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时光的漂洗中,我们怎么思索生命的来和去?
我们怎么迎接,怎么告别?我们何时拥抱,何时松手?
上一代不会倾吐,下一代无心体会……
花开就是花落的预备,生命就是时序的完成。
那时那刻,他们还深信人间的爱和聚,可以天长地久。
如果伦理变成压迫,亲情变成绑架,你就应该是那个站起来大声说“不”的人。
此生唯一能给的,只有陪伴。
这世界上凡是不灭的,都在你自己的心里。
每一寸时光,都让它润物无声吧。
以六十年沉甸甸的光阴打造的一把锁,你用什么钥匙去开?
所有最疼痛、最脆弱、最纤细敏感、最贴近内心、最柔软的事情,我们都是避着众人的眼光做的……
鳟鱼和你一样,总是想回到它出生的那条江。
人与人、代与代之间的初心凝视,这门个人的功课范围之大、涵养之深、体悟之艰、实践之难,比都会间对于正义的争执要诚实得多,重大得多。
他们走过的路,是万里江山,满目烟尘;怀着“温情与敬意”,我感恩他们的江山、他们的烟尘,给了我天大地大、气象万千的一座教室,上生命的课。
生命,就像黄昏最后的余光,瞬间没入黑暗。
自己的命运自己掌握,尤其在乱世。
——龙应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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暌违十年,一部跨代共读的生命读本
继《目送》《亲爱的安德烈》《孩子你慢慢来》后,龙应台潜心10年,延续以往受读者欢迎的亲情主题,融入历史元素,比以往作品更有深度,视角更开阔、书写更细腻、立意更高远。全新力作,100%没有出版过的全新内容,是所有读者翘首期盼的龙应台真正意义上的新作!
沈阳市新华书店有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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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式新颖,龙应台以往作品从未出现过的复调结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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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家 《天长地久》序试读
油菜花
很久没有想起父亲了。脚步匆匆,出海关进海关,上车下车换车,提起行李放下行李,即便是为了扫墓而如此奔忙,父亲其实一直没进入意念之中。我是一股风啊,不为一株树停。
但是,当火车渐渐接近衡阳,离开座位站到门边往外看,满山都是杂树生花的泡桐,田里尽是金黄灿烂的油菜花,父亲突然之间进到意念中来——他的骸骨,就埋在那泡桐树和油菜田覆盖的、柔软湿润的泥土里。强烈的思念蓦然袭来,毫无准备地,我眼泪潸潸,就站立在轰轰隆隆的火车声里……
失乡的人
所有的战争流亡者,都以为只是暂时避难,其实却是与乡土山川的诀别。不是自愿的舍弃,而是乡土从自己的胸膛被拔除,被撕开。失乡之痛,思乡之切,成为许多小说家永远的文学深泉。“乡”究竟是什么呢?父亲在世时从来不曾说过他如何“思乡”。他说的,永远是他的妈妈。
清明的霏霏细雨轻软如絮,走在他少年时走过的石板路上,看他曾经游过泳的江水中的倒影,三月的油菜花鲜艳如他儿时所见,我也明白,他说的“妈妈”,他到八十五岁还说得老泪纵横的“妈妈”,包含了江边的野林、百花盛开的泡桐树、油菜花、老屋、石板路,以及妈妈跪在泥土上拔出萝卜、头发凌乱的那些时刻……
如果有坟
从台北飞香港两小时;从香港机场搭七人座到深圳湾口岸四十五分钟;离开香港海关,进入深圳海关,搭车到深圳北站一小时;转高铁,两个半小时车程抵达衡阳站,再搭车四十五分钟到达衡东县一个山路口。沿着一路白檵花爬坡十分钟,终于到了墓前。
