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6 唐詩名篇賞析(821—840卷)杜牧11卷 雍陶4卷 李忱1卷 溫庭筠4卷

唐詩,泛指創作於唐朝詩人的詩。唐詩是中華民族珍貴的文化遺產之一,是中華文化寶庫中的一顆明珠,同時也對世界上許多民族和國家的文化發展產生了很大影響,對於後人研究唐代的政治、民情、風俗、文化等都有重要的參考意義和價值。

目錄:

821寄揚州韓綽判官

822題木蘭廟

823贈別二首(其一)

824贈別二首(其二)

825南陵道中

826遣懷

827嘆花

828山行

829秋夕

830金谷園

831清明

832題情盡橋 雍陶

833題君山

834訪城西友人別墅

835天津橋春望

836瀑布聯句 李忱

837達摩支曲 溫庭筠

838過陳琳墓

839經五丈原

840贈少年

寄揚州韓綽判官

杜牧

青山隱隱水迢迢,秋盡江南草未凋。

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

揚州之盛,唐世豔稱,歷代詩人為它留下了多少膾炙人口的詩篇。這首詩風調悠揚,意境優美,千百年來為人們傳誦不衰。韓綽不知何人,杜牧集中贈他的詩共有兩首,另一首是《哭韓綽》,看來兩人友情甚篤。杜牧於大和七年至九年間(833—835)曾在淮南節度使牛僧孺幕中作推官,後來轉為掌書記。這首詩當作於他離開江南以後。

首句從大處落墨,化出遠景:青山逶迤,隱於天際,綠水如帶,迢遞不斷。“隱隱”和“迢迢”這一對疊字,不但畫出了山清水秀、綽約多姿的江南風貌,而且隱約暗示著詩人與友人之間山遙水長的空間距離,那抑揚的聲調中彷彿還盪漾著詩人思念江南的似水柔情。歐陽修的《踏莎行》:“離愁漸遠漸無窮,迢迢不斷如春水”、“平蕪盡處是青山,行人更在青山外”,正道出了杜牧這句詩的言外之意。此時雖然時令已過了深秋,江南的草木卻還未凋落,風光依舊旖旎秀媚。正由於詩人不堪晚秋的蕭條冷落,因而格外眷戀江南的青山綠水,越發懷念遠在熱鬧繁花之鄉的故人了。

江南佳景無數,詩人記憶中最美的印象則是在揚州“月明橋上看神仙”(張祜《縱遊淮南》)的景緻。豈不聞“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無賴是揚州”(徐凝《憶揚州》),更何況當地名勝二十四橋上還有神仙般的美人可看呢?二十四橋,一說揚州城裡原有二十四座橋,一說即吳家磚橋,因古時有二十四位美人吹簫於橋上而得名。“玉人”,既可藉以形容美麗潔白的女子,又可比喻風流俊美的才郎。從寄贈詩的作法及末句中的“教”字看來,此處玉人當指韓綽。元稹《鶯鶯傳》“疑是玉人來”句可證中晚唐有以玉人喻才子的用法。詩人本是問候友人近況,卻故意用玩笑的口吻與韓綽調侃,問他當此秋盡之時,每夜在何處教妓女歌吹取樂。這樣,不但韓綽風流倜儻的才貌依稀可見,兩人親暱深厚的友情得以重溫,而且調笑之中還微微流露了詩人對自己“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倖名”的感喟,從而使此詩平添了許多風韻。杜牧又長於將這類調笑寄寓在風調悠揚、清麗俊爽的畫面之中,所以雖寫豔情卻並不流於輕薄。這首詩巧妙地把二十四美人吹簫於橋上的美麗傳說與“月明橋上看神仙”的現實生活融合在一起,因而在客觀上造成了“玉人”又是指歌妓舞女的恍惚印象,讀之令人如見月光籠罩的二十四橋上,吹簫的美人披著銀輝,宛若潔白光潤的玉人,彷彿聽到嗚咽悠揚的簫聲飄散在已涼未寒的江南秋夜,迴盪在青山綠水之間。這樣優美的境界早已遠遠超出了與朋友調笑的本意,它所喚起的聯想不是風流才子的放蕩生活,而是對江南風光的無限嚮往:秋盡之後尚且如此美麗,當其春意方濃之時又將如何迷人?這種內蘊的情趣,微妙的思緒,“可言不可言之間”的寄託,“可解不可解之會”的指歸(見葉燮《原詩》),正是這首詩成功的奧秘。

題木蘭廟

杜牧

彎弓征戰作男兒,夢裡曾經與畫眉。

幾度思歸還把酒,拂雲堆上祝明妃。

這首詠史詩,是杜牧會昌年間任黃州刺史時,為木蘭廟題的。廟在湖北黃岡西一百五十里處的木蘭山。木蘭是一個民間傳說人物,據說是北魏時期的譙郡人(有的說是黃州或宋州人)。黃州人為木蘭立廟,可見是認木蘭為同鄉的。

詩人一開頭就用一個“作”字把北朝民歌《木蘭詩》的詩意高度概括出來。這個“作”字很傳神,它既突出地顯示了木蘭的特殊身分,又生動地描繪出這位女英雄女扮男裝“彎弓征戰”的非凡本領。要不,“同行十二年”,夥伴們怎麼竟“不知木蘭是女郎”呢?

接著詩人又借取《木蘭詩》“當窗理雲鬢”的意境。把“理雲鬢”換成“畫眉”,把木蘭終究是女孩兒的本色完整地表現了出來:“夢裡曾經與畫眉”,“與”相當於“和”。它啟發人們去想象木蘭“夢裡”的情思。她只是在夢鄉里,才會和女伴們一起對鏡梳妝;只是為了“從此替爺徵”才竭力剋制著自己,並非不愛“畫眉”。詩人運用一真一夢、一主一輔的襯托手法,藉助夢境,讓木蘭脫下戰袍,換上紅妝,運筆尤為巧妙。這固然有“古辭”作依據,卻表現出詩人的創新。

第三句詩人進而發揮想象,精心刻畫了木蘭矛盾的內心世界:木蘭在戰鬥中固然很有英雄氣概,但在日常生活中卻不免“幾度思歸還把酒”,“幾度”二字,恰如其分地表現出這種內心矛盾的深刻性。作為一個封建時代的少女,木蘭有這樣一些感情,一點也不奇怪。難得的倒是詩人善於揭示其心靈深處的思歸之情,更增強了真實感。

最後問題落在“還把酒”上。是對景排愁?還是對月把酒?都不是,而是到“拂雲堆”上“把酒祝明妃”。拂雲堆,在今內蒙古自治區的烏喇特西北。堆上有神祠。明妃,即自請和番的王昭君。木蘭和昭君都是女性。她們來到塞上,一個從軍,一個“和戎”,處境和動機固然有別,但同樣都是為了紓國家之急。

而這等大事卻竟然由女兒家來承擔,自不能不令人感慨系之。“社稷依明主,安危託婦人”,這是唐代詩人戎昱《詠史》中的名句,和杜牧這首詩是比較合拍的。

王昭君和親,死留青冢,永遠博得後世的同情。木蘭為了安靖邊烽,萬里從戎,一直受到人們讚美。詩人通過“把酒”“祝明妃”,把木蘭對明妃的敬慕之情暗暗地透露出來,把木蘭內心的矛盾統一起來,運用烘托手法,使木蘭和昭君靈犀一點,神交千載,倍覺委婉動人。這無疑也正是本詩值得特別稱許之處。

贈別二首(其一)

