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讀點故事app作者：莎草
1
早上7點15分，周敏被一陣尖銳嘈雜的手機鈴聲吵醒。
揉揉痠痛的太陽穴，她想起來，昨晚接到兒子的電話說今天會帶著兒媳、孫子回家吃飯，她這才給自己定了這麼個“有殺傷力”的鬧鐘。
周敏的兒子叫李明，是北京二環某個公司的一個小白領，兒媳在國稅局工作，也算是個正經的公務員。兩人五年前，給周敏和老伴添了個大胖孫子，如今正是好玩的時候。
周敏自己在一家手套廠流水線上做工人，老伴李峰是個開長途跑貨的。兩個老人都年近五十，本該是頤養天年的年紀，卻還在不停地奔波勞碌。
“這房價怎麼還漲啊！”周敏關掉手機裡的早間新聞，嘆了口氣，窸窸窣窣地開始穿衣服。
自兒子打算在北京紮根起，她手機裡就存了個北京購房的網頁，天天早起都會刷一刷，看著往上走的曲線總是忍不住嘆口氣。
老伴還在湖南送貨，一個人的時候，周敏總是就著酸菜喝碗粥就解決了自己的一日三餐。但今天可不行，乖孫要來了，她哪還坐得住啊，草草喝了碗粥就挎上菜籃子出門了。
菜市場離小區很近，走路不過五分鐘，今天彷彿格外得快，大概是自己心裡急切吧，“人都像是年輕了好幾歲”周敏不禁暗自在想，還笑出聲來。
提著滿筐子的菜往回走的時候，一隻小貓從小區的花壇裡躥出來，嚇了周敏一大跳。定睛一看，不大的個頭，黃白相間的毛色，正是上個月孫子小寶想帶回去養的那隻，後來轉眼不見了，還哭鬧了好一陣呢。
小區裡的流浪貓很多，多半是一窩生太多又沒人領養，就被遺棄在某個角落裡了。
趕上今天心情好，周敏決定把小貓領回家，回頭再去跟物業打個招呼就成了。
到家後，先給小貓衝了個泡泡浴，用一件米色舊毛衣一裹，就算是個新窩了。之前兒媳老是攔著不讓小寶跟那些小貓小狗玩，說是怕有什麼病毒，這下總可以放心了。
說起兒媳，周敏是一千個一萬個滿意，除了在小寶的教育問題上有一點思想偏差，其他的什麼亂七八糟的婆媳問題在她們身上統統沒有發生。相反的，她還常常打電話來問家裡缺什麼短什麼，一聽有少的，總會抓緊買來補上。
“這書香世家出來的到底不一樣。”周敏暗自感慨，兒媳的父母都是大學教授，以後這小寶的教育可就不愁了。
安頓好小貓，周敏看了看手機，顯示10點鐘。
“得抓緊燒飯了。”她想。
麻溜地把豆腐剁碎，拌點調製的醬汁，鍋裡翻炒一下，這可是乖孫的最愛。再燒個油燜茄子，肉末要用噴香的老臘肉，兒子總是會吃到舔盤子。哦，對了，乾鍋包菜也得來一個，咦，酒精鍋哪去了？
周敏一邊翻翻炒炒，一邊愉快地哼起了歌。
2
Leo盯著屏幕上圍著圍裙哼歌的老太太，神色有些煩躁。
“又是醬汁打滷肉，又是番茄芹菜炒蛋，這也都算了，可是土豆切得跟頭髮絲一樣細，番茄切得六面一樣方是什麼鬼？”Leo向走過來的金博士抱怨，還伸手抓抓自己的頭髮，頭上更像頂著個鳥窩了。
金博士點點頭，露出一個微笑算是安撫，轉頭看向屏幕。
屏幕上的人絲毫沒有受到他人的影響，依然開開心心地準備著午餐。
突然，門鈴響了。
周敏趕緊把手上最後一盤菜擺好，邊走邊摘圍裙。
“時候剛剛好，菜剛上齊呢。快進來，瞧小寶這臉咋這麼紅，風吹的吧？你們也是的，帶孩子也不仔細著點。”周敏看見乖孫一張小圓臉上紅彤彤的，忍不住抱怨道。
兒子、兒媳趕緊笑著討饒。
圍著桌子坐下。
周敏滿足地看著兒子，彷彿昨天她還做著陪考媽媽，一轉眼，兒子都已經事業有成當上爸爸了，轉過頭去，兒媳正在給孫子餵飯。周敏想，這應該就是最幸福的樣子了。
