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那场震动西北的保卫战,叛匪主力正是当年的死敌,马家军

群山壮美,山路险峻,两匹马一路向南疾驰。

两匹马在山路上突然急停下来。

路边一个穿长袍的人在摆手,身着黄色棉军服的两个解放军勒住马,左边的年纪三十岁左右,腰挎驳壳枪,面容黝黑,长着两道浓浓的异于常人的剑眉,一双大眼逼视着来人。右边的十七八岁,面容同样黝黑,勒马的同时,已把身背的汤姆森冲锋枪拉到胸前。

挡路的人头戴黑羊羔皮帽,身穿搭伴,足蹬黑色皮靴外罩套鞋。

拦路人满脸堆笑,右手扶胸行礼:解放军辛苦,这个地方嘛,已经做好了香喷喷的抓饭,等着你们。

说罢掌心向上,做出一个延客的手势,指向路边松林,林中冒出一股炊烟。

年长解放军警觉地:“你知道我们要从这里路过?”

拦路人略微迟疑了一下:我不知道嘛,解放军帮我们种地,好人嘛。你们都从这个地方走,我们每天都做抓饭,等你们来吃嘛。

年长解放军:”多谢好意,饭就不吃了。“ 说罢拨马要走。

拦路人拉住缰绳:诶,吃完饭再走嘛。

年少解放军手按冲锋枪,脸一沉:嗯?

拦路人笑的很不自然:哎,嘿嘿嘿。

望着两人的背影,拦路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停止,转而目露凶光地摇摇头。

双骑继续向前奔驰,山路变得狭窄,松林更加茂密。

年长解放军一勒马缰:小粟,停下。马打了个前站,他翻身下马。

小粟动作利索,跟着下马,左右观察后:胡副营长?

胡青山抽出佩枪:这里地形复杂,先观察一下。说完一指右前方不远处的一块巨石,两人拉马隐蔽在石头后面。

”啪,啪,啪“,几枪打来,石屑乱飞。

小粟面带敬佩地看着胡青山:好险,说着举起冲锋枪就要开火。

胡青山按住冲锋枪:不能让他们拖住,赶快离开这里。听枪声,他们人不多,看(手指左前方百米处),那边还有一片石头,是射击死角,咱们先靠左冲到那儿,马也跑起来了,全速冲过去,压低身子啊小粟。

小粟用力点点头。

双骑一前一后,两人伏鞍挥鞭,在叛匪的枪声中,踏雪溅泥,疾驰而去。

以上模拟个剧本,博各位莞尔一笑。

不过,这都是胡青山副营长的真实经历,小粟是通信员粟世成,两人29日从淖毛湖回伊吾,一路上杀机重重。当时匪首乌拉孜拜命令手下务必干掉胡青山,淖毛湖没机会动手,叛匪就追到苇子峡,就是那位笑脸人做抓饭”劳军“的地方。胡青山非常警觉,一刻也未停留,走到那处险要地段先下马观察,埋伏的叛匪沉不住气,果然开了枪。胡青山这位特级战斗英雄,预感、判断、决断,招招制敌机先,抗战过来的老兵当真不含糊,第二天暴乱就开始了,如果拍电影,这样出场很气势,也符合事实。

1950年的伊吾保卫战由三部分组成,一是离开伊吾县城搞开荒生产的两个班,二连长赵富贵带二班到淖毛湖,二排副刘景德带六班到下马崖,暴乱开始后全部被叛匪诱捕杀害,叛匪棒击刀砍,手段极为凶残,两个炊事员被绑在树上用马鞭活活抽死,这部分官兵只有一人脱出归队。两个班平时与叛匪在一起开荒劳动,没有任何防备。

二连长赵富贵是43年入伍的老兵,西北战场上立过10次大功,还是教导旅的劳动模范,3月29日胡青山来淖毛湖检查生产情况,他派人护送胡青山回伊吾,粟世成就是赵连长的通信员。胡青山走后,被叛匪以商量开荒为由骗进一间屋子,被击昏后绑了起来,他奋力磨断绳子,跳墙时被叛匪发现,一枪打中后脑。这位参加过保卫延安和兰州攻坚战的功臣,就这样死在这些人手里。

对于两个班的伤亡情况,二连解围后来到当地才得知,当叛匪使用解放军的手榴弹时,干部们只是预感淖毛湖和下马崖情况不妙,没想到被叛匪全给端了。

二连在伊吾的兵力只剩下108人。

二是通信中断后,48团派出一个营赶往伊吾,4月9日在白杨沟与叛匪激战一天,损失很大,当时归队的只有119人。由于误信向导的谎言,以为二连已经完了,没有坚决向伊吾打,带队干部后来受到了处分。

