢，就讓宮女寇承御殺死李妃所生之子，並扔到金水橋下。寇承御與太監陳琳定計將孩子放入妝盒內，偷偷送給八賢王扶養。真宗死後，此子入繼，登上皇位，這才真相大明。劉妃陰謀陷害李妃是劇中著力描繪的，但還沒有“狸貓換太子”這一情節。可見在元代尚無“狸貓換太子”的傳聞，狸貓換太子當是以後在傳播過程中逐漸加進去的。
明代出現的《龍圖公案詞話》裡，有一篇叫《新刊全相說唱足本仁宗認母》以及此後的公案小說《龍圖公案》（又稱《包公案》）裡的《桑林鎮》，也都有李後被迫害的故事，但也沒有“狸貓換太子”的情節。狸貓換太子的情節，可能是明清時才流傳於民間的，其原因一是受當時明代宮廷鬥爭的影響，二是受流傳國外的貓狗換太子的影響。在西方，從西西里，到德國、意大利、阿爾巴尼亞以及阿拉伯等地都流傳著這樣的故事：幾個姊妹中，小妹嫁給了王子，姐姐十分嫉妒，把生下的小王子，用貓狗來替代，後來歷經波折，冤案昭雪。在東方的印度、波斯，也流傳過類似的故事，可能就是受這類故事的啟發，李妃生太子被劉妃用狸貓換掉的情節也就自然產生了。
其實，無論是《龍圖耳錄》中的狸貓換太子，還是戲劇中的狸貓換太子都是一種藝術上的虛構，離歷史上的真實相去甚遠。最早披露這段宮廷秘聞的是南宋人王銍，他在《默記》捲上記載說，李太后生了宋仁宗，而劉太后在世時，仁宗並不知李是自己的親生母親。李死後，靈柩先停放在奉先寺。劉太后死時，仁宗號泣過度，章惠太后就勸仁宗說：“她不是你的生母，皇帝的母親是宸妃李氏，已死，在奉先寺停放。”仁宗方知真情，一方面派兵圍了劉太后的宅第，另一方面到奉先寺開棺察看，見李宸妃面目如生，知道不是被劉太后毒死的，這才撤兵了事，事後追認李宸妃為章懿太后。這期間，因為劉太后已死，威壓不存，宋仁宗可能聽到了許多劉太后壓迫李宸妃的傳言，但自開棺後，他卻說許多傳言豈可輕易相信？其實，李宸妃死後得到厚葬，是多虧了一位有心計的大臣的精心安排，這才救了劉太后的駕，這事我們留在後面再說。
真實記載這段史實的是《宋史·后妃傳·李宸妃傳》，據《李宸妃傳》說，李宸妃家居杭州，入宮後是劉妃的“侍兒”，為人莊重寡言。當時甚得寵幸的劉妃，讓她當侍候皇帝寢睡的“司寢”。這當然有機會接近真宗皇帝，被真宗看中，故而懷孕並生下一子。由於劉妃雖被立為皇后卻無子，得到真宗的默許，於是便以這位“侍兒”所生之子為己子，並交給當時深受劉後信任的楊淑妃精心撫養。仁宗的生母，由地位低下的“司寢”，也得以逐漸晉封為才人、婉儀，仁宗即位後，劉太后把她升為順容，明升暗貶打發她去“從守永定陵”了，直到她臨死前才封為“宸妃”。
《李宸妃傳》載：“仁宗即位，妃嘿處先朝嬪御中，未嘗自異。人畏太后，亦無敢言者，終太后世，仁宗不自知為妃所出也。”這段話很值得玩味，自己親生兒子當了皇帝，李妃卻默默處於真宗朝的宮妃之中，不敢流露一點異常的神色，而當時知情的宮中人等，也沒一個敢多言多語透露真實消息給仁宗，可見劉太后是何等的威壓群雌，又是何等擅長心計！這位劉太后據《宋史·后妃傳·章獻明肅劉皇后傳》說，她性警悟，曉詩書，聞朝廷事能記其本末，宋真宗對她多所依賴。初為嬪妃，潘皇后死後，真宗欲立她為皇后，大臣多反對，真宗一意孤行，終於立為皇后。後來真宗得病，朝廷事決於宮中，實則由劉後決斷。宰相寇準等密議要奏請皇太子監國，密議洩露，寇準被罷相。