杜牧

娉娉嫋嫋十三餘,豆蔻梢頭二月初。

春風十里揚州路,捲上珠簾總不如。

文學藝術要不斷求新,因陳襲舊是無出息的。即使形容取喻,也貴獨到。從這個角度看看杜牧《贈別》,也不能不承認他做詩的“天才”。

此詩是詩人贈別一位相好的歌妓的,從同題另一首(“多情卻似總無情”)看,彼此感情相當深摯。不過那一首詩重在“惜別”,這一首卻重在讚頌對方的美麗,引起惜別之意。第一句就形容了一番:“娉娉嫋嫋”是身姿輕盈美好的樣子,“十三餘”則是女子的芳齡。七個字中既無一個人稱,也不沾一個名詞,卻能給讀者完整、鮮明生動的印象,使人如目睹那美麗的倩影。其效果不下於“翩若驚鴻,宛若游龍;榮耀秋菊,華茂春松”(曹植《洛神賦》)那樣具體的描寫。全詩正面描述女子美麗的只這一句。就這一句還避實就虛,其造句真算得空靈入妙。第二句不再寫女子,轉而寫春花,顯然是將花比女子。“豆蔻”產於南方,其花成穗時,嫩葉卷之而生,穗頭深紅,葉漸展開,花漸放出,顏色稍淡。南方人摘其含苞待放者,美其名曰“含胎花”,常用來比喻處女。而“二月初”的豆蔻花正是這種“含胎花”,用來比喻“十三餘”的小歌女,是形象優美而又貼切的。而花在枝“梢頭”,隨風顫嫋者,當尤為可愛。所以“豆蔻梢頭”又暗自照應了“娉娉嫋嫋”四字。這裡的比喻不僅語新,而且十分精妙,又似信手拈來,寫出人似花美,花因人豔,說它新穎獨到是不過分的。一切“如花似玉”、“傾國傾城”之類比喻形容,在這樣的詩句面前都會黯然失色。而杜牧寫到這裡,似乎還是一個開始,他的才情尚未發揮盡致哩!

當時詩人正要離開揚州,“贈別”的對象就是他在幕僚失意生活中結識的一位揚州的歌妓。所以第三句寫到“揚州路”。唐代的揚州經濟文化繁榮,時有“揚一益(成都)二”之稱。“春風”句意興酣暢,渲染出大都會富麗豪華氣派,使人如睹十里長街,車水馬龍,花枝招展……。這裡歌臺舞榭密集,美女如雲。“珠簾”是歌樓房櫳設置,“捲上珠簾”則看得見“高樓紅袖”。而揚州路上不知有多少珠簾,所有簾下不知有多少紅衣翠袖的美人,但“捲上珠簾總不如”!不如誰?誰不如?詩中都未明說,含吐不露,但讀者已完全能意會了。這裡“捲上珠簾”四字用得很不平常,它不但使“總不如”的結論更形象,更有說服力;而且將揚州珠光寶氣的繁華氣象一併傳出。詩用壓低揚州所有美人來突出一人之美,有眾星拱月的效果。《升庵詩話》雲:“書生作文,務強此而弱彼,謂之‘尊題’。”杜牧此處的修辭就是“尊題格”。但由於前兩句美妙的比喻,這裡“強此弱彼”的寫法顯得自然入妙。

杜牧此詩,從意中人寫到花,從花寫到春城鬧市,從鬧市寫到美人,最後又烘托出意中人。二十八字揮灑自如,遊刃有餘,真俊爽輕利之至。別情人不用一個“你(君、卿)”字;讚美人不用一個“女”字;甚至沒有一個“花”字、“美”字,“不著一字”而能“盡得風流”。語言空靈清妙,貴有個性。

贈別二首(其二)

杜牧

多情卻似總無情,唯覺樽前笑不成。

蠟燭有心還惜別,替人垂淚到天明。

這一首抒寫詩人對妙齡歌女留戀惜別的心情。

齊、梁之間的江淹曾經把離別的感情概括為“黯然銷魂”四字。但這種感情的表現,卻因人因事的不同而千差萬別,這種感情本身,也不是“悲”、“愁”二字所能了得。杜牧此詩不用“悲”、“愁”等字,卻寫得坦率、真摯,道出了離別時的真情實感。

詩人同所愛不忍分別,又不得不分別,感情是千頭萬緒的。“多情卻似總無情”,明明多情,偏從“無情”著筆,著一“總”字,又加強了語氣,帶有濃厚的感情色彩。詩人愛得太深、太多情,以至使他覺得,無論用怎樣的方法,都不足以表現出內心的多情。別筵上,悽然相對,象是彼此無情似的。越是多情,越顯得無情,這種情人離別時最真切的感受,詩人把它寫出來了。“唯覺樽前笑不成”,要寫離別的悲苦,他又從“笑”字入手。一個“唯”字表明,詩人是多麼想面對情人,舉樽道別,強顏歡笑,使所愛歡欣!但因為感傷離別,卻擠不出一絲笑容來。想笑是由於“多情”,“笑不成”是由於太多情,不忍離別而事與願違。這種看似矛盾的情態描寫,把詩人內心的真實感受,說得委婉盡致,極有情味。

題為“贈別”,當然是要表現人的惜別之情。然而詩人又撇開自己,去寫告別宴上那燃燒的蠟燭,借物抒情。詩人帶著極度感傷的心情去看周圍的世界,於是眼中的一切也就都帶上了感傷色彩。這就是劉勰所說的:“屬採附聲,亦與心而徘徊”(《文心雕龍。物色》)。“蠟燭”本是有燭芯的,所以說“蠟燭有心”;而在詩人的眼裡燭芯卻變成了“惜別”之心,把蠟燭擬人化了。在詩人的眼裡,它那徹夜流溢的燭淚,就是在為男女主人的離別而傷心了。“替人垂淚到天明”,“替人”二字,使意思更深一層。“到天明”又點出了告別宴飲時間之長,這也是詩人不忍分離的一種表現。

詩人用精煉流暢、清爽俊逸的語言,表達了悱惻纏綿的情思,風流蘊藉,意境深遠,餘韻不盡。就詩而論,表現的感情還是很深沉、很真摯的。杜牧為人剛直有節,敢論列大事,卻也不拘小節,好歌舞,風情頗張,本詩亦可見此意。

南陵道中

杜牧

南陵水面漫悠悠,風緊雲輕欲變秋。

正是客心孤迥處,誰家紅袖憑江樓?

這首詩收入《樊川外集》,題一作“寄遠”。杜牧在文宗開成年間曾任宣州團練判官,南陵是宣州屬縣,詩大約就寫於任職宣州期間。

題稱“南陵道中”,沒有點明是陸路還是水程。從詩中描寫看,理解為水程似乎切當一些。

前兩句分寫舟行所見水容天色。“漫悠悠”,見水面的平緩、水流的悠長,也透露出江上的空寂。這景象既顯出舟行者的心情比較平靜容與,也暗透出他一絲羈旅的孤寂。一、二兩句之間,似有一個時間過程。“水面漫悠悠”,是清風徐來,水波不興時的景象。過了一會,風變緊了,雲彩因為風的吹送變得稀薄而輕盈,天空顯得高遠,空氣中也散發著秋天的涼意。“欲變秋”的“欲”字,正表現出天氣變化的動態。從景物描寫可以感到,此刻旅人的心境也由原來的相對平靜變得有些騷屑不寧,由原來的一絲淡淡的孤寂進而感到有些清冷了。這些描寫,都為第三句的“客心孤迥”作了準備。

