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玻璃窗”無法確定庚辰本定稿於乾隆三十五年以後

最近在探究玻璃發展史的時候,讀到了童力群先生的《論以“玻璃窗”來確定庚辰本定稿於乾隆三十五年以後》一文。在文中,童先生認為“庚辰本第七回、第四十九回,產生於乾隆三十五年之後。程乙本刻印之前的底本(抄本)的第四十九回,亦產生於乾隆三十五年之後。”“己卯本第七回,甲辰本第四十九回,戚序本第四十九回,皆完稿於乾隆三十五年以後。”

童先生的這個結論常常被拿來作為《紅樓夢》成書於乾隆時期的證據:既然這些本子中的若干回都完稿於乾隆三十五年以後,那麼毫無疑問,《紅樓夢》的成書就應該在乾隆三十五年以後。

但是,這個結論是否正確呢?還是讓我們追根溯源,先來看看童先生的論證吧。

童力群先生先引用了京都熱線網的園明滄桑網發佈的信息:“乾隆三十五年(1770年)……四月,奉旨於淳化軒新建宮殿內做鑲牆玻璃鏡,並於後殿窗戶上安玻璃。……”然後發表議論:“當時安裝玻璃窗是件非常稀罕的事情。作為現實生活的真實反映,寶玉的怡紅院的窗戶‘用玻璃片鑲嵌’,再怎麼早,不可能早於圓明園,不可能早於乾隆皇帝。”於是得出結論:“因此,庚辰本產生於乾隆三十五年之後。程甲本刻印之前的底本(抄本),亦產生於乾隆三十五年之後。”

大家看,這個論證是什麼邏輯呢?兩個“不可能早於”,只不過是想當然而已。如果問為什麼“不可能早於”,童先生沒有回答。

在乾隆三十五年之前,果真就沒有玻璃窗嗎?當然不是。

宋釋寶曇《題磐庵作玻璃窗》詩云:“杜陵亦有天尺五,雲母不似玻璃深。西家鐘鼓謾勞汝,我自書卷中晴陰。”說明早在宋代就已經出現了玻璃窗,那時比較稀奇,所以釋寶曇特意作了這首詩。

明董說《西遊記補》第十回“萬鏡臺行者重歸 葛藟宮悟空自救”中寫道:“行者周圍一看,又不知打從那一面鏡中跳出,恐怕延擱工夫,誤了師父,轉身便要下樓;尋了半日,再不見個樓梯。 心中焦躁,推開兩扇玻璃窗,玻璃窗外部都是絕妙硃紅冰紋闌干。”

以“玻璃窗”無法確定庚辰本定稿於乾隆三十五年以後

明佚名《螢窗清玩》第三卷《遊春夢》寫道:“忽從玻璃窗窺見玉環倚柳俏立,臨水觀魚。”

這兩段文字說明,在明朝,玻璃窗已經不再是稀罕物了,小說中已屢屢寫到。

或許有人會說這些記載都不是北京的情形,北京或許是在乾隆三十五年之後才有玻璃窗的呢。那麼,我要問,為什麼《紅樓夢》裡就一定要是北京的情形呢?但即便是北京的情形,玻璃窗也出現在乾隆三十五年之前。

清潘榮陛《帝京歲時紀勝·歲暮雜務》曰:“歲暮官署封印,諸生散館。送灶神後,掃除祠堂舍宇,糊裱窗槅,貼彩畫玻璃窗眼,剪紙吉祥葫蘆,還帳目,送節禮,謝先生,助親友饋炭金,整齊祭器,擦抹什物,蒸糕點,炸襯供,調羹飯,治祭品,擺供獻,雕茶果,神堂懸影,院內設松亭,奉天地供案,系天燈,掛琉璃。”

以“玻璃窗”無法確定庚辰本定稿於乾隆三十五年以後

《帝京歲時紀勝》一書為《光緒順天府志·藝文志·紀錄順天事之書》所著錄,雲:“潘榮陛《帝京歲時紀勝》,存。乾隆二十二年刊本。”