她突然發起愣來，“咦，我是不是感覺忘了什麼？”
兒子、兒媳面面相覷。過了一會兒，周敏一拍腦袋，“叫你爸回來吃飯啊，他說這個點到的，我給他去個電話。”說著就拿出手機撥號。
兒子、兒媳的神情變得有些奇怪。
——
手機鈴聲在操作室裡響起，在靜謐的環境裡更顯得響亮。
金博士愣愣地盯著那部自帶震動的老人機，像是在思索什麼，Leo也收起了憤憤的神情，整個人安靜下來。
鈴聲還在持續，頗有等不到接聽誓不掛斷的氣勢。
一分鐘後，鈴聲終於停了，Leo偷偷呼出一口氣，剛剛氣氛實在太過壓抑。
“沒人接？爸爸肯定在開車呢。”兒媳善解人意地開口。
“那我們先吃吧，等他回來給他熱熱就好了。”周敏大手一揮，一塊軟糯的排骨就到了小寶的碗裡。
看著他吧唧吧唧吃得香，周敏感覺欣慰極了。
突然，兒子起身接了個電話，說是公司臨時安排出差，兩小時後的飛機，現在得馬上走。兒媳說了什麼周敏已經聽不清了，只看見一張張嘴巴上下翻飛，然後剛剛還熱熱鬧鬧的飯桌，只剩下她一個人了。
“又是這樣，怎麼連好好吃頓飯的時間都沒有。”周敏嘆著氣放下碗，人都散了她哪還有什麼心思吃飯，認命地把孫子才咬了幾口的排骨收拾掉。
——
“怎麼停了？”金博士皺著眉轉頭問Leo。
Leo無辜地聳聳肩，“時間到了。”說著眼神飄向旁邊的計時沙漏。
金博士一看，確實，半小時的倒計時已經走向0了。
嘆口氣，金博士向外走去，臨出門又想到什麼，回頭看了一眼桌上的手機，眸色沉沉。
3
金博士和許醫生算是半個師兄弟，這關係得追溯到他們的導師身上。
儘管他們的導師一個學醫，一個學理，性格迥異的兩人卻是實實在在的親兄弟，且關係非常好，所以金博士和許醫生的接觸也相當多。
他們興趣非常相近，你來我往得多了，關係甚至比一般的親兄弟都來得要好。
這天，他們爆發了有史以來最大的一次爭吵。
“劑量真的不能再加了，否則它會對人體產生不可逆轉的副作用。”許醫生語氣沉沉地說。
這個問題他們不是第一次討論，每一次都不歡而散。
金博士像是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回答，倒沒有像以前繼續舉出樁樁件件來試圖說服他，“既然這方面行不通，那我想做雙人交互。”
許醫生瞬間瞭然，“這才是你這次來找我的目的吧。”
金博士也不否認，只轉著茶杯等他的回答。
思忖片刻，許醫生開口，“這是你的專業領域，你更有發言權，只是雙人交互十分考驗技術，之間可能會發生的情況有千萬種，萬一是我們承受不了的——”
許醫生沒有再說下去，相信金博士也知道，但凡存在一點兒不可預料的情況，專業部門的審批就過不了。
臨出門，許醫生回過頭說了句，“老金，假的終究是假的，走出來吧。”
金博士沒有說話，站起來看向窗外，黑夜裡是消散的溫暖。
——
金博士跑操作室的頻率勤了起來。
Leo倒是很高興，畢竟終於有個可以說話的人了。
再見周敏是一個月後，和她的老伴一起來的。
金博士當然叫不出她的名字，只是那天的電話鈴聲像是一路響到了他的心上。
屏幕上，周敏又被鬧鐘吵醒，被那隻小貓驚到，開始張羅滿滿的一桌菜。
只是這次她甚至還不如上次走運，沒等坐下歇口氣，就接到了兒子打來的電話，語氣抱歉地告訴她，不能回來吃飯了。
“誒誒好，你多注意身體，有時間就回來吃飯啊。”周敏掛了電話，臉上神情落寞。
忽然睏意襲來，周敏沉沉地在沙發上睡去。畫面定格在她的臉上，眼角有一顆未落的淚珠。