正當旅人觸物興感、心境孤迥的時候,忽見岸邊的江樓上有紅袖女子正在憑欄遙望。三、四兩句所描繪的這幅圖景,色彩鮮明,饒有畫意,不妨當作江南水鄉風情畫來欣賞。在客心孤迥之時,意緒本來有些索寞無聊,流目江上,忽然望見這樣一幅美麗的圖景,精神為之一爽,羈旅的孤寂在一時間似乎沖淡了不少。這是從“正是”、“誰家”這樣開合相應、搖曳生姿的語調中可以感覺出來的。但這幅圖景中的憑樓而望的紅袖女子,究竟是懷著閒適的心情覽眺江上景色,還是象溫庭筠詞中所寫的那位等待丈夫歸來的女子那樣,“梳洗罷,獨倚望江樓”,在望穿秋水地歷數江上歸舟呢?這一點,江上舟行的旅人並不清楚,自然也無法向讀者交待,只能渾涵地書其即目所見。但無論是閒眺還是望歸,對旅人都會有所觸動而引起各種不同的聯想。在這裡,“紅袖憑江樓”的形象內涵的不確定,恰恰為聯想的豐富、詩味的雋永創造了有利的條件。這似乎告訴我們,在一定條件下,藝術形象或圖景內涵的多歧,不但不是缺點,相反地還是一種優點,因為它使詩的意境變得更富含蘊、更為渾融而耐人尋味,讀者也從這種多方面的尋味聯想中得到藝術欣賞上的滿足。當然,這種不確定仍然離不開“客心孤迥”這樣一個特定的情景,因此儘管不同的讀者會有不同的聯想體味,但總的方向是大體相近的。這正是藝術的豐富與雜亂、含蓄與晦澀的一個重要區別。

遣懷

杜牧

落魄江湖載酒行,楚腰纖細掌中輕。

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倖名。

這首詩,是杜牧追憶在揚州當幕僚時那段生活的抒情之作。

詩的前兩句是昔日揚州生活的回憶:潦倒江湖,以酒為伴;秦樓楚館,美女嬌娃,過著放浪形骸的浪漫生活。“楚腰纖細掌中輕”,運用了兩個典故。楚腰,指美人的細腰。“楚靈王好細腰,而國中多餓人”(《韓非子。二柄》)。掌中輕,指漢成帝皇后趙飛燕,“體輕,能為掌上舞”(見《飛燕外傳》)。從字面看,兩個典故,都是誇讚揚州妓女之美,但仔細玩味“落魄”兩字,可以看出,詩人很不滿於自己沉淪下僚、寄人籬下的境遇,因而他對昔日放蕩生涯的追憶,並沒有一種愜意的感覺。為什麼這樣說呢?請看下面:“十年一覺揚州夢”,這是發自詩人內心的慨嘆,好象很突兀,實則和上面二句詩意是連貫的。“十年”和“一覺”在一句中相對,給人以“很久”與“極快”的鮮明對比感,愈加顯示出詩人感慨情緒之深。而這感慨又完全歸結在“揚州夢”的“夢”字上:往日的放浪形骸,沉湎酒色;表面上的繁華熱鬧,骨子裡的煩悶抑鬱,是痛苦的回憶,又有醒悟後的感傷……這就是詩人所“遣”之“懷”。忽忽十年過去,那揚州往事不過是一場大夢而已。“贏得青樓薄倖名”—最後竟連自己曾經迷戀的青樓也責怪自己薄情負心!“贏得”二字,調侃之中含有辛酸、自嘲和悔恨的感情。這是進一步對“揚州夢”的否定,可是寫得卻是那樣貌似輕鬆而又詼諧,實際上詩人的精神是很抑鬱的。十年,在人的一生中不能算短暫,自己又幹了些什麼,留下了什麼呢?這是帶著苦痛吐露出來的詩句,非再三吟哦,不能體會出詩人那種意在言外的情緒。

前人論絕句嘗謂:“多以第三句為主,而第四句發之”(胡震亨《唐音癸籤》),杜牧這首絕句,可謂深得其中奧妙。這首七絕用追憶的方法入手,前兩句敘事,後兩句抒情。三、四兩句固然是“遣懷”的本意,但首句“落魄江湖載酒行”卻是所遣之懷的原因,不可輕輕放過。前人評論此詩完全著眼於作者“繁華夢醒,懺悔豔遊”,是不全面的。詩人的“揚州夢”生活,是與他政治上不得志有關。因此這首詩除懺悔之意外,大有前塵恍惚如夢,不堪回首之意。

嘆花

杜牧

自是尋春去校遲,不須惆悵怨芳時。

狂風落盡深紅色,綠葉成陰子滿枝。

這首詩的文字一作:“自恨尋芳到已遲,往年曾見未開時。如今風擺花狼藉,綠葉成陰子滿枝。”

關於此詩,有一個傳說故事:杜牧遊湖州,識一民間女子,年十餘歲。杜牧與其母相約過十年來娶,後十四年,杜牧始出為湖州刺史,女子已嫁人三年,生二子。杜牧感嘆其事,故作此詩。這個傳說不一定可靠,但此詩以嘆花來寄託男女之情,是大致可以肯定的。它表現的是詩人在浪漫生活不如意時的一種惆悵懊喪之情。

全詩圍繞“嘆”字著筆。前兩句是自嘆自解,抒寫自己尋春賞花去遲了,以至於春盡花謝,錯失了美好的時機。首句的“春”猶下句的“芳”,指花。而開頭一個“自”字富有感情色彩,把詩人那種自怨自艾,懊悔莫及的心情充分表達出來了。第二句寫自解,表示對春暮花謝不用惆悵,也不必怨嗟。詩人明明在惆悵怨嗟,卻偏說“不須惆悵”,明明是痛惜懊喪已極,卻偏要自寬自慰,這在寫法上是騰挪跌宕,在語意上是翻進一層,越發顯出詩人惆悵失意之深,同時也流露出一種無可奈何、懊惱至極的情緒。

後兩句寫自然界的風風雨雨使鮮花凋零,紅芳褪盡,綠葉成陰,結子滿枝,果實累累,春天已經過去了。似乎只是純客觀地寫花樹的自然變化,其實蘊含著詩人深深惋惜的感情。

本詩主要用“比”的手法。通篇敘事賦物,即以比情抒懷,用自然界的花開花謝,綠樹成陰子滿枝,暗喻少女的妙齡已過,結婚生子。但這種比喻不是直露、生硬的,而是若即若離,婉曲含蓄的,即使不知道與此詩有關的故事,只把它當作別無寄託的詠物詩,也是出色的。隱喻手法的成功運用,又使本詩顯得構思新穎巧妙,語意深曲蘊藉,耐人尋味。

山行

杜牧

遠上寒山石徑斜,白雲生處有人家。

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於二月花。

這首詩描繪的是秋之色,展現出一幅動人的山林秋色圖。詩裡寫了山路、人家、白雲、紅葉,構成一幅和諧統一的畫面。這些景物不是並列的處於同等地位,而是有機地聯繫在一起,有主有從,有的處於畫面的中心,有的則處於陪襯地位。簡單來說,前三句是賓,第四句是主,前三句是為第四句描繪背景、創造氣氛,起鋪墊和烘托作用的。

“遠上寒山石徑斜”,寫山,寫山路。一條彎彎曲曲的小路蜿蜓伸向山頭。“遠”字寫出了山路的綿長,“斜”字與“上”字呼應,寫出了高而緩的山勢。

“白雲生處有人家”,寫雲,寫人家。詩人的目光順著這條山路一直向上望去,在白雲飄浮的地方,有幾處山石砌成的石屋石牆。這裡的“人家”照應了上句的“石徑”,—這一條山間小路,就是那幾戶人家上上下下的通道吧?這就把兩種景物有機地聯繫在一起了。有白雲繚繞,說明山很高。詩人用橫雲斷嶺的手法,讓這片片白雲遮住讀者的視線,卻給人留下了想象的餘地:在那白雲之上,雲外有山,定會有另一種景色吧?

