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村落文化很有意思,族群的原始凝聚力并未彻底向现代文明妥协,这就形成了许多有意思的特色村落。
像河南南阳新野鲍湾村于湾村,村里大多会耍猴,且以耍猴为生。
像平顶山市宝丰县赵庄镇大黄庄村,是全国文明的杂技之村。
如今靠着鸡毛换糖跨入经济先进城市的义乌,当初也是由鸡毛帮所在的村子发展而来的。
再比如,今天我们要讲的这个故事里的村子——朱牛屯,一个全村皆以杀猪宰羊为生的屠夫村。
朱牛屯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全村有四五百人。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朱牛屯没山没水,祖上留下来了一套扒皮卸肉的手艺,全村人个顶个是好屠夫,村里的娃娃从六七岁就得接受长辈的传授,学习怎么样拿刀,如何辨筋,如何夺取生命。
所以朱牛屯里的整日介都弥漫着一股子血气,带着腐败的气息,腻腻的糊在人的口鼻之中。
陈二爷是这村子里,唯一的兽医。
屠夫村为啥有个兽医?
说起来奇怪,但却不奇怪,屠夫是杀生的,但他值钱也就值在杀生这一节,关键得生,不然您见过死猪肉跟活猪肉一个价么?
所以如何保证牲畜在被宰杀之前,不病不死,就成了一件大事。
陈二爷来这村子也有个十来年了,平日里沉默少语,就是手艺扎实,在村上颇有点威望。
这老头哪都好,就是有点打蔫,没事总一个人念念叨叨,什么因果、业障之类的,刚开始还有人问,后来也就习惯了。
但奇怪的是,这老兽医竟然还兼着接生婆的活计。
封建村落规矩大,哪有男人替人接生的道理,但村里人没办法,因为只有经陈二爷接生的小孩,才不会得上那怪病。
人们也记不清从啥时候开始了,就记得那一年下了一场大雨,全村待宰的牲畜一夜之间都染上了瘟疫,连天光都没熬过去,全死了。
就从那年开始,出生的孩子可就遭了殃,生下来不哭也不动,直愣愣睁着眼睛看着天,还不吃母乳,全靠米汤维持着。
村子地处偏远,也没个郎中,人逼得没办法就找陈二爷,好歹兽医也带个医字。
陈二爷只说这是天命不是病,没法治,村里人就不干了,说陈二爷见死不救,陈二爷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就是不为所动。
但好汉就怕心软,那回二爷实在看不下去了,两岁的娃娃,眼瞅这就要咽气,爹娘就跪在陈二爷门口哭。
二爷在门口抽了两袋烟,猛地站起来一跺脚。
“这罪,我这老头子背吧,孩子都是干干净净来的啊,不能绝在我眼巴前啊”。
二爷接过孩子,从怀里取出一根过梁针,对着孩子的脚底板戳了一下,然后直愣愣扎在了自己手腕上,把孩子往他娘怀里一递,扭过头就把门关上了。
门一关,这孩子就哭出声了,长着小嘴就要索乳吃奶,这条命算活了。
第二天,陈二爷就挨家去有娃的人家,说给孩子看病。
娃的爹娘千恩万谢,陈二爷也不回话,抱过来一针扎孩子脚底,然后再扎自个手腕子,孩子当时就哭出声吃奶。
陈二爷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替村里的娃接生的,也是从那时候起,陈二爷一天天瘦下来的。
那种瘦几乎是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天一个样,后来肉瘦没了,整个骨架子都好像被人抽出去了一样,腰躬着、腿曲着,远远看上去像个被煮熟的虾米皮一样。
就这么维持了几年的光景,陈二爷就不行了。
二爷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指挥着村里人把自己搬到村中心那块谷场上,中间有块大石头,给大牲口割喉放血都在那上面。
二爷起初躺在石头上,后来却回光返照一般坐了起来,对着全村说:“老汉活不过今晚儿,再也替你们抗不了业报了,但孩子没罪,你们要信我,就答应了三件事,咱村子不至于在这断了根”。
村里人闹闹囔囔的,老头子取出了藏在自己怀里的过梁针,递给身边一个小伙子继续说:“这第一件事,老头子一辈子的存项都在我床底下的兽医盒子里,你们取出来换了钱,买种子请农夫,把村东头的荒地开垦出来,两户人家必须有一个不再做屠户,第二件继续做屠户的,不能杀怀孕的牲畜,不能杀跪乳的羔羊,不能杀流眼泪的老牛,最后一件,再有娃娃落地,必须给它找个兽娘,从你们要杀的母牛羊里,哪个伸舌头舔着孩子,这孩子就得管它叫娘,日后给它养老送终”。
话音刚落,二爷就断了气了,下葬的时候,发现二爷原本干瘦的身子,竟重了起来,几个膀大腰圆的小伙子抬不起来,有村人老人说二爷这是升天了,罪业脱身往生极乐了。
人们没敢违抗老爷子的意思,按着三件事原原本本的做了,别说从哪之后,这朱牛屯的孩子生下来就再也没犯过那怪病,刚开始地弄不好,后来反倒比之前干屠户的营生更富裕了些。
村里人念着二爷的功德,在村东头给二爷盖了座小庙,日久年深倒也颇有些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