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歌行(選一首)——曹操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呦呦鹿鳴,食野之苹。我有嘉賓,鼓瑟吹笙。明明如月,何時可掇?憂從中來,不可斷絕。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闊談譙,心念舊恩。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何枝可依?山不厭高,海不厭深。周公吐哺,天下歸心。
《短歌行》本是“漢舊歌”(《宋書●樂志》),屬《相和歌●平調曲》,古辭巳佚。《樂府解題》據《古詩》“長歌正激烈”、曹丕《燕歌行》“短歌微吟不能長”、傅玄《豔歌行》“咄來長歌續短歌”等語,認為“長歌”、“短歌”當指歌聲長短而言。這種說法,僅供參考而巳。《樂府詩集》錄曹操《短歌行》二首,這裡選析第一首。
曹操擅長借樂府舊題創作樂府新辭,內容多是反映現實生活,抒發個人理想和感喟的。這首《短歌行》就是其中有名的一篇。清人朱嘉微說:“《短歌行》,歌對酒,燕雅也。”(見《樂府廣序》)認為它是用於宴會的歌辭。有人根據阮璃《為曹公作書與孫權》一文,判定此詩作於建安十三年(208)徵孫權的前夕。至於詩的主題,有人說它如同劉邦的《大風歌》,是表現“思猛士之旨”的(陳沆:《詩比興箋》)。從詩的內容看,確實抒發了一種渴望招攬賢才,共圖統一天下的宏偉抱負。它是一首內容充實,感情真摯的政治抒情詩。若按原來的樂曲,《短歌行》共分“八解”(八個樂章或樂段),我們在此僅按歌辭內容加以分析。從
從開頭四句看,似乎是因時光易逝、年命短促這個問題引起,與《古詩十九首》曾經詠歎過的“憂生之嗟”頗為相似。憂生之嗟從東漢末年以來就在文學上強烈地表現出來了,“人生譬朝露”(秦嘉:《留郡贈婦詩》)、“人命不可延”(趙查:《疾邪詩》)的詠歎,當初是與衝破漢代神學迷信(經學的讖諱迷信和神仙家的長生久視說)的進步思潮相關聯的,在當時頗有震撼人心的力量。《古詩十九首》發出的憂生之嗟之所以引人注目,就因為它把生命的意義強調到了空前的高度。人們執著於有限之生,珍惜有生之年,究竟是為什麼?其中反映出兩種不同的人生態度:一種人認為,人既然要死,死後一切皆空,何不及時行樂:
“盛衰各有時,立身苦不早。人生非金石,豈能長壽考?奄忽隨物化,榮名以為寶。”建安文學骨高氣奇,慷慨蒼勁,原因之-就在於它用積極的態度,強烈地表現了生命的價值和意義。曹操這首《短歌行》,一開頭就發出
為了在政治上、軍事上擊敗士族地主勢力,他採取了一系列比較開明的措施,其中,打破傳統的“經明行修”的仕進標準,強調唯才是舉,便是一項旨在摧抑士族特權,為庶族寒門開闢政治前途的重要政策。他先後頒發了《求賢令》、《舉士令》、《求逸才令》,即使有“負汙辱之名、見笑之行,或不仁不孝而有治國用兵之術”的人,都在選拔之列,這種打破陳規陋習的破天荒之舉,正是針對漢末標榜名教的察舉制度而制訂的。曹操在這幾句詩中,通過詩歌的藝術語言,表達了他在求賢令中無法表達的求賢熱誠。“青青”二句,出自《詩經●鄭風●子衿》:“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原意是寫一位女子對情侶的思念。曹操徵引前兩句,略去後兩句,換上“但為君故,沉吟至今”,說明他反覆低吟,以至如今,就是因為思念賢才,其中,似乎還委婉地流露了這樣的情意:即使我暫時不瞭解你們,你們也可主動向我自薦。
“呦呦”四句,全是《詩經●小雅●鹿鳴》中的原話,原是寫禮宴嘉賓的歡樂場面,曹操套用其意,大意是說:如果你們能前來輔助我,我將以禮相待。進一步表達了他渴求賢才的懇切心意。從“明明如月”到“不可斷絕”四句,是寫詩人思慕賢才而不可得的調悵心理。“明明如月”流露了對所思賢才的仰慕之情,在曹操心目中,此人有如懸空之月,明鑑宇內。《說文》雲:
應劭《風俗通》引古諺日:“越陌度阡,更為客主。”是說摯友之間彼此過從,曹操化用其義,意為故交中的賢士遠道來投。“枉”,枉駕,屈駕;“用夢;以;“存”,存問;這句是說勞您屈駕前來相問。“契闊談燕”就是“燕談契闊”,“契闊”即聚散、合離之意,此為偏義複詞,單指“闊”,即闊別。“契闊”二句是說,在歡迎故舊的宴會上彼此敘說闊別的情意,重溫往日的友誼。“月明星稀”四句是說,那些與自已素無交往的賢士,由於對自己不瞭解,有可能南奔吳蜀。“三匝”,三週,三圈,“三”是泛言其多,不應理解為實數。“繞樹三匝”是用烏鵲擇木而棲時的彷徨猶疑之狀,比喻南奔的賢士正處於棲遑未定之際,言外之意是說,他們仍有回頭為己效力的可能。“山不厭高”四句,是總結性的煞尾,也是本詩主題的深化。說明天下賢士的背向,主要決定於自己對他們的態度。
《管子●形勢解》雲:“海不辭水,故能成其大,山不辭土石,故能成其高;明主不厭人,故能成其眾;士不厭學,故能成其聖。”“山不厭高”二句,即由此化用而來,形象地揭示了曹操的宏闊的政治胸懷,表明他對人才的需求遠無止境,猶如大海不辭涓流,高山不棄土石一樣。《韓詩外傳》卷三載周公語:“吾,文王之子,武王之弟,成王之叔父也,又相天下,吾於天下亦不輕矣。然一沐三握髮,一飯三吐哺,猶恐失天下之士。”
曹操在學習《詩經》民歌和漢樂府民歌的基礎上,以其慷慨蒼涼的感情,自然質樸的語言,跌宕悠揚的音調,寫出了一些如同《短歌行》這樣新鮮動人的四言傑作。清人吳喬說:“作四字詩,多受束於《三百篇》句法,不受束者,惟曹孟德耳。”(《圍爐詩話》卷二)沈德潛也說:“曹公四言,於《三百篇》外,自開奇響。”(《古詩源》盎五)曹操這首《短歌行》,無論詩的氣勢和境界,都是一首別具氣格,獨出新意的四言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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