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新老漢這輩子


成新老漢這輩子



成新老漢在槐樹窪村出了名得誠實人,所謂誠實人,也就是說只要是他認準的事,他幹出來的活都是完全徹底。辦事特講究忠實,為此,村人乾脆把成新說成:“誠心”,但是,也有人說他是“一根筋”。

成新的老伴萬喜梅,攤上這樣一個丈夫,也確實讓她操了不少的心。可是,萬喜梅並不覺得生氣,反而覺得自己那口子就是個實心眼,幹活、做事太認真。只要有人說她的丈夫“一根筋”,你聽,她的回答卻是:“這樣的人,做我的男人,可靠!”

當然了,成新對媳婦也特別的好,還特聽媳婦的話,並且是一心一意的。不像村裡的其他年輕後生,對自己的老婆也耍小心眼,只要手裡有了錢,不知道自己姓啥叫啥了,總想些不靠譜不沾邊的事。

成新一天吃了飯就知道下地裡幹活,侍弄那點莊稼,家務事不管不問。這樣,萬喜梅既要幹家裡的活,還要操心地裡的莊稼,屋裡屋外,全是她一個人操持,粗活細活都她自己扛。成新也承認自己是個不稱職的丈夫,所以,他凡事都聽媳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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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裡,媳婦讓他打狗他不去攆雞,什麼時候該幹什麼,怎麼做,大多數都有媳婦安排。為這,成新沒少遭村人的笑話,可是他並不覺得低人一等,媳婦也不覺得羞。她說:“這有什麼,這樣聽話的男人,你到哪兒找去。”

這樣的日子,就這樣飄飄搖搖地往前走著,一晃就是大半輩子。

成新已過了五十,是個特別能起早的莊稼人,他是天不明就來到水庫邊上開小片荒地的。早晨的涼爽,可他卻冒了一身的汗,他停下來,站在那裡想喘口氣。

三月的風,很柔,總是輕輕地颳著。成新老漢拄著钁頭把站在小浪底庫區的水邊,向水面上看去,風在水面上慢慢地刮過,蕩起一條條細細的波紋,悄悄晃動的水面輕輕地搏擊著岸邊的泥土。

寬大的水面看得他有點眼花,還覺得頭髮梢有點豎起來了,他的頭有點暈了。他趕忙丟下钁頭,彎下腰搬起一塊石頭放平了,想坐在上面歇息歇息,清醒一下頭腦。

他坐在石頭上,扭頭看著搬起石頭的地方,幾棵不知道是什麼草長出來了嫩黃嫩黃的芽尖兒,被石頭壓得扭扭曲曲,在微風中顫抖著,他陷入深深的思念之中,看著這柔柔的春風,使他在這個春天把一年的希望和期待幻化成神話中的玫瑰迷霧,清明的無限春光給他增加了無限的思緒,和煦的春色喚起了他的激情,也增強了他要在這一年裡奪取糧食和錢財雙豐收的期盼。思緒中他看著庫水邊的泥土散發著溼氣,散發著一種清新的氣息。

他看著東山頭慢慢升起了紅彤彤的太陽光,它在驅散著庫水面上的霧氣,透過霧氣庫水邊上的楊柳樹已經有了綠色,稀稀的,似有未有。他掏出旱菸袋,把菸袋鍋插進煙布袋裡揉了又揉,才裝滿了一菸袋鍋的旱菸抹,又從上衣口袋裡掏出氣體打火機,打著火點燃了菸袋鍋裡的煙抹,抽了起來。

在村裡成新即是誠實的人,還是出了名的老莊稼人。他深知春天在他眼裡的一年之計,更是他的一年之際,看好眼下正是備耕的最佳時段,在這庫水邊弄塊小片荒地,栽幾百苗紅薯是老莊稼人的心事。他知道在二十世紀七十年代以前,紅薯在莊稼人的心裡佔有著很高的分量,它關乎著莊稼人一年吃飽和吃不飽肚子的大問題。今天仍然是莊稼人一年不可缺少的食品添加劑。