潘榮陛的《帝京歲時紀勝》在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即已刊行,而其中就記載了北京的玻璃窗,明顯早於童先生所說的乾隆三十五年。

其實,童先生也知道乾隆三十五年之前北京是有玻璃窗的,他再次引用了京都熱線網的園明滄桑網的信息:“雍正三年(1725年)九月十八日,奉旨於圓明園後殿仙樓下做雙圓玻璃窗一件。按:此係圓明園內安玻璃窗之首次記載。”接著他說:“我以為,工匠在‘圓明園後殿仙樓下’做的這一件‘雙圓玻璃窗’,不僅僅是圓明園內首次安裝的玻瑞窗,而且是我國首次安裝的玻璃窗!”

“我以為”三字,想當然的意味十分濃厚,我們前面所舉的例子也徹底推翻了他“雍正三年(1725年)九月十八日,工匠在‘圓明園後殿仙樓下’做的這一件‘雙圓玻璃窗’,是我國首次安裝的玻璃窗”這一觀點。

但是,童先生依然有話可說,他可以說,你所舉的這些玻璃窗都是彩色玻璃、圓玻璃,而不是怡紅院中“用平板玻璃片鑲嵌”的玻璃窗。只有乾隆三十五年圓明園淳化軒後殿安裝的玻璃窗,才“極有可能是庚辰本作者構思‘玻璃窗’的素材。”

但實際情況是,早在康熙時期就已使用平板玻璃了。

清屈大均《廣東新語》 卷十五“玻璃”條曰:“以玻璃為方圓鏡、為屛風。……每裁鋸為大小物,或以鑲嵌壁障。潘尼所謂灼爚旁燭,表裡相形,凝霜不足方其潔,澄水不鞬喩其淸者。”

以“玻璃窗”無法確定庚辰本定稿於乾隆三十五年以後

(屈大均)

這裡屈大均說到的玻璃,可以做成圓鏡,也可以做成方鏡,還可以做成屛風,可以隨意裁鋸,並且“凝霜不足方其潔,澄水不鞬喩其淸”,非常清澈透明,這不是與怡紅院窗戶上的平板玻璃一模一樣嗎?

屈大均,生於1630年(明崇禎三年)10月10日,兒時隨入贅邵家的父親居住在南海縣西場(即今之廣州荔灣區西場)。1640年(明崇幀十三年),隨父親歸原籍番禺,恢復屈姓,更名大均。1646年(清順治三年)補南海縣生員。曾參與抗清鬥爭。1674年(清康熙十三年),臺灣還歸清廷之後,他停止反清活動,移志於對廣東文獻、方物、掌故的收集編纂。1696年(清康熙三十五年)6月27日,他在家鄉病逝。

屈大均在《廣東新語》中對玻璃的記載,說明早在康熙時期,類似怡紅院窗戶上的平板玻璃已經出現。

無獨有偶,同樣是康熙時人的高士奇在《蓬山密記》中記載了同樣是平板玻璃製成的大鏡子:“上命近榻前,觀新造玻璃器具,精瑩端好。臣雲:‘此雖陶器,其成否有關政治。今中國所造,遠勝西洋矣。’上賜各器二十件,又自西洋來鏡屏一架,高可五尺餘。”

綜上所述,我國製造玻璃窗的歷史可以上溯到宋代,而到清康熙時期,用平板玻璃製作窗戶已完全能夠實現,不必等到乾隆三十五年以後。同時,也沒有證據證明明朝的玻璃窗不是平板玻璃所制。因此,以“玻璃窗”根本無法確定庚辰本定稿於乾隆三十五年以後,《紅樓夢》的成書完全可以在乾隆三十五年之前,而且根據最近紅學各家的研究成果,《紅樓夢》成書於康熙時期的可能性更大。

————————————————————

深度解讀,高屋建瓴。吳氏紅學,高端學術。 知識的盛宴,智慧的光芒。

新觀點、新視角,同一部紅樓夢,不一樣的文章。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