對這些景物,詩人只是在作客觀的描述。雖然用了一個“寒”字,也只是為了逗出下文的“晚”字和“霜”字,並不表現詩人的感情傾向。它畢竟還只是在為後面的描寫蓄勢—勾勒楓林所在的環境。

“停車坐愛楓林晚”便不同了,傾向性已經很鮮明,很強烈了。那山路、白雲、人家都沒有使詩人動心,這楓林晚景卻使得他驚喜之情難以抑制。為了要停下來領略這山林風光,竟然顧不得驅車趕路。前兩句所寫的景物已經很美,但詩人愛的卻是楓林。通過前後映襯,已經為描寫楓林鋪平墊穩,蓄勢已足,於是水到渠成,引出了第四句,點明喜愛楓林的原因。

“霜葉紅於二月花”,把第三句補足,一片深秋楓林美景具體展現在我們面前了。詩人驚喜地發現在夕暉晚照下,楓葉流丹,層林如染,真是滿山雲錦,如爍彩霞,它比江南二月的春花還要火紅,還要豔麗呢!難能可貴的是,詩人通過這一片紅色,看到了秋天象春天一樣的生命力使秋天的山林呈現一種熱烈的、生機勃勃的景象。

詩人沒有象一般封建文人那樣,在秋季到來的時候,哀傷嘆息,他歌頌的是大自然的秋色美,體現出了豪爽向上的精神,有一種英爽俊拔之氣拂拂筆端,表現了詩人的才氣,也表現了詩人的見地。這是一首秋色的讚歌。

第四句是全詩的中心,是詩人濃墨重彩、凝聚筆力寫出來的。不僅前兩句疏淡的景緻成了這豔麗秋色的襯托,即使“停車坐愛楓林晚”一句,看似抒情敘事,實際上也起著寫景襯托的作用:那停車而望、陶然而醉的詩人,也成了景色的一部分,有了這種景象,才更顯出秋色的迷人。而一筆重寫之後,戛然便止,又顯得情韻悠揚,餘味無窮。

秋夕

杜牧

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

天階夜色涼如水,坐看牽牛織女星。

這詩寫一個失意宮女的孤獨生活和淒涼心情。

前兩句已經描繪出一幅深宮生活的圖景。在一個秋天的晚上,白色的蠟燭發出微弱的光,給屏風上的圖畫添了幾分暗淡而幽冷的色調。這時,一個孤單的宮女正用小扇撲打著飛來飛去的螢火蟲。“輕羅小扇撲流螢”,這一句十分含蓄,其中含有三層意思:第一,古人說腐草化螢,雖然是不科學的,但螢總是生在草叢冢間那些荒涼的地方。如今,在宮女居住的庭院裡竟然有流螢飛動,宮女生活的淒涼也就可想而知了。第二,從宮女撲螢的動作可以想見她的寂寞與無聊。她無事可做,只好以撲螢來消遣她那孤獨的歲月。她用小扇撲打著流螢,一下一下地,似乎想驅趕包圍著她的孤冷與索寞,但這又有什麼用呢?第三,宮女手中拿的輕羅小扇具有象徵意義,扇子本是夏天用來揮風取涼的,秋天就沒用了,所以古詩裡常以秋扇比喻棄婦。相傳漢成帝妃班婕妤為趙飛燕所譖,失寵後住在長信宮,寫了一首《怨歌行》:“新裂齊紈素,皎潔如霜雪。裁為合歡扇,團團似明月。出入君懷袖,動搖微風發。常恐秋節至,涼飆奪炎熱。棄捐篋笥中,恩情中道絕。”此說未必可信,但後來詩詞中出現團扇、秋扇,便常常和失寵的女子聯繫在一起了。如王昌齡的《長信秋詞》:“奉帚平明金殿開,且將團扇共徘徊”,王建的《宮中調笑》:“團扇,團扇,美人病來遮面”,都是如此。杜牧這首詩中的“輕羅小扇”,也象徵著持扇宮女被遺棄的命運。

第三句,“天階夜色涼如水”。“天階”指皇宮中的石階。“夜色涼如水”暗示夜已深沉,寒意襲人,該進屋去睡了。可是宮女依舊坐在石階上,仰視著天河兩旁的牽牛星和織女星。民間傳說,織女是天帝的孫女,嫁與牽牛,每年七夕渡河與他相會一次,有鵲為橋。漢代《古詩十九首》中的“迢迢牽牛星”,就是寫他們的故事。宮女久久地眺望著牽牛織女,夜深了還不想睡,這是因為牽牛織女的故事觸動了她的心,使她想起自己不幸的身世,也使她產生了對於真摯愛情的嚮往。可以說,滿懷心事都在這舉首仰望之中了。

梅聖俞說:“必能狀難寫之景如在目前,含不盡之意見於言外,然後為至矣。”(見《六一詩話》)這兩句話恰好可以說明此詩在藝術上的特點。一、三句寫景,把深宮秋夜的景物十分逼真地呈現在讀者眼前。“冷”字,形容詞當動詞用,很有氣氛。“涼如水”的比喻不僅有色感,而且有溫度感。二、四兩句寫宮女,含蓄蘊藉,很耐人尋味。詩中雖沒有一句抒情的話,但宮女那種哀怨與期望相交織的複雜感情見於言外,從一個側面反映了封建時代婦女的悲慘命運。

金谷園

杜牧

繁華事散逐香塵,流水無情草自春。

日暮東風怨啼鳥,落花猶似墜樓人。

金谷園故址在今河南洛陽西北,是西晉富豪石崇的別墅,繁榮華麗,極一時之盛。唐時園已荒廢,成為供人憑弔的古蹟。據《晉書。石崇傳》記載:石崇有妓曰綠珠,美而豔。孫秀使人求之,不得,矯詔收崇。崇正宴於樓上,謂綠珠曰:“我今為爾得罪。”綠珠泣曰:“當效死於君前。”因自投於樓下而死。杜牧過金谷園,即景生情,寫下了這首詠春弔古之作。

面對荒園,首先浮現在詩人腦海的是,金谷園繁華的往事,隨著芳香的塵屑消散無蹤。“繁華事散逐香塵”這一句蘊藏了多少感慨。王嘉《拾遺記》謂:“石季倫(崇)屑沉水之香如塵末,布象床上,使所愛者踐之,無跡者賜以真珠。”此即石崇當年奢靡生活之一斑。“香塵”細微飄忽,去之迅速而無影無蹤。金谷園的繁華,石崇的豪富,綠珠的香消玉殞,亦如香塵飄去,雲煙過眼,不過一時而已。正如蘇東坡詩云:“事如春夢了無痕”。可嘆乎?亦可悲乎?還是觀賞廢園中的景色吧:“流水無情草自春”。水,指東南流經金谷園的金水。不管人世間的滄桑,流水照樣潺湲,春草依然碧綠,它們對人事的種種變遷,似乎毫無感觸。這是寫景,更是寫情,尤其是“草自春”的“自”字,與杜甫《蜀相》中“映階碧草自春色”的“自”字用法相似。

傍晚,正當詩人對著流水和春草遐想的時候,忽然東風送來鳥兒的叫聲。春日鳥鳴,本是令人心曠神怡的賞心樂事。但是此時—紅日西斜,夜色將臨;此地—荒蕪的名園,再加上傍晚時分略帶涼意的春風,在沉溺於弔古之情的詩人耳中,鳥鳴就顯得悽哀悲切,如怨如慕,彷彿在表露今昔之感。日暮、東風、啼鳥,本是春天的一般景象,著一“怨”字,就蒙上了一層淒涼感傷的色彩。此時此刻,一片片惹人感傷的落花又映入詩人的眼簾。詩人把特定地點(金谷園)落花飄然下墜的形象,與曾在此處發生過的綠珠墜樓而死聯想到一起,寄寓了無限情思。一個“猶”字滲透著詩人多少追念、憐惜之情!綠珠,作為權貴們的玩物,她為石崇而死是毫無價值的,但她的不能自主的命運不是同落花一樣令人可憐麼?詩人的這一聯想,不僅是“墜樓”與“落花”外觀上有可比之處,而且揭示了綠珠這個人和“花”在命運上有相通之處。比喻貼切自然,意味雋永。