他思謀著這一年的希望,忽然抬起頭來,看到庫水邊、田埂上聚集著三三兩兩的青年男女在踏青,時而傳來嘻嘻哈哈、甜蜜的笑聲。

成新老漢聽著年輕人的嘻嘻哈哈聲,接著側過身子歪在那裡,眯上了眼睛,想著往事,覺得心靜氣和得多了。

從東方升起的太陽光,照在西邊的山坡上,那山尖是第一個先紅的。罩在山窪裡的霧氣升騰著,愈升愈淡,看著它升到山尖時,淡的跟細紗似的。那些年輕人肯定是來看日出的,還真別說早晨的日出是雄偉的,它不但紅霞飛揚,圓圓的大火球似的紅太陽傲慢地升騰著真是好看,他想著自己年輕時為了看一眼日出,曾經蹬上過這個山頂。

現在老了,已經沒有了年輕時的朝氣了,他回過頭來,又看了一眼開墾出來的小片荒地,想著心事,他突然來了興趣,一股熱乎乎的暖流直往他的心口衝來。

他想著春天的播種,想著秋天的豐收。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的向前滾著,轉眼又是一年。

這年的春天特別的乾旱。再有兩天就是立夏了,老天爺就沒有見一滴雨,這一天的午後,天氣更加酷熱。

副鄉長張建民開著小車爬上了一段坡路,進入了槐樹窪村的田間小路,來到路邊的一棵楊樹下,想歇息一會,再進村。

楊樹下停著一輛木製的人力車,車上拉著一個鐵質的舊油桶。張建民坐下來還沒有歇多大一會,一個體型健壯的中年人走了過來,他就是成新老漢,他的肩上挑著兩隻水桶,從麥地裡走了出來。

不遠處麥地裡的麥子旱得耷拉著葉子,另一塊地裡的玉米葉子被烈日曬得低下了頭,乾旱的黃土地被曬得發燙。這位大哥邁著大步,走到人力車的後邊,抽出插在舊油桶裡的一個水管頭,接滿了兩桶水後,就用鉤擔把水挑進了麥地裡。張建民後邊跟著他也走進了麥地裡,他看著他慢慢地把水倒進了用鋤頭拉過的麥壟裡,原來,這位老農在擔水澆麥。

張建民看在眼裡,都是連日的乾旱,已讓這塊本來就貧瘠的土地更加疲憊。身邊的這位農民不忍心看到自己心愛的莊稼被烈日烤的將要枯死;更不忍心看到自己苦心經營的小麥豐收無望;更不能讓這塊賴以生存的黃土地為少雨而失去生機,所以,他使出了最笨最原始最低效的方法——擔水抗旱澆麥。

面前這位最忠實的農民面對持久的乾旱,他無奈,但他卻很執著。張建民望著他顫顫悠悠一擔又一擔地擔著水走進麥地裡的身影,他由衷地感概:不管歲月如何改變,這位農民始終沒有放棄作為莊稼人的原始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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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個秋糧豐收的金秋十月。

這年遇上了風調雨順,大秋作物一個勁地飆著勁地長,槐樹窪這塊黃土地裡,到處都是喜氣洋洋的豐收景象。成新老漢的五畝回茬地全都種的是穀子,穀子這時候都低下沉甸甸的頭,看著真是喜人。

這天,成新的媳婦萬喜梅和老公一起來看穀子是否成熟可以開鐮了。家裡的事很忙,萬喜梅根本就騰不出手來,她是怕成新拿不準穀子是否成熟,沒辦法只有和他一起來了。本來這事成新一個人來就成,可是成新這個人太執著,前幾天媳婦讓他去谷地裡趕麻雀,別讓這些害人的東西把將要吃到嘴的穀子給禍害了,可是成新竟在谷地裡守了一整天,一直到滿天星星的時候才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了家裡,為此,今天她特意和老公一起來看穀子了。

說句實話,成新的媳婦萬喜梅是這個家的主持人,一年的成敗決定在她的手裡。所以,近段時間她還是有點自己的小心思,對不起這個家。早在五年前,村支書來家裡做過她的工作,讓她把村東頭的五畝回茬地栽上山楂樹。村東的五畝回茬地是她的命根子,一家人一年的吃喝及經濟收入憑的是它,再一個就是這幾年村裡發動村民栽植果樹都沒有成功,村民開始栽的是蘋果樹,後來又換成了梨樹,再後來又換成了桃樹,都是勞民傷財,均沒有成功。到底這山楂樹收成咋樣,銷路如何,價格高不高,她不知道。以前她也動過這個心思,卻不敢拿家裡的五畝保家田冒險。是因為老輩人傳下來的那句話:“家裡有糧,心裡不慌”。這句老話制約著她。有錢沒錢,先保住一家人的口糧是莊稼人的本分嗎。

