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典故事』山村裡的危房

紅色樓房佇立山腰。樓房三層,造型典雅別緻,圍一圈柵欄,攀了絲瓜或者牽牛。樓房是彭的。彭說,早想為村裡人做點事情。

彭說的是真的。每年裡,他在那棟樓房最多住上五六天,剩下時間裡,村裡人可以隨便來住,住多少天都行,住下不走也沒有關係。

村子破舊頹敗,到處殘垣斷壁。那幾乎是一個老人村,年輕人極少。可它畢竟是一個村子,是村子,就有村民,就有莊稼,就有貓和狗,就有苦與樂,生與死。村子斜倚山腰,逢雨季,洪水直撲而下,村子搖搖晃晃。甚至懷疑它會翻起跟頭。甚至懷疑它會衝下山去。可是事實上,村子安然無恙地存在了三百多年。

可是去年,因為暴雨,死去一位老人。土房說塌就塌了,轟隆一聲悶響,老人就被生生活埋。兒子從很遠的城市趕回來,給他爹磕頭,給廢墟磕頭,給村子磕頭,給貧脊的大山磕頭。他號了整整一天,撕心裂肺,讓村裡人跟著抹淚。

於是,彭的小樓蓋了起來。

彭對村人說,逢雨季時,大家可以搬進去住些日子。村裡的老屋年久欠修,多是危房,不安全吶!村人懵懂地聽著,胡亂地點頭,他們並不認為住了一輩子的土屋是危房,更不喜歡搬進一個陌生的小樓裡住。儘管,他們大都見過光著屁股的小彭。

第二年雨季時,彭爹搬進了小樓。是彭再三要求的,彭說我知道您住不慣樓房,可是,我在裡面為您盤了炕啊!他沒有說謊,房間裡的確盤了一鋪土炕,不過不能生火,冷冰冰的,就像城裡人的臉。彭爹不肯住,彭就急了。就算你幫我看家好不好?他說,這樓房裡總不能老是沒人住啊!再說,你住下了,村裡那些還住著危房的人,可能真會搬進來。彭爹想好像也有些道理,很不情願地搬進去,又在不遠處圈了雞鴨,這棟小樓,才算有了些生機。

秋天時彭回來一趟小住幾天。那時暫住的幾戶人家全都搬了出去,小樓裡只剩下他的父親。他對父親說您以後跟我進城算了。彭爹說那可不行,聞到汽油味我就頭暈噁心,還是牛糞馬蛋聞起來踏實。彭說那您以後就一直住在小樓裡算了。彭爹想想說,那倒可以。彭就笑了,提一兜捕鳥網,把滿山的鳥兒趕得唧喳喳撲楞楞。

那天彭爹在吃飯時候突然問彭,聽別人說你在城裡有個相好的?彭說當然有,桂麗不是我相好的嗎?彭爹說別嬉皮笑臉,你知道我說的是啥。彭就拍了拍胸脯。哪能呢?他說,以前咱家窮,桂麗都沒嫌棄咱們,她對我那樣好,我怎麼能再找一個相好的呢?還能對得起良心?彭爹點點頭說,但願你說的是實話……你現在是領導,可千萬不能胡來啊。彭說放心吧爹……蓋這棟樓房,還不能說明一點什麼嗎?彭爹低了頭,默默地吃飯,把花生米嚼得喀喀響。

彭臨走前一天,大山裡來了客人。是一位中年男人,穿著休閒裝,拍著彭的肩膀稱兄道弟。彭在小樓裡請他吃飯,談的都是彭爹不感興趣甚至聽不懂的事情。飯間男人遞給彭一個信封,鼓囊囊的,彭打開一角,發現裡面裝著一沓子錢。彭爹盯著彭,彭盯著男人,男人嘿嘿地乾笑。彭爹說他不會要你的錢。男人說這不是送給他的,這點錢送您老人家買件過冬的衣服。彭爹說那直接送件衣服不就行了?男人不答話,仍然嘿嘿地笑。彭爹把信封從彭的手裡搶過來,還給男人,說,別費心了,拿走吧!男人的表情就僵住了,盡是尷尬。彭說既然我爹不喜歡,你就帶回去吧。男人收回信封,滿臉不悅。

收拾飯桌時,彭爹從湯碗下面再次看到那個對摺的信封。那時男人剛剛離開,屋子裡還飄著他的雪茄味道。彭爹把信封拿給彭看,說,他還是把錢留下了。

是不小心落下的吧?彭說,要不您先替他收著。

不小心落下的?

也許吧。

拉在湯碗下面?

也許吧。

哦。彭爹說,那你快開車追他。咱得把錢還給人家。

彭不耐煩地說,等我回城裡再說吧。

彭爹盯著彭,嘆一口氣,說,看來村裡人說你的那些話,也許不都是編的。

當晚彭爹就要搬出小樓,回到他破舊的土屋。彭極力挽留,說盡好話,彭爹硬是不聽。最後彭來了脾氣,他說秋天山裡也有大雨也有大風,咱家又是幾十年的老土房,萬一颳倒了泡塌了,我不就沒有爹了?

彭爹笑笑說我倒沒覺得村裡的土房是危房,更沒覺得住土房裡有多危險。不管颳風還是下雨,我都睡得踏實,不做惡夢。倒是這個結實的小樓讓我膽戰心驚……孩子,其實這才是危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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