金博士轉過頭去，還沒詢問，Leo就朝鬧鐘努努嘴，怎麼時間又到了？計時顯示的0讓金博士眉頭狠狠皺起。
見金博士失落，Leo主動開口，“她叫周敏，每次來定的都是吃一頓飯，可是她動作太慢了，連放多少鹽都要考慮，所以到現在為止都沒能好好地吃完一頓飯。”
“每次？”
“對啊，差不多每個月一次吧，我也挺不忍心的，每次時間一到，只能用電話把他們打斷。”Leo說著，情緒也有些低落。
金博士聽了，沒有再說話。
4
金博士出門的時候，正碰上週敏和她老伴往回走。
“這次兒子說工作忙不回家吃飯了，誒，對了，上次打你電話怎麼沒接啊，一家人吃飯就差你了……”
“我這不是開車嘛，以後有機會，趕上兒子一家回來啊，我來下廚……”
聲音漸漸遠去，只留下一個互相攙扶的背影。
金博士的眼睛微微有些溼潤。
在護理Linda的嘴裡，金博士瞭解了這對老夫妻的情況。
老先生叫李峰，老太太叫周敏，是對失獨老人。當年他們的兒子高考考得不錯，成績出來後，老兩口琢磨著辦個謝師宴，誰知歡歡喜喜的一場聚會最後變成了一場噩夢。
他們的兒子李明，在回家途中被一輛飛的撞出十幾米，最終也沒能救回來。
大喜大悲後周敏受了刺激，失了心智，總還是自我催眠兒子還活著。
兒子謝師宴上車禍身亡，悲傷過度的老母親在催眠中度過一生。
“正好咱們研究所成立，她算是所裡的第一批客戶，也是效果最好的一位。”Linda開口解釋道，“她先生為了讓她活得開心一點，每個月都會帶她來體驗一次，也算是最大的滿足了吧。”
陽光下，對面大廈的玻璃窗上映出的“心願所”三個大字閃閃發光。
想了想，Linda還是忍不住發出一聲感慨，“不到四十的人老成那樣，活得真不容易。”
金博士還保持著眺望的姿勢，儘管他們早已走遠，現在什麼也看不見了。
夜色裡，金博士正開著車往家裡去。
今天是週六，出行的人很多，路上來來往往的小車中總能聽到孩子的說笑聲。也是，今天難得是孩子和家人共同的休息日，自然大多是一起出來遊玩的。
剛剛一掠而過看到的玻璃窗裡是一位年輕媽媽，正和一個可愛的小女孩喝著飲料，頭微微偏向一個方向看去，大概是在等排隊的爸爸……
“呲——”輪胎與地面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音，金博士一個急剎車。
“不試試怎麼知道呢？”他調轉車頭，駛向實驗室。
——
實驗室裡只有幾盞燈亮著，晚上10點，差不多大家都回家了。
金博士按下指紋解鎖，進入自己的實驗室。
金博士是專業領域的先鋒，國家級的科研家，研究所為了留住人才，特意早早地給他申請了個人實驗室。
實驗室地上散亂地擺著各種傳感器，有實驗失敗的，也有亟待驗證的，雙人交互的想法不是第一天有，只是一直沒有進展，現在，他似乎有些頭緒了……
5
Leo已經一個月沒有見到金博士了，感覺有些不習慣。
“hi，Leo，最近工作怎麼樣？”
“金博士！終於見到你了！”Leo高興地喊出來。
金博士臉上漾著笑意，“周敏今天有預約的吧？”
Leo想了一會兒，“今天上午的最後一位。”
“好的。”
Leo不再說話，專心演繹另一個家庭的故事去了。
——
“我願意試一試。”在聽說可以和老伴一起“見”兒子的時候，李峰激動地搓著手，又有點侷促不安。
“那好，我們需要做點準備。”金博士把他們領進演繹室。
所謂的演繹室不過是個四四方方的小房間，裡面什麼也沒有。銀色的牆壁發出幽幽的光，泛著冷意。
