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后少年,如何不只拥有一副好《皮囊》

我那个活到99岁的阿太。——我外婆的母亲。是个很牛的人,外婆50岁突然撒手,阿太白发人送黑发人,亲戚们怕她想不开,轮流看着。她却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愤怒,嘴里骂骂咧咧,一个人跑来跑去。一会掀开棺材,看看外婆的样子。一会到厨房看看那祭祀的供品做的如何,走到大厅前有人杀一只鸡没割中动脉。那只鸡洒着血到处跳,阿太小跑出来你把把鸡抓住狠狠地往地上一摔。

鸡得脚挣扎了一下,终于停歇了。“这不结了——别让这肉体再折腾它的灵魂。”阿太不是个文化人,但是个神婆,讲话偶尔文绉绉。

那场葬礼阿太一声没哭,即使看着外婆的躯体即将进入五焚化炉,她也只是斜着眼。像是对其他号哭的人不屑又似乎是老人平静的打盹。

那年我刚上小学一年级很不理解阿太冰冷的无情,几次走过去问她,你怎么不难过?阿太满是寿斑的脸。竟轻微舒展开,那是笑,“因为我很舍得。”

这句话在后来的生活中经常听到,外婆去世后,阿太经常到我家来住,他说外婆临死前交待黑狗达没爷爷奶奶,父母都在忙。我因而更能感受到她所谓的“舍得”。

阿太是个很狠的人,连切菜都要像切排骨那样用力。有其他的厨房很冷静的喊“哎呀”。在厅里的人我大声问,阿太怎么啦?“没事,就是把手指头切断了。”。接下来,慌乱的是我们一家人,他自始至终读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病房里正在帮阿太缝合手指头,母亲在病房外的长椅上和我讲阿太的故事。她曾经把不会游泳,还年幼的舅公扔到海里,让他学游泳。舅公差点溺死,邻居看不过跳到水里,把他救起来。没过几天邻居看到她把舅公再次扔到水里,所有的邻居都骂她没良心,她冷冷地说“肉体不就是拿来用的,又不是拿来伺候的。”

等阿太出院我终于还是没忍住问他故事的真假,她淡淡地说。“是真的啊如果你整天伺候你这个皮囊不会有出息的,只有会用肉体的人才能成材,”说实话,我当时没听懂。

我因此觉得阿太像块石头,坚硬到什么都伤不了。她甚至成了我们小镇出了名的硬骨头,即使90多岁了。依然坚持着用她那缠过的小脚自己从村里走到镇上我老家。每次要雇车送她回去,她总是异常生气,就两个选择,要么你扶我慢慢的走回去,要么我自己走回去,于是老家那条石板路总可以看到一个少年扶着一个老人慢慢的往镇外挪。

然而我还是看到阿太哭了。那是她92岁的时候。一次他爬到屋顶要补一个窟窿。一不小心摔了下来。躺在家里动不了,我去探望她,她远远就听到了,还没进门,她就哭着喊。我的乖曾孙。阿太动不了啦,阿太被困住了,虽然第二周他就倔强的想落地走路。然而没走几步,又摔倒了,她哭着叮嘱我要我常过来看她从此每天依靠一把椅子支撑。慢慢挪到门口坐在那儿一整天,等着我的身影。我也时常往阿太家跑。特别是遇到事情的时候,总觉得和她坐在一起有种说不出的安宁和踏实。

后来我上大学再,后来到外地工作。见她分外少了,然而每次遇到挫折,我总是请假往老家跑——一个重要的事情。就是去和阿太坐一个下午。虽然我说的很苦恼,他不一定听得懂。甚至不一定听得到——她已经耳背了。但每次看到她不甚明白的笑,展开那岁月雕刻出的层层叠叠的皱纹,我就莫名其妙释然了许多。就莫名其妙地释然了许多。

知道阿太去世,是在很平常的一个早上。母亲打电话给我,说你阿太走了。然后两边的人抱着电话一起哭。母亲说阿太最后留了一句话给我: "黑狗达不准哭。死不就是脚一圈

的事情嘛,要是诚心想念我,我自然会去看你。因为从此之后,我已经没有皮囊这个包袱。来去多方便。

那一刻才明白阿太曾经对我说过的一句话,才明白阿太的生活观:我们的生命本来多轻盈,都是被这肉体和各种欲望的污浊给拖住。阿太,我记住了。“肉体是拿来用的,不是拿来伺候的。”请一定来看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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