一般懷古抒情的絕句,都是前兩句寫景,後兩句抒情。這首詩則是句句寫景,景中寓情,四句蟬聯而下,渾然一體。

清明

杜牧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慾斷魂。

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

這一天正是清明佳節。詩人小杜,在行路中間,可巧遇上了雨。清明,雖然是柳綠花紅、春光明媚的時節,可也是氣候容易發生變化的期間,甚至時有“疾風甚雨”。但這日的細雨紛紛,是那種“天街小雨潤如酥”樣的雨,—這也正是春雨的特色。這“雨紛紛”,傳達了那種“做冷欺花,將煙困柳”的悽迷而又美麗的境界。

這首小詩,一個難字也沒有,一個典故也不用,整篇是十分通俗的語言,寫得自如之極,毫無經營造作之痕。音節十分和諧圓滿,景象非常清新、生動,而又境界優美、興味隱躍。詩由篇法講也很自然,是順序的寫法。第一句交代情景、環境、氣氛,是“起”;第二句是“承”,寫出了人物,顯示了人物的悽迷紛亂的心境;第三句是一“轉”,然而也就提出瞭如何擺脫這種心境的辦法;而這就直接逼出了第四句,成為整篇的精彩所在—“合”。在藝術上,這是由低而高、逐步上升、高潮頂點放在最後的手法。所謂高潮頂點,卻又不是一覽無餘,索然興盡,而是餘韻邈然,耐人尋味。這些,都是詩人的高明之處,也就是值得我們學習繼承的地方吧!

題情盡橋

雍陶

從來只有情難盡,何事名為情盡橋。

自此改名為折柳,任他離恨一條條。

雍陶在唐宣宗大中八年(854)出任簡州刺史。簡州的治所在陽安(今四川簡陽西北)。據說一天他送客到城外情盡橋,向左右問起橋名的由來。回答說:“送迎之地止此。”雍陶聽後,很不以為然,隨即在橋柱上題了“折柳橋”三字,並寫下了這首七言絕句。

這詩即興而作,直抒胸臆,筆酣墨暢,一氣流注。第一句“從來只有情難盡”,即從感情的高峰上瀉落。詩人以一種無可置疑的斷然口氣立論,道出了萬事有盡情難盡的真諦。“從來”二字似不經意寫出,含蘊卻極為豐富,古往今來由友情、愛情織成的種種悲歡離合的故事,無不囊恬其中。第二句“何事名為情盡橋”,順著首句的勢頭推出。難盡之情猶如洪流淹過橋頭,順勢將“情盡橋”三字沖刷而去。

前兩句是“破”,後兩句是“立”。前兩句過後,詩勢略一頓挫,好象見到站在橋頭的詩人沉吟片刻,很快唱出“自此改名為折柳”的詩句來。折柳贈別,是古代習俗。詩人認為改名為折柳橋,最切合人們在此橋送別時的情景了。接著,詩又從“折柳”二字上盪開,生出全詩中最為痛快淋漓、也最富於藝術光彩的末句—“任他離恨一條條”。“離恨”本不可見,詩人卻化虛為實,以有形之柳條寫無形之情愫,使人想見一個又一個河梁送別的纏綿悱惻的場面。

詩的發脈處在“情難盡”三字。由於“情難盡”,所以要改掉“情盡橋”的名稱,改為深情的“折柳橋”;也是由於“情難盡”,所以寧願他別情傷懷,離恨條條,也勝於以“情盡”名橋之使人不快。“情難盡”這一感情線索貫穿全篇,故給人以一氣呵成的和諧的美感。

題君山

雍陶

煙波不動影沉沉,碧色全無翠色深。

疑是水仙梳洗處,一螺青黛鏡中心。

八百里洞庭,煙波浩渺。歷來詩人都寫它的闊大壯盛的氣象,留下了“氣蒸雲夢澤,波撼岳陽城”、“吳楚東南坼,乾坤日夜浮”等名句。而雍陶的這首絕句,卻別出心裁,以纖巧輕柔的筆觸,描繪了一幅“澄泓湛凝綠,物影巧相映”(韓愈《岳陽樓別竇司直》)的精細圖景,並融入美麗的神話傳說,結構成新巧而又清麗的篇章。

這首描繪洞庭君山的詩,起筆就很別緻。詩人不是先正面寫君山,而是從君山的倒影起筆。“煙波不動”寫湖面風平浪靜:“影”,是寫那倒映在水中的君山之影:“沉沉”,是寫山影的凝重。“碧色全無翠色深”,碧是湖色,翠是山色,凝視倒影,當然是只見翠山不見碧湖了。這兩句以波平如鏡的湖水,以淺碧與深翠色彩的對比,映襯出君山倒影的鮮明突出。這是一幅靜謐的湖山倒影圖。這種富有神秘色彩的寧靜,很容易引發出詩人的遐想。所以三、四句筆鋒一轉,將湘君、湘夫人的神話傳說,融合在湖山景物的描繪中。古代神話傳說,舜妃湘君姊妹化為湘水女神而遨遊於洞庭湖山之上。君山又名湘山,即得名於此。所以“疑是水仙梳洗處”這一句,在彷彿之間虛寫一筆:洞庭君山大概是水中女仙居住梳洗的地方吧?再以比擬的手法輕輕點出:“一螺青黛鏡中間”,這水中倒影的君山,多麼象鏡中女仙青色的螺髻。

洞庭君山以她的秀美,吸引著不少詩人為之命筆。“遙望洞庭山水翠,白銀盤裡一青螺”,劉禹錫這兩句詩,同樣也是以螺髻來形容,不過這是刻畫了遙望水面白浪環繞之中的君山的情景。雍陶這一首,則全從水中的倒影來描繪,來生髮聯想,顯得更為輕靈秀潤。起筆兩句,不僅湖光山色倒影逼真,而且筆勢凝斂,重彩描畫出君山涵映水中的深翠的倒影。繼之詩情轉向虛幻,將神話傳說附會於君山倒影之中,以意取勝,寫得活脫輕盈。這種“鏡花水月”、互相映襯的筆法,構成了這首小詩新巧清麗的格調,從而使君山的秀美,形神兩諧地呈現在讀者的面前。

訪城西友人別墅

雍陶

澧水橋西小路斜,日高猶未到君家。

村園門巷多相似,處處春風枳殼花。

這首隨筆式的小詩,寫的是春郊訪友的感受。作者從平常的題材中,發掘出不平常的情致;用新鮮的構思,揭示了村園春色特有的美。作品本身就象詩中寫到的枳樹花,色彩淡素而又清香襲人,不失為一篇別具風姿的佳品。

這首詩表現形式上的特點,是巧妙地運用以境寫人的烘托手法。詩人沒有象其他訪友篇什那樣,把主要筆墨花在描寫抵達友人居處後的見聞上,也沒有渲染好友相逢時的情景。在這首詩裡,被訪的友人壓根兒沒有露面,他的別墅是什麼樣子也沒有直接描寫,詩人寫到踏進友人村莊尋訪就戛然而止,然而,就從這個自然而優美的村野風光中,也能想象到這位友人的風采。這種寫法清新別緻,更耐人尋味。