在墓地坐了许久,柏树芬芳,草叶摇曳,燃着的香飘起青色的烟。地下的父亲不知是否缥缈有感,但是在青烟依风缭绕里,我突然之间明白了安德烈那句话的深意。
跟安德烈说一个诗人好友的故事。诗人深爱他受苦的母亲。母亲死后,他把骨灰长年放在一个美丽的盒子里,摆在书房。每次搬家,盒子就跟着搬。有一次半夜里来了小偷,早上醒来,盒子不见了。“你要不要把我的骨灰也放在你书房,摆书架上?”我问安德烈。我们在缅甸茵乐湖畔一个旅店里。两张古典大床,罩着白色纱帐,外面雨落个不停,我们在各自的帐内,好像国王在享受自己孤独又奢华的城堡。趴在床上看电子书,安德烈头也不抬,说:“不要。”“那……”我假作沉吟,然后说,“这样吧,我很公平。骨灰分两盒,你一盒,弟弟一盒。你是老大,拿大盒的。”他说:“不要。还是做个坟吧。”“要坟干什么?”我说,“浪费地球。”“有个坟,我们才可以收文青观光客的钱,谁要来看作家的墓,收门票。”我不理他,继续跟他分析:撒海上,不一定要到海中央,搭船多麻烦,或许到无人的海滨岩石即可;埋树下,选一种会开香花的树,花瓣像白色蝴蝶一样的花;也可以“草葬”,就是埋入一片什么都没有、只有绿油油的草地下, 让掉下来的枯叶覆盖…… 这时他放下了书, 隔着纱帐,说:“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坟,我和飞力普就有理由以后每年依旧来台湾?没有坟,我们和台湾的联系可能就断了……”
父亲的坟是一块小小的石碑,旁边留着一块石头,名字还没刻上,是留给他的美君的。那天真爽朗的浙江姑娘,曾经跟他来到这里。来时已经烽火连天燃烧,人命辗转沟壑,没有想到,大江大海走遍,有一天,他们会双双回到这片柔软的土地。
温情与敬意
钱穆曾经教小学生写作文。他带学生到松林古墓去,坐在墓旁,专心听风穿过松针的声音。风穿过松树的声音,他说,和风穿过其他树的声音,就是不一样。突然之间雨下来了。他让学生坐在屋檐下,用心看雨,用心听雨。他在每天的飞机轰炸和空袭警报之间,拿着笔写《国史大纲》,带着对于历史最深的“温情”,最大的“敬意”。
“温情与敬意”,是否只是对待历史呢?我们如何对待曾经被历史碾碎了身心的亲爱的上一代?我们又如何对待无话可说、用背对着你但是内心其实很迷茫的下一代?在时光的漂洗中,我们怎么思索生命的来和去?我们怎么迎接,怎么告别?我们何时拥抱,何时松手?我们何时愤怒,何时深爱?何时坚定拒绝,何时低头承受?我们怎么在“空山松子落”的时辰与自己素面相对?
山涧
美君来自浙江。她二十岁爱上的男子,来自湖南。他们走过的路,是万里江山,满目烟尘;怀着“温情与敬意”,我感恩他们的江山、他们的烟尘,给了我天大地大、气象万千的一座教室,上生命的课。当现实的、正在眼前上演的历史使我沮丧的时候,他们所走过的历史阔度和个人生命的宽容,像沙漠困走时心里记得的绿洲泉水。
下一代将来会怎么对待我们?要看我们此刻正在如何对待上一代。社会的进程是不是继续走向内在的溃散?要看我们正在怎么磨炼个人的功课。文字和思想失去领土了吗?走在农村的市集里,或是站在孤独的大武山棱线上,我感觉到一种元气的回流,初心的苏醒。
我意识到,怀疑主义只会来自争执不休的都会。大山无言,星辰有序,野鹿在森林里睡着了,鲸鱼在海里正要翻转它的背脊,这些,都在对与错的争执之外。而人与人、代与代之间的初心凝视,这门个人的功课范围之大、涵养之深、体悟之艰、实践之难,比都会间对于正义的争执要诚实得多,重大得多。
二〇一四年十二月一日,我辞去政务,回到文人安静的书桌;二〇一七年八月一日,我“移民”乡野,与农渔村民为伍。人们以为是我“牺牲”,放弃了都会的丰满去“奉献”于美君;在大武山的山径上、在菠萝田和香蕉园的阡陌间行走九个月之后,我才知道,那个来自泥土的召唤,是美君在施舍予我。
智慧的施舍,仿佛月照山涧,幽影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