这两部分的伤亡和失利,使得二连在伊吾兵力单薄,孤立无援,而团主力远在数百公里外剿匪,短时间内无力东顾。二连干部鼓励新战士时说,等咱们主力腾出手来,一定会来救援。问题是腾不出手来,新疆太大了,六分之一国土,只有两个军,匪患严重的北疆,只有一个六军。

第三部分,就是伊吾县城的防御战了。从3月29日到5月7日的四十天中,叛匪大规模的进攻有7次,小规模袭扰、偷袭无数,其中最激烈的战斗发生在3月30日,4月5日和4月16日。叛匪第一次攻城,就纠集了700多人,不仅有裹挟的维、哈群众,里头的主力更是起义后复叛的骑七师乱兵。骑七师就是原来的骑五军,36年河西走廊围攻红西路军的主力,马家军嫡系部队,当年的死敌,老对头了。

伊吾城就这么点守备力量,主要兵力要防守县城周边及各山头支撑点的12个碉堡,营房里只留一个九班,做为仅有的机动兵力,一个炮班两门60炮分开使用,半个班守营房,半个班加强给最重要的北山大碉堡,炊事班全部分下去参加战斗。

县城已经空了,居民全部被叛匪带着进了山。

对留用的警察局和县政府人员,更不摸底,县工委只有几个团里派出的干部,打起来既要保护这些人,也要防着他们。胡青山发现补给站的屋顶有两挺轻机枪无人看守,这是一个蔡姓管理员专门留给叛匪的,他命令砸开补给站,把武器弹药和粮食全部搬到营房。这个处置极为重要,叛匪后来差点就攻进了补给站,二连没有更多的兵力来把守。

城里空了,但有个毡匠的老婆死活不走,胡青山命人把她带到县政府,后来,叛匪果然喊着她的名字,想通过她家的屋子偷袭补给站。

山雨欲来,暴乱前一天,有一个老人,大白天打着灯笼从营房走过,暗示解放军:这里太黑,你们要小心。

唯一让胡青山感到踏实的,是补给站里有12万发枪炮弹、一二百支枪和够吃一年的粮食,这一点也被用来给新战士增加信心。但是,药品和衣服奇缺,尤其是鞋,只搜集到24双,到最后绝大部分人用羊毛缠脚。负伤后,唯一的清创用品是盐水,只能从嘴里省出来给伤员用,多名伤员因无法救治而牺牲。

暴乱开始后的3·30战斗,叛匪攻占了至关重要的南、北山碉堡,胡青山组织兵力,下了死命令,二排长周克俭采纳了战士们提出的正面佯攻、侧后攻击的办法,以两挺机枪在正面佯攻,打散敌人拦截的马队,一个战斗小组狂奔五公里,从背后插向北山主峰。战士康息灰身手敏捷,攀岩直上,登顶即向匪群连扔四颗手榴弹,两个班和半个炮班一阵猛打,北山快速为我占领。自此,这个最重要的支撑点牢牢地掌握在二连手中,战后,北山主峰命名为胜利峰。

叛匪第二次总攻,是4·5战斗,胡青山就是在这次战斗中,全身披挂,腰里插着双盒子,手端一挺布伦式轻机枪,带着机动班东冲西杀,以一个百战老兵的顽强作风和战斗技能,身先士卒,鼓舞士气,彻底压住了叛匪的嚣张气焰。

叛匪这次攻击非常凶猛,各碉堡遭到全线围攻,大股叛匪突入了县里警察局,并占领了两个碉堡,工委人员和警察们被堵在楼里,用步枪奋力抵抗。胡青山带着营房里仅有的8个人,火速赶到警察局,远远就看到一个叛匪(乌拉孜拜的亲信)毫无顾忌的站在房顶,在房上竖起了一面旗,大声喊叫。又是劝降,又是恐吓,胡青山说,我打了那么多仗,还从来没见过如此嚣张的敌人,他大声喊一排长,给我打掉。