天津橋春望

雍陶

津橋春水浸紅霞,煙柳風絲拂岸斜。

翠輦不來金殿閉,宮鶯銜出上陽花。

唐代的東都洛陽,是僅次於京都長安的大城市。它前當伊闕,後據邙山,洛水穿城而過,有“天漢之象”。城南洛水上的天津橋即據此而得名。天津橋一帶,高樓四起,垂柳成陰,景色宜人。唐朝帝王為了享樂,皆頻幸東都。高宗一生先後到洛陽七次。上元年間,他下令於天津橋北,跨洛水興建上陽宮,雕甍繡闥,金碧輝煌。武則天更改東都為神都。終其一朝,除回長安住過兩年外,均在此度過。她營造明堂,擴建宮苑,將上陽宮修葺得更加豪華富麗,作為自己的寢宮。開元年間,玄宗也曾五次來洛陽,每次至少住一年左右,可以說,洛陽城繁華熱鬧之際,正是唐帝國全盛之時。安史之亂,洛陽兩遭兵燹,破壞嚴重,而唐朝也自此一蹶不振。天寶以後,帝王不復東幸,舊日宮苑,遂日漸荒廢了。所以,洛陽城的興廢,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唐王朝的盛衰。

雍陶生活在晚唐。此時,唐王朝國勢日衰,社會危機日益嚴重。詩人來到天津橋畔,目睹宮闕殘破的景象,撫今思昔,不無盛衰興亡之感,於是,揮筆寫下了這首七絕。

天津橋下,春水溶溶,絢爛的雲霞倒映在水中;天津橋畔,翠柳如煙,枝枝柔條斜拂水面,縷縷遊絲隨風飄揚。這自然界的美好春光,不減當年,令人心醉。然而,山河依舊,人事已非。透過茂密的樹叢向北望去,儘管昔日高大威嚴的宮殿至今猶存,可是,那千官扈從、群臣迎駕的盛大場面,已不能再見到了。宮殿重門緊閉,畫棟雕樑也失去了燦爛的色澤。當年曾經是日夜歡歌的上陽宮,而今一片寂寥,只有宮鶯銜著一片殘花飛出牆垣。面對著這番情景,詩人怎能不心潮起伏,感慨萬千!

這首詩通篇寫景,不言史事,不發議論,靜觀默察,態度似乎很悠然。然而,正是在這種看似冷靜的描寫中,蘊藏著作者弔古傷今的沉鬱的感情。詩的一、二兩句,作者先繪出一幅津橋春日圖,明媚綺麗,引人入勝;三、四句轉寫金殿閉鎖、宮苑寂寥,前後映襯,對照鮮明。人們從這種強烈的對比中,很自然地感受到自然界的春天歲歲重來,而大唐帝國的盛世卻一去不復返了。這正是以樂景寫哀,因而“倍增其哀”的手法,較之直抒胸臆,具有更強烈的藝術效果。全詩處處切合一“望”字。“金殿閉”是詩人“望”中所見,但苑內的荒涼之狀,畢竟是“望”不到的,於是第四句以宮鶯不堪寂寞,飛出牆外尋覓春光,從側面烘托出上陽宮裡淒涼冷落的景象。這一細節,是詩人“望”中所見,因而落筆極為自然,但又曲折地表達了作者難以訴說的深沉感慨,含而不露,淡而有韻,堪稱全詩最精彩的一筆。

瀑布聯句

香嚴閒禪師

李忱

千巖萬壑不辭勞,遠看方知出處高。

溪澗豈能留得住,終歸大海作波濤。

太平天國南王馮雲山素嫻詩文,曾書瀑布詩“穿山透石不辭勞,到底方知出處高”云云,以賦壯懷。他的詩就是由這一首唐詩改易數字而成。此詩中瀑布形象充分人格化,寫得有氣魄,為馮雲山激賞不是偶然的。

此詩的首句是瀑布的溯源。在深山之中,有無數不為人知的涓涓細流,騰石注澗,逐漸彙集為巨大山泉,在經歷“千巖萬壑”的艱險後,它終於到達崖前,“一落千丈”,形成壯觀的瀑布。此句抓住瀑布形成的曲折過程,賦予無生命之物以活生生的性格。“不辭勞”三字有強烈擬人化色彩,充溢著讚美之情,可與《孟子》中一段名言共讀:“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艱難能錘鍊偉大的人格。此句似乎隱含這樣的哲理。

近看巨大的瀑布,砅崖轉石,跳珠倒濺,令人有“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之感,卻又不能窺見其“出處”。惟有從遠處望去,“遙看瀑布掛前川”時,才知道它來自雲煙繚繞的峰頂。第二句著重表現瀑布氣象的高遠,寓有人的凌雲壯志,又含有慧眼識英雄的意味。“出處高”則取勢遠,暗逗後文“終歸大海”之意。

寫瀑布經歷不凡和氣象高遠,刻畫出其性格最突出的特徵,同時醞足豪情,為後兩句充分蓄勢。第三句忽然說到“溪澗”,照應第一句的“千巖萬壑”,在詩情上是小小的迴旋。當山泉在巖壑中奔流,會有重重阻撓,似乎勸它留步,“何必奔衝下山去,更添波浪向人間”(白居易《白雲泉》)。然而小小溪澗式的安樂並不能使它滿足,它心向大海,不斷開闢前程。惟其如此,它才能化為崖前瀑布,而且最終要東歸大海。由於第三句的迴旋,末句更有沖決的力量。“豈能”與“終歸”前後呼應,表現出一往無前的信心和決心。“作波濤”三字語極形象,令人如睹恣肆浩瀚、白浪如山的海濤景象。從“留”、“歸”等字可以體味結尾兩句仍是人格化的,使人聯想到棄燕雀之小志、慕鴻鵠以高翔的豪情壯懷。瀑布的性格至此得到完成。

此詩的作者是一位皇帝和一位僧侶。據《庚溪詩話》,“唐宣宗微時,以武宗忌之,遁跡為僧。一日遊方,遇黃檗禪師(按:據《佛祖統紀》應為香嚴閒禪師。因宣宗上廬山時黃檗在海昌,不可能聯句)同行,因觀瀑布。黃檗曰:”我詠此得一聯,而下韻不接。‘宣宗曰:“當為續成之。’(以下聯句從略)其後宣宗竟踐位,志先見於此詩矣。”可見,禪師作前兩句,有暗射宣宗當時處境用意;宣宗續後兩句,則寄寓不甘落寞、思有作為的情懷。這樣一首託物言志的詩,描繪了沖決一切、氣勢磅礴的瀑布的藝術形象,富有激情,讀來使人激奮,受到鼓舞,故也竟能為農民革命領袖馮雲山所喜愛。藝術形象往往大於作者思想,這也是一個顯例。

達摩支曲

溫庭筠

搗麝成塵香不滅,拗蓮作寸絲難絕。

紅淚文姬洛水春,白頭蘇武天山雪。

君不見無愁高緯花漫漫,漳浦宴餘清露寒。

一旦臣僚共囚虜,欲吹羌管先汍瀾。

舊臣頭鬢霜華早,可惜雄心醉中老。

萬古春歸夢不歸,鄴城風雨連天草。

“達摩支”,又稱“泛蘭叢”,樂府曲名。這是一首入律的七言古風,借詠歎北齊後主高緯荒淫奢侈、亡國殞身故事,對腐敗的晚唐統治集團進行針砭。全詩十二行,以韻腳轉換為標誌,分為三層。

“搗麝成塵香不滅,拗蓮作寸絲難絕”。香諧“相”音;絲諧“思”音,合取相思之意。這兩個比喻句,與李商隱“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同一機杼。“搗麝成塵”、“拗蓮作寸”,顯示所受戕害凌遲之難忍。但儘管如此,仍然“香不滅”、“絲難絕”,尤見情意綿邈,之死靡它。然而這所詠相思,卻非兒女私情。三、四兩句“紅淚文姬洛水春,白頭蘇武天山雪”,均為倒文,意思是:文姬紅淚如洛水春汛,蘇武白頭似天山雪峰。東漢女詩人蔡文姬,戰亂中為胡人所虜,身陷匈奴十二年,她的《胡笳十八拍》有“十拍悲深兮淚成血”句,“紅淚”當由此來;又,文姬河南人,故有洛水之喻。漢武帝時出使匈奴的蘇武被無理扣留一十九載,在塞外牧羊,備受艱辛。天山與洛水,一在塞北,一在中原,兩句互文見義,同是身在匈奴,心在漢朝的意思;血淚如渙渙春水,白頭似皚皚雪山,則以富於浪漫色彩的奇想,極寫苦戀父母之邦的浩茫心事。以上是詩的第一層,借比喻、典故,渲染故國之思,是進入正題前的序曲。