金博士掏出事先準備的電磁波傳感器，這是他實驗至今最為靈敏的一款了，以心率波動為破譯思緒的信號。傳感器是貼片形狀，像磁鐵一樣三塊貼在一起。現在需要將它們分開來貼在胸口，一塊給周敏，一塊給李峰，另一塊給情景操作者。
“最差的情況不過是兩個人都進不了情境，祝願你們成功。”金博士微笑著說。
護理Linda進來做了一些醫護操作。
畫面上，李峰和周敏正被一陣尖銳嘈雜的手機鈴聲吵醒。
“兒子說他們今天會回來吃飯，老頭子，趕緊起來買菜去。”
……
金博士和Leo相視一笑，眼角竟都已經溼潤了。
……
“金博士，時間已經過去25分鐘了。”Leo的聲音突然響起，他摘下接收信號的頭套看著金博士詢問意見。
金博士一愣，轉頭髮現畫面上週敏正把最後一道菜端上桌，李峰在分碗筷，兩人都是笑意盈盈的樣子。
忽然一股悲涼湧上心頭，金博士覺得全身無力。
時間一分一秒地減少，正當Leo要按下結束的按鍵——那是早就設置好的場景，藉故離開，提早結束。
一個聲音插了進來。
“這次Linda給他們注射的是新型藥水，我調整了配方，有效時間大概50分鐘，雖然不長，但，總能吃頓完整的飯。”許醫生從門口緩緩走進操作室。
Leo趕緊切換了劇情。
畫面上——
“喂，大飛啊，我回爸媽家了，正吃飯呢，放心，等回北京一定請你喝酒，行行行，就這麼說定了。來，爸媽，這個排骨多吃點，補鈣的。”
……
金博士眼角流下了欣慰的淚水。
許醫生看著落淚的金博士，沒有出聲打斷，只是看著他鬢角的白髮，不禁思緒萬千。
他和老金相識在風華正好，兩個熱血青年一拍即合，轟轟烈烈地搞起了創業。他研究的是神經類試劑，麻醉劑、迷幻劑等等，老金研究的是虛擬科技，主攻方向是VR，通俗來講就是模擬出一些讓人覺得真實的虛擬事物。結合兩人的特長，“心願所”誕生了。
心願所是通過採集當事人的記憶，根據他們理想中的樣子，製作出各種求而不得的場景。
在一個密閉的空間裡，少女完成了她的公主夢，少年釋懷了與初戀分手的憂傷，病人擺脫了輪椅，可以滿街跑著瘋玩一整天……
直到——
金博士把研究所的主題定為——撫慰失獨。
6
周敏和李峰走出演繹室的時候，李峰已經驚喜地一個勁兒抹眼淚。
他們工資不高，辛苦工作一個月勉強能夠支付一次體驗的費用，看著情緒狀態已經失常的妻子，李峰只能自己咬牙堅持了下來。
“老頭子，你可算是趕上吃飯了，今天那排骨味道怎麼樣？”
“都挺好的，咱孫子不是一個勁兒誇好吃嘛，下次出鍋多撒點蔥花就更香了……”
兒子車禍身亡後，悲傷的老母親從此生活在母慈子孝的催眠裡。
依舊是相互扶持而去的背影，只是這次，彷彿多了幾分堅定。
緬懷過去並不懦弱，依託，是我們最為堅實的盔甲。
“Leo，介意今天晚上加個班嗎？”金博士開口詢問，Leo是他的得意助手。
“啊？”
——
液體緩緩流入靜脈，失去意識前，金博士還在不斷地回憶。
一覺醒來，金博士剛好接到女兒的電話。
“喂，老爸，我想死你啦，雲南大理一點也不好玩兒，我跟老媽下午就到家啦，我要點餐，醬汁牛肉，糖醋小排，蒜蓉炒肉……一個都不能少奧……”
現在，他的幸福，大概馬上就要來了。（作品名：《心有所願，許你團圓》,作者：莎草。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禁止轉載）
點擊右上角【關注】按鈕，第一時間看更多精彩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