一排长李振江也是神枪手,胡青山语音未落,轻机枪就打出一个漂亮的点射,叛匪连人带旗一头栽下屋顶,战士和被围困在警察局内的工委人员、警士们一齐喝彩,士气大振。

这时传来了东边告急的消息,胡青山让一排长带着几个战士与躲进碉堡的叛匪对峙,自己带着九班向东面支援,东面的八班牺牲了两名战士,剩下的四个战士被压在碉堡里,100多叛匪已经扑进了外壕,胡青山率队赶到,猛烈投弹射击,司号员在身后专门为副营长压弹,山上的机枪也居高临下火力支援东碉堡,叛匪伤亡惨重,激战半小时,终于把冲进来的叛匪打退。

东边的危机解除,胡青山马不停蹄又折回西面,这时天色还未大亮,攻进来的敌人都躲进了碉堡,有战士建议,用60炮吊,把碉堡炸掉,胡青山不舍得:碉堡咱们还要用啊伙计,炸了可就没了。这时又有战士喊,看,那里有一群羊。

胡青山一看,二话不说,伸手拿过战士的步枪,一枪打翻了一只,一声惨叫,又一枪,又是一声惨叫,呼啦啦,羊群全站起来了,一个个奔跑如飞,再装下去,胡青山给新兵的射击示范就精彩了,全得撂这儿。跟谁抖聪明呢,县里百姓都跑光了,哪儿来的羊群,叛匪反穿皮袄想爬着溜出去。这种把戏哪能蒙得了老胡,内外夹攻一顿猛打,叛匪缩回了碉堡,胡青山组织战士封锁射口、迫近投弹,打垮了叛匪,警察局又夺了回来。

这场大战,从凌晨3点一直打到上午8点。最激烈的时候,炮班班长都挺着刺刀冲出炮位肉搏,二连全线告捷,叛匪无一处得手,伊吾县城被打的弹痕累累,但巍然不动。

在80年代的访谈中,胡青山说:“叛匪叫嚷着要先打死我这个神枪手,我不怕。”

老英雄胡青山应是在徐州农机局离休,这是哈密党史办1990年出版的伊吾保卫战资料集,应该是准确的,老爷子八十年代还回伊吾祭奠过战友,在当地政府做过访谈。

叛匪大的攻击失败,小的袭扰不断,怪叫、偷袭这些把戏已经不起作用,二连新战士已经快打成老兵了,再也不会隔着老远就打枪,手榴弹不拉弦就扔出去。相反,通过阵地练兵,枪越打越准,战斗中,胡青山经常滚来滚去,逐个纠正新战士的射击姿势,干部们教大家,叛匪从山上往下打,瞄脚击发,从下往上攻,瞄头开火,几十个回合下来,打的叛匪手软了,在200米就扔手榴弹,开始应付差事。

叛匪强攻不成,就在二连的嘴里打主意,伊吾县有一台水磨,叛匪多次抢占,都被二连全力击退,水磨是全连吃饭的命根子,拼命也不能丢,只要来抢,二连就玩命儿,叛匪只好作罢。

叛匪又堵水源,害的二连只好翻山背水,胡青山一看不是办法,干战们昼夜苦干,硬是从外边引了一条小渠,接进了营房,饿不死,也不能被渴死。

至于那匹军功马,依然每天独自给北山送水送弹药,山上山下全神贯注,稍有动静,轻重火力立即招呼,全力保护。神马生来就是当军马的料,从开始独自送水,一路心无旁骛,从不寻草而食,军纪肃然。负责训导神马的是北山上的机枪手吴小牛,看到军马如此通人性,自己吃沙土掺过的面,也要给神马留口好吃的:两个馍,出发前一个,回来后一个,特供。

当苦战不止、伤痕累累的战士们,看到驮着大水桶的枣骝马奋力登山,气喘汗流地来到面前时,每次都感动不已。

二连的苦战,正应了明末卢象升与清兵大凌河之战的那一声军令:

刀必见血,人必带伤,马必喘汗!

第三次大战是4·16战斗,叛匪这一次总攻,是带着底气来的。4月9日,48团援军在白杨沟被叛匪阻击,战斗失利,两门82迫击炮被夺,牺牲、失踪过半,没有打到伊吾县城。叛匪来劲了,对着县城就是一阵炮击,二连隐伏不动,虽然射术蹩脚,多数炮弹打到山后去了,叛匪还是以为二连被炸完了,至少也是被吓住了,盲目乐观,气焰暴长,骑着马狂叫着,多路向县城扑来。他们是真没见过这支军队在兰州是怎么打垮马步芳。