第二層四句:“君不見無愁高緯花漫漫,漳浦宴餘清露寒。一旦臣僚共囚虜,欲吹羌管先汍瀾。”運用對比手法,寫高緯縱慾亡國,是全詩的主體。“君不見”,是七言古詩的句首語,用在首句或關鍵處,起呼告及引起注意的作用。北齊後主高緯,565—576年在位,是一個極荒唐的昏君,曾作“無愁之曲”,自彈琵琶而歌,侍和者百餘人,時稱“無愁天子”。北周攻齊,高緯和兒子高恆出逃,為周軍所獲,押送長安,從臣韓長鸞等亦被俘。後來北周以謀反為名,將他們一齊處死。這一層,前兩句寫齊亡以前。“無愁”,譏諷高緯臨危苟安,終日耽於淫樂:“花漫漫”,形容豪華奢靡,一片花花世界。齊都鄴城(今河南安陽)臨漳水,故云“漳浦”;宴餘夜深,清露生寒,既表現宮廷飲宴之無度,又借宴後的沉寂反襯宴時的熱鬧,令人想象那燈紅酒綠、鼓樂喧闐的狂歡場面和主醉臣酣、文恬武嬉的末世景象,終究不無終了之時。後兩句寫齊亡之後,高緯君臣在長安為北周階下囚,終日忍辱飲恨,往事不堪回首;偶以羌笛尋樂,也只是徒然引起漳浦舊夢,曲未成而淚先流。汍瀾,流淚貌,承“紅淚文姬洛水春”行文,意謂高緯在北國的處境比蔡文姬在匈奴更加難堪。

第三層前兩句“舊臣頭鬢霜華早,可惜雄心醉中老”,照應“白頭蘇武天山雪”,寫北齊遺民的亡國之恨。多少鄴都舊臣,空懷復國之心,苦無回天之力,只好深居醉鄉,借酒澆愁,一任歲月蹉跎,早生華髮,豈不可嘆可憐!後兩句“萬古春歸夢不歸,鄴城風雨連天草”,暗示憂勞興國、逸豫亡身的道理,萬古皆然,對晚唐統治者敲起警鐘。年復一年,代復一代,自然界的春天歲歲如期歸來,鄴城繁華的春夢卻一去不返,唯見連天荒草在悽風冷雨中飄搖,與當年“無愁高緯花漫漫,漳浦宴餘清露寒”的盛況互相映襯,令人油然而興今昔滄桑的慨嘆,並從中悟出盛衰興亡之理。全詩以景物描寫作尾聲,含有餘音不盡的妙趣。

這首七古在藝術上的一個顯著特點,是緣情造境,多方烘托。詩的主旨在於揭示高緯亡齊的歷史教訓,而歌詠本事的詩句卻只有六句,下餘六句,開頭四句和結尾二句都是為渲染亡國之恨而層層著色的:先以麝碎香存、藕斷絲連的比興,寫相思的久遠;再用蔡文姬、蘇武羈留匈奴的典故,寫故國之思的痛切;而在敘述北齊亡國的血淚遺事之後,更越世代而下,以“鄴城風雨連天草”的衰敗景象,抒寫後人的嘆惋感傷。這樣反覆地烘托渲染,從時間、空間、情思各方面擴展意境,大大豐富了詩的形象,增強了抒情色彩和感染力量。

過陳琳墓

溫庭筠

曾於青史見遺文,今日飄蓬過此墳。

詞客有靈應識我,霸才無主始憐君。

石麟埋沒藏春草,銅雀荒涼對暮雲。

莫怪臨風倍惆悵,欲將書劍學從軍。

這是一首詠懷古蹟之作。表面上是憑弔古人,實際上是自抒身世遭遇之感。陳琳是漢末著名的建安七子之一,擅長章表書記。初為大將軍何進主簿,曾向何進獻計誅滅宦官,不被採納;後避難冀州,袁紹讓他典文章,曾為紹起草討伐曹操的檄文;袁紹敗滅後,歸附曹操,操不計前嫌,予以重用,軍國書檄,多出其手。陳琳墓在今江蘇邳縣,這首詩就是憑弔陳琳墓有感而作。

“曾於青史見遺文,今日飄蓬過此墳。”開頭兩句用充滿仰慕、感慨的筆調領起全篇,說過去曾在史書上拜讀過陳琳的文章,今天在飄流蓬轉的生活中又正好經過陳琳的墳墓。古代史書常引錄一些有關軍國大計的著名文章,這類大手筆,往往成為文家名垂青史的重要憑藉。“青史見遺文”,不僅點出陳琳以文章名世,而且寓含著歆慕尊崇的感情。第二句正面點題。“今日飄蓬”四字,暗透出詩中所抒的感慨和詩人的際遇分不開,而這種感慨又是緊密聯繫著陳琳這位前賢來抒寫的。不妨說,這是對全篇主旨和構思的一個提示。

“詞客有靈應識我,霸才無主始憐君。”頷聯緊承次句,“君”、“我”對舉夾寫,是全篇託寓的重筆。詞客,指以文章名世的陳琳;識,這裡含有真正瞭解、相知的意思。上句是說,陳琳靈魂有知,想必會真正瞭解我這個飄蓬才士吧。這裡蘊含的感情頗為複雜。其中既有對自己才能的自負自信,又暗含才人惺惺相惜、異代同心的意思。紀昀評道:“‘應’字極兀傲。”這是很有見地的。但卻忽略了另一更重要的方面,這就是詩句中所蘊含的極沉痛的感情。詩人在一首書懷的長詩中曾慨嘆道:“有氣幹牛鬥,無人辨轆轤(即鹿盧,一種寶劍)。”他覺得自己就象一柄氣衝斗牛而被沉埋的寶劍,不為世人所知。一個傑出的才人,竟不得不把真正瞭解自己的希望寄託在早已作古的前賢身上,正反映出他見棄於當時的寂寞處境和“舉世無相識”的沉重悲慨。因此,“應”字便不單是自負,而且含有世無知音的自傷與憤鬱。下句“霸才”,猶蓋世超群之才,是詩人自指。陳琳遇到曹操那樣一位豁達大度、愛惜才士的主帥,應該說是“霸才有主”了。而詩人自己的際遇,則與陳琳相反,“霸才無主”四字正是自己境遇的寫照。“始憐君”的“憐”,是憐慕、欣羨的意思。這裡實際上暗含著一個對比:陳琳的“霸才有主”和自己的“霸才無主”的對比。正因為這樣,才對陳琳的際遇特別欣羨。這時,流露了生不逢時的深沉感慨。

“石麟埋沒藏春草,銅雀荒涼對暮雲。”腹聯分承三、四句,從“墓”字生意。上句是墓前即景,下句是墓前遙想。年深日久,陳琳墓前的石麟已經埋藏在萋萋春草之中,更顯出古墳的荒涼寥落。這是寄託自己對前賢的追思緬懷,也暗示當代的不重才士,任憑一代才人的墳墓蕪沒荒廢。由於緬懷陳琳,便進而聯想到重用陳琳的曹操,想象到遠在鄴都的銅雀臺,現在想必也只剩下荒涼的遺蹟,在遙對黯淡的暮雲了。這不僅是對曹操這樣一位重視賢才的明主的追思,也是對那個重才的時代的追戀。“銅雀荒涼”,正象徵著一個重才的時代的消逝。而詩人對當前這個棄賢毀才時代的不滿,也就在不言中了。