這些天正是採摘山楂的季節,她沒有少來村裡的農副產品交易市場上轉,一路上她看著田鄰家的山楂園裡掛滿了紅彤彤的果子,像是永遠也摘不完似的,樹上仍然還掛著紅彤彤的山楂,總有人在那樹上採摘著,一筐又一筐的山楂拉到村裡的農副產品交易市場交給果商們過秤,果農和果商的臉上都掛著笑容,她的心裡很不是滋味。

她惱恨自己,這次真的是自己失算了,五年前要是和他們一起栽上山楂的話,我不也和他們一樣笑得那麼香甜嗎。

她越看越生氣,這幾年都是我帶著成新白白地浪費了賺錢的機會,這個家一年又一年的破敗,都怨自己當時思想不開放。成新那麼的聽話,那麼的信任我,把這個家交給我管理,我卻把它經營的遠遠落後於街坊鄰居,我呀我,真的對不起那麼信賴我的丈夫,對不起我那兩個在唸大學的孩子,我呀我,不稱職,再這樣下去,真的不能再當這個家的主持人了。

她一路走著,一邊看著一個個過完稱拿著錢往回走的人群,她低下頭往前走著,後面緊跟著自己的丈夫,迎面碰見了村民錢廣。

錢廣打趣地說:“成新,你老跟在老婆的屁股後面,難道你老婆的屁也是香的?”

成新的臉一下子紅到了耳根,羞得他說不出話來。

萬喜梅接過錢廣的話茬說:“錢廣,你說話也不怕閃了舌頭,要不你也跟到我的後面聞一聞。”

萬喜梅這句話噎的錢廣,半天說不出話來。

成新家的穀子豐收了,價錢還算不錯,雖然多賣了幾個錢,可是刨掉農田的化肥錢,犁地和旋耕地的費用,還不算人工費,基本就沒幾個錢了,幾乎是白忙活了一年。

他的左鄰右舍栽植山楂,一家一家的富了起來,有的開上了小汽車,有的住上了小樓房,不用說銀行裡都有了存款。

這時候,錢廣找上門來了。他說:“喜梅大妹子,村東你那五畝回茬地承包給我吧,價錢我給你出的高高的,這樣,你們一家就不用種地了,進城打工賺錢,我就可以成為村裡最大的山楂種植大戶。喜梅,這可是兩全其美的好事。”

“你想得美,別做你的大頭夢了,我也要上項目了。”萬喜梅硬氣地答覆道。

萬喜梅敢說這句話,是因為她從一個果商的口裡瞭解到,這些山楂都是拉到了山東一個山楂加工廠了,利潤挺大的。她有了利用外資,創辦山楂加工廠的想法。回到家裡,萬喜梅就和丈夫成新商量辦山楂加工廠的事。說是商量,其實就是決定,因為在這個家裡萬喜梅的話一旦出口,就沒有改變的餘地了。

在這個家裡,雖然,萬喜梅的話一諾千金,可是,這次決定,成新還是提出了自己的意見:“辦工廠咱沒有經驗,廠房的建設,技術人員沒有怎麼辦?”

成新能想到的問題,媳婦自然也會想到,他不知道媳婦已經做了大量的調查,對此,辦山楂加工廠就是一條可行的致富路子,村裡的土質好,山楂質量高,已經名揚天下,做出來的山楂產品自然是名優產品,銷路肯定好,至於辦工廠的前景,肯定沒問題。

“你敢肯定,辦山楂加工廠沒問題?”成新問道。

“沒問題!”媳婦肯定地說道。

“辦!”成新舉雙手錶達了自己的意見。

在各級領導的大力支持下,萬喜梅的山楂加工廠開建了。

成新簡直就是一個辦廠迷,每天堅守在建廠工地,一刻也不肯停下來地忙活著,天不黑透他不下工。媳婦心疼他,不讓他這麼沒命地幹,可他就是不聽,照樣晨起以後一頭扎進建築工地,看工人施工,還去琢磨問題。

成新的敬業精神,深深地感動著村人。一天,錢廣和成新在路上相遇,錢廣說:“成新你個傻逼,建工廠像你這樣上心,它能當吃呀還是能喝,還是能當媳婦用?”