真宗死後，乾興元年（1022），13歲的仁宗雖即位，但劉後卻以皇太后的身份，對“軍國重事權取處分”，並議決“垂簾聽政”。所有這位劉太后可以說權傾朝野，大權總攬。直到明道二年（1033），劉太后去世，仁宗方才親政，這時已是仁宗即位的第11個年頭了。
網絡上的寇準畫像
劉太后死的前一年，宋仁宗的生母突然地去世了，只活了四十六歲。她死時，按照劉太后的意思只按一般“宮人禮節”埋葬她，當時執政大臣呂夷簡力爭以為不可。劉太后大怒，怒斥曰：“你想離間我和皇帝的母子關係嗎？”呂夷簡從容說了一段話，劉太后才恍然領悟。呂夷簡說：“太后陛下，不以劉氏為念，臣不敢言；尚念劉氏，則喪禮宜從厚。”這話等於暗示給劉太后，你要防備你死後真相大白的那一天，弄不好你老劉家可就遭殃了。
呂夷簡畫像（來自網絡）
這位老奸巨滑的呂夷簡不僅是為劉太后著想，實際也是為自己留的一條後路，所以當他佈置李宸妃的喪事時，就對手下人說：“李妃的喪禮按皇后身份殯葬，你們可要記住我呂某今天說過的這句話啊！”後來真相大白時，呂夷簡果以此擺脫了執政大臣知情不舉的罪責。於是，生前只是一般宮妃的李宸妃，被以皇后喪禮殮葬，棺用水銀充實。所以當宋仁宗開棺查驗時，“形容如生”。
《三俠五義》裡，說李宸妃得以昭雪，使這段秘聞真相大白天下的關鍵人物是包公。其實，劉太后專政時期，包拯尚未入仕從政，與這段歷史公案風馬牛不相及。在劉太后垂簾聽政時，就是真有包拯從政，恐怕也難以撼動大權在握的劉太后。事情的解秘，只能在劉太后死後，而當時有資格揭示內幕的只有兩個人。
其一是臨死前被封為燕王的皇親趙元儼。按《李宸妃傳》記載，劉太后死後告知仁宗生母是李宸妃的是“燕王”。趙元儼是太宗之子，真宗的弟弟，後來是仁宗的“皇叔”，他在兄弟中排行第八，故有“八王”之稱。真宗在位時他甚得信任，歷封周王、榮王、鎮王、燕王。真宗臨死前，想要他來輔佐仁宗，但拗不過劉後，只得遺詔讓劉太后“軍國重室權取處分”，於是才出現垂簾聽政的政局。趙元儼一見形勢不妙，佯裝胡言亂語，說神經有病，閉門謝客，過了十年的隱退生活，一旦劉太后去世，他才以皇叔身份揭示內幕，後來深得仁宗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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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二，深知內情而又以伶俐乖巧取得了劉太后的信任，對仁宗又有鞠育之恩的人是楊淑妃，她在劉太后死後也被封為皇太后，所以《默記》的作者才說是章惠太后透露真相給宋仁宗的。但無論《宋史·仁宗本紀》，還是《宋史·李宸妃傳》，或者王銍的《默記》，雖都記載了這段宮廷爭鬥的秘聞，均沒有“狸貓換太子”的驚人情節。因此，可以斷定“狸貓換太子”的故事，是民間在流傳這段宮廷秘聞時，為了增加戲劇效果而虛構出來的情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