进到百米,二连突然猛烈开火,马群中爆烟阵阵,炮弹频频炸响,二连虽然没有82迫,但补给站却有大量该口径炮弹,没炮也能派上用场,老兵们用手榴弹和82炮弹,改造成各种拉、绊、压发雷敷设在前沿,炸的叛匪人仰马翻。叛匪仗着人多,挟白杨沟得胜之势,仍然持续猛扑,同时重点攻击二连各山碉堡。

南山碉堡上部没有顶盖,群匪冲至近处,向碉堡里猛扔手榴弹,守碉的七班战士捡起反扔回去,突然一下扔进来两颗,战士白连成抓起一颗,刚出手就炸了,威力倍增的空爆,守碉堡9人当场牺牲1人,8人负伤。白连成五指被炸断,感染成破伤风,由于缺少药品,战后没能活下来。

顺便说一句,这次攻打南碉堡的叛匪,带队的是一伙骑五军的叛兵,军事技术比普通叛匪强的多,这是叛匪中的主力。骑五军大家都知道,是马家军围剿西路军时的主力,45年进了新疆,所以没参加兰州战役,后来参加了新疆和平起义,但之后不久有部分连队叛乱,投奔了叛匪头子乌斯满。

此刻能站起来的,只有率领七班守碉的二连副指导员罗忠林,也已经两处负伤。暴怒的他先冲上碉堡顶部,向最近的叛匪扔出一颗手榴弹,迅速观察后一跃而下,抱起轻机枪冲出碉堡,对着叛匪猛烈扫射,趁着叛匪退下去的间隙,把机、步、冲和手榴弹、弹药箱在各处摆好。叛匪攻上来,罗忠林左挡右拒,不断变换射击位置,交替使用各种武器,一个人打的叛匪无法靠近。不久,负伤的战士施德全、王振德也起来了,三人和叛匪恶战了一个多小时,光手榴弹就甩了十几箱。带伤酣战、势若疯虎的罗忠林,终于等来了同样疯了一般的胡青山,端着那挺布伦式,带着机动班咆哮而至。此时,南碉堡内血迹斑斑,重伤号奄奄一息。外面则是满地的弹壳和手榴弹旋盖,弹药即将告罄,已经准备拼刺刀了。

好一个危急关头力挽狂澜的副政指!

二连干部战后合影:指导员王鹏月(前排左)、连长孙子义(前排右)、第二连长王曰澍(后排左)、后排右就是副指导员罗忠林,稚气未脱,非常年轻。

战后,胡青山和一排副排长贺文年被六军评为特等战斗英雄,二连指导员和炮班班长牛怀义被评为团模范共产党员,全连立功。炮班在伊吾保卫战中作用突出,团里授予的锦旗上书:威震城垣,弹不虚发。

胡青山副营长从战斗经历来看,无论是抗战期间在冀鲁豫摸鬼子炮楼,还是转战陕北捣敌团部,一直到兰州战役端着机枪冲上营盘岭主峰,打的都是进攻战。在这样孤悬一隅的防守战中,照样布置有方,指挥得当,把以新兵为主的二连带的呱呱叫,打出名闻全军的经典战例。只能说,这种军人,生来就是为了战斗。

胡青山是第一届全国战斗英雄代表大会西北军区暨第一野战军推选的48名战斗英雄和模范工作者代表之一,还是受到毛主席接见的八名特级战斗英雄之一。全军战斗英雄代表数百位,有杨根思(参加完大会赴朝牺牲的),还有魏来国这样的枪神和刘四虎这样的刺杀王,随便挑出来一个,都是战场上的传奇。

全军英雄会,胡副营长当了一回“上八仙”。

很多读者都跟我说伊吾保卫战应该拍成大片。确实,真人、真事、真实战斗,绝好的题材,可惜咱们没有这个能力。不拍也好,免得现在这帮演员拿着穿越的枪,学着港台的腔,外加纠葛不清的一大票男欢女爱,气不死人腻死人。戏说、神剧的大腕们已经挣的钵满盆满了,放过这些血战过的老兵吧,他们大多数人是一辈子老军垦,吃的苦比钱难数。

伊吾保卫战烈士纪念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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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众号作者简介:王正兴,原解放军某野战部队军官,曾在步兵分队、司令部、后勤部等单位任职,致力于战史学和战术学研究,对军队战术及非战争行动有个人独到的理解。其著作《这才是战争》于2014年5月、6月,凤凰卫视“开卷八分钟”栏目分两期推荐。他的公众号名亦为“这才是战争”,欢迎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