成新笑了笑說:“還真讓你說對了,建工廠就得把它當作媳婦一樣伺候,你把她伺候好了,她才能給你發揮無限的光明。”

日怪了,成新自從迷上了建工廠,腦子也靈醒了許多,眼睛也看得遠、看得清了。

忽然,有一天,成新晚上下班被一輛摩托車撞了一下,事不大,只是受了一點皮外傷,媳婦萬喜梅卻嚇得要命,求他不要這麼拼命地幹活,咱僱一個監工不就得了嗎,咱家的廠子不用你這麼下死力地幹活。成新拿出招牌式的笑容說:“沒事,沒事,該死到槍上,死不到刀上。”

尾聲

2019年的槐樹窪村與5年前相比,已經變換了舊有容顏。

山青了,水綠了,村人的純樸品行依舊,徹底變換的只是村莊的容貌和人的面貌。一條十米寬的柏油大道從北往南筆直地橫穿村莊,直通國道,一街兩行均為一排排舒適氣派的別墅群。一輛輛小車比比皆是;更有老人牽著自己的孫兒孫女在村中的文化廣場遊蕩玩耍。只有到了廠子下班的時候,大街上頓時人影晃動、行色匆匆,或是回自家吃飯休息,或是聚到街邊的幾家餐館裡喝酒耍鬧。

這年的霜降時節,正是山楂果的成熟季節,村裡新落成的“山裡紅”集團公司總部大樓前彩旗招展,人頭攢動,車水馬龍。身為董事長的萬喜梅正在樓前迎接前來參加“山裡紅集團掛牌儀式暨“龍”字牌產品洽談會”的客人。通往村外的柏油大路上魚貫駛來掛著省內外牌照的各式車輛。市、縣領導及山東總廠的周總、國內外客商,集團的總經理成志(成新的兒子)把客人一個個引進了貴賓室落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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遵照萬喜梅的安排,今天的活動非比尋常,客人中既有市、縣的各級領導,又有山東總廠周總帶領的一班人馬,更有全國各地的客商,特別是還有韓國和日本商人專程從國外轉道而來的參會客商。成志明白,精心安排,必須保證這次會議的圓滿成功。

這次活動的每個環節和參觀路線都有身為董事長的萬喜梅親自把關,確保整個活動萬無一失。

活動日程是這樣安排的:上午先實地參觀考察整個村莊及周邊的山楂果園,接著舉行“山裡紅”集團總部大樓揭牌儀式,下午進行“龍”字牌產品洽談會。

上午八點鐘,參觀考察活動正式開始,六輛“金龍牌”大巴車載著客人駛進槐樹窪村及周邊的山楂果園生產基地,沿途經過已經掛滿鮮果的茂密山楂果園時,由總經理成志通過車內的音響向客人一一介紹槐樹窪村乃至北山子鎮山楂果資源基地建設管理情況。

深秋時節的涼風輕輕地拂面飄渺著,深邃幽謐的山楂林間穿梭著前來參觀的客人說笑著,鳥兒的婉轉啼鳴聲在山間的叢林間此起彼伏。

中午十一點一刻,“山裡紅”集團總部廣場上立時燃起煙花、響起鞭炮聲,揭牌儀式就此開始。各路客人輪番上臺致辭祝賀之後,萬喜梅宣佈:由“山裡紅”集團奠基人成新上臺講話。已是滿頭花髮的成新走上主席臺,他有些興奮,更是激動異常,一如當年擔水澆麥的執著精神一樣,半晌兒沒有說出話來。或許是為了鎮靜一下自己的情緒,他習慣性地捋了捋自己花白的鬍鬚,然後把目光移向遠方的山楂果園,在連綿不斷的叢林間巡視流連。

槐樹窪村的黃土地,北山子鎮的山山水水,就是一位母親,以她不竭的乳汁哺育著萬物生靈;她是一座風向標,暗夜裡指引著跋涉著不息的腳步;她是一名戰士,頂天立地、歷盡磨難、永不言敗;她是一道亮麗的風景線,忠實地記錄並展示著槐樹窪村輝煌的歷程和未來的畫卷!



成新老漢這輩子

作者簡介


席騰華,網名:田野文化,1951年生,垣曲作家協會會員,垣曲縣第十五屆人大代表。一個生長在農村的老農民。喜歡文學,喜歡在文字裡尋找自己的夢想,愛好懷梆戲。曾有《回憶父親》、《大槐樹下》、《警民情深》等發表於《科學導報》和《舜鄉》等報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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