“莫怪臨風倍惆悵,欲將書劍學從軍。”文章無用,霸才無主,只能棄文就武,持劍從軍,這已經使人不勝感慨;而時代不同,今日從軍,又焉知不是無所遇合,再歷飄蓬。想到這裡,怎能不臨風惆悵,黯然神傷呢?這一結,將詩人那種因“霸才無主”引起的生不逢時之感,更進一步地表現出來了。

全詩貫串著詩人自己和陳琳之間不同的時代、不同的際遇的對比,即霸才無主和霸才有主的對比,青史垂名和書劍飄零的對比,文采斐然,寄託遙深,不下李商隱詠史佳作。就詠懷古蹟一體看,不妨視為杜甫此類作品的嫡傳。

經五丈原

溫庭筠

鐵馬雲雕共絕塵,柳營高壓漢宮春。

天清殺氣屯關右,夜半妖星照渭濱。

下國臥龍空寤主,中原得鹿不由人。

象床寶帳無言語,從此譙周是老臣。

這是一首詠史詩。詩題表明詩人是路過五丈原時因懷念諸葛亮而作。五丈原在今陝西岐山縣南斜谷口西側。據《三國志。蜀書。諸葛亮傳》記載:蜀後主建興十二年(234)春,諸葛亮率兵伐魏,在此屯兵,與魏軍相持於渭水南岸達一百多天,八月,遂病死軍中。一代名相,壯志未酬,常引起後人的無窮感慨。杜甫曾為此寫道:“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蜀相》)溫庭筠也出於這種惋惜的心情,寫了這首詩。

詩開頭氣勢凌厲。蜀漢雄壯的鐵騎,高舉著繪有熊虎和鷙鳥的戰旗,以排山倒海之勢,飛速北進,威震中原。“高壓”一詞本很抽象,但由於前有鐵馬、雲雕、柳營等形象做鋪墊,便使人產生一種大軍壓境恰似泰山壓頂般的真實感。“柳營”這個典故,把諸葛亮比作西漢初年治軍有方的周亞夫,表現出敬慕之情。三、四兩句筆挾風雲,氣勢悲愴。“天清殺氣”,既點明秋高氣爽的季節,又暗示戰雲密佈,軍情十分緊急。在這樣關鍵的時刻,災難卻降臨到諸葛亮頭上。相傳諸葛亮死時,其夜有大星“赤而芒角”,墜落在渭水之南。“妖星”一詞具有鮮明的感情色彩,表達了詩人對諸葛亮齎志以歿的無比痛惜。

前四句全是寫景,詩行與詩行之間跳躍、飛動。首聯寫春,頷聯便跳寫秋。第三句寫白晝,第四句又轉寫夜間。僅用幾組典型畫面,便概括了諸葛亮最後一百多天裡運籌帷幄,未捷身死的情形,慷慨悲壯,深沉動人,跌宕起伏,搖曳多姿。溫庭筠詩本以側豔為工,而此篇能以風骨遵勁風長,確是難得。後四句純是議論,以歷史事實為據,悲切而中肯。下國,指偏處西南的蜀國。

諸葛亮竭智盡忠,卻無法使後主劉禪從昏庸中醒悟過來,他對劉禪的開導、規勸又有什麼用呢?一個“空”字包蘊著無窮感慨。“不由人”正照應“空寤主”。作為輔弼,諸葛亮鞠躬盡力,然而時勢如此,叫他怎麼北取中原,統一中國呢!詩人對此深為嘆惋。諸葛亮一死,蜀漢國勢便江河日下。可是供奉在祠廟中的諸葛亮象已無言可說,無計可施了。這是詩人從面前五丈原的諸葛亮廟生髮開去的。譙周是諸葛亮死後蜀後主的寵臣,在他的慫恿下,後主降魏。“老臣”兩字,本是杜甫對諸葛亮的讚譽:“兩朝開濟老臣心”(《蜀相》),用在這裡,諷刺性很強。詩人暗暗地把譙周誤國降魏和諸葛亮匡世扶主作了比較,讀者自然可以想象到後主的昏庸和譙周的卑劣了,難怪沈德潛為此句旁批說:“誚之比於痛罵”(《唐詩別裁》)。詩人用“含而不露”的手法,反而收到了比痛罵更強烈的效果。

整首詩內容深厚,感情沉鬱。前半以虛寫實,從虛擬的景象中再現出真實的歷史畫面;後半夾敘夾議,卻又和一般抽象的議論不同。它用歷史事實說明了褒貶之意。末尾用譙周和諸葛亮作對比,進一步顯示了諸葛亮系蜀國安危於一身的獨特地位,也加深了讀者對諸葛亮的敬仰。

贈少年

溫庭筠

江海相逢客恨多,秋風葉下洞庭波。

酒酣夜別淮陰市,月照高樓一曲歌。

作品大意寫浪跡江湖的詩人,在秋風蕭瑟的時節與一位少年相遇。彼此情味相投,但只片刻幸會,隨即就分手了。詩人選擇相逢又相別的瞬間場面來表現“客恨”,自然地流露出無限的離恨別情,給人以頗深的藝術感染。

如果認為詩中的“客恨”只是一般的離愁別恨,那還未免皮相。清代徐增認為溫庭筠此詩是寫其“不遇”和“俠氣高歌”(《而庵話唐詩》卷六)。這首小詩確是借客遊抒寫作者落拓江湖的“不遇”之感。

客遊他鄉,忽遇友人,本當使人高興,但由於彼此同有淪落江湖、政治失意之感,故覺頗多苦恨。尤其在這金風起浪、落葉蕭蕭的秋天,更容易觸動遊子的愁腸了。“秋風葉下洞庭波”,是化用《楚辭》“嫋嫋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的詩句,描繪南方蕭索的秋色,藉以渲染“客恨”,並非實指。和下文的“夜別淮陰市”一樣,都是借意,不可呆讀。

詩的前半融情入景,“客恨”的含意還比較含蓄。後半借酒消愁,意思就顯露得多了。“酒酣夜別淮陰市,月照高樓一曲歌”。“淮陰市”,固然點出話別地點,但主要用意還是借古人的酒杯澆胸中的塊壘。這裡顯然是暗用淮陰侯韓信的故事。韓信年少未得志時,曾乞食漂母,受辱胯下,貽笑於淮陰一市。而後來卻征戰沙場,成為西漢百萬軍中的統帥。溫庭筠也是才華出眾,素有大志,但因其恃才傲物,終不為世用,只落得身世飄零,頗似少年韓信。故“酒酣夜別淮陰市”句,正寓有以韓信的襟抱期待自己,向昨天的恥辱告別之意。所以最後在高樓對明月,他和少年知音放歌一曲,以壯志共勉,正表達了一種豪放不羈的情懷。

這首詩善於用典寄託懷抱,且不著痕跡,自然地與寫景敘事融為一體,因景見情,含蓄雋永。暗用韓信故事來自述懷抱之後,便引出“月照高樓一曲歌”的壯志豪情。“月照高樓”明寫分別地點,是景語,也是情語。四個字點染了高歌而別的背景,展現著一種壯麗明朗的景色。它不同於“月上柳梢”的纏綿,也有別於“曉風殘月”的悲涼,而是和慷慨高歌的情調相吻合,字裡行間透露出一種豪氣。這正是詩人壯志情懷的寫照。詩貴有真情。溫庭筠多纖麗藻飾之作,而本篇卻以峻拔爽朗的面目獨標一格,令人耳目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