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文導讀:辣椒的時光

時文導讀:辣椒的時光

時文導讀

“臉上和手臂上衝出一條條帶著泥漬的小溪”“像小孩子擠在一起唧唧喳喳地說著話”“白色的花苞從枝枝節節上嘟嚕嘟嚕地冒出來”等,新奇形象的比喻和擬人,不僅語言優美,也給讀者以鮮明的畫面感。因此即使如鏟火土,挖土,撒種,扯草……本來母親田間勞作的經歷,卻都被作者描寫得多姿多彩意境如詩。另外如母親捏土塊,辣椒的成長以及“吃新”等,細膩深情的細節刻畫,更是讓文章飽含深情,把作者對母親及對家鄉土地的眷戀之情表現得淋漓盡致。

辣椒的時光

曉 寒

在湘東,辣椒是菜地裡的王。

栽辣椒之前,一般要先鏟火土。挑一塊荒地,將墈上的草和藤一股腦割下來攤開,再鏟些草皮蓋了,撿些乾燥的松針塞在裡面引火。火點燃後,被草皮壓著,看不到它絲綢一樣的形狀,也聽不到它呼呼的響聲。青煙如扯線團一樣沒完沒了地扯出來,幾天幾夜還沒有停下的意思。等煙沒了,火也熄了,剩下那堆褐裡帶黃的泥土就叫火土。然後把它丟在那裡,任憑風吹雨打日頭曬,直到變成黑黝黝的,用手一握能流出油來。這件事在正月就陸續開始,村莊裡不時升起一股股青煙。風追著煙四處流浪,空氣中傳來一種草木和泥土焚燒的氣味。

驚蟄過後,母親去竹山排挖土。她挑著一擔火土搖搖晃晃地經過石板路、木橋、田埂,來到土邊,放了撮箕,接著掄起松耙,碗口大的土坷垃應聲而碎。有些雞蛋大的,松耙奈何不了,母親便蹲下身子,像個頑皮的孩子,一隻手抓一個,一捏,碎了,再一捏,又一個碎了。最後,母親站起身來,打量著眼前這塊平整的土,很滿足地吁了一口氣。母親沉浸在小小的成就感裡,忘記了自己的頭上、衣服上、手上沾滿泥土,汗水把這些泥土的顆粒泡化,在她的臉上和手臂上衝出一條條帶著泥漬的小溪。

火土在撮箕裡隆起,母親雙手捧著撒在新翻的土裡。她顯得小心翼翼,不時蹲下去看一看,用手撥弄幾下,等到蓋上的火土均勻、平整了,才從衣袋裡慢悠悠地掏出三個紙包。母親把紙包裡的辣椒種子撒下去,再撒幾把火土,然後拍拍手,收拾東西,回去等待種子在火土裡發芽。

十幾天後,土裡冒出細細的芽來,密密麻麻,像許多小孩子擠在一起唧唧喳喳地說著話。辣椒秧子長得快,見風長,見雨長,見陽光也長。它們開一片葉子,又開一片葉子,一片葉子搭在另一片葉子上,把一塊土遮得密不透風。等長到一拃高的時候,挑一個陰天,母親就會把它們栽到另一塊土裡去。

土早就挖好,分了畦,畦上刨些淺坑,一行三個,橫豎對得整整齊齊。把辣椒秧子帶泥挖了,粗壯的,一個坑裡栽一根,不那麼壯的,一個坑裡栽兩根或者三根。在不到一天的時間裡,辣椒就完成了一次簡單的遷徙。不過,相對於它們的祖先幾百年前從遙遠的美洲來到這片東方的土地,這次遷徙短得簡直不值一提,僅僅是經過一個田壟、一片池塘或一口古井。

種過菜的人知道,最容易種的是冬瓜、南瓜、苦瓜,把底肥放足,栽下去就不怎麼管了。相比之下,辣椒的每一個環節,都需要無微不至的照顧。

辣椒其實長得很賣力,但它就是使出渾身解數,也長不過草。牛筋草、省把草、紅腳草從來不講道理,它們搶雨水,搶陽光,搶本來屬於辣椒的肥料。因此,隔六七天母親會去扯一次草,施一次肥。這樣幾個回合,就能看到辣椒的枝丫像手指一樣叉開,開始長成樹的模樣,白色的花苞從枝枝節節上嘟嚕嘟嚕地冒出來。

花苞終於在母親的期盼裡變成花朵。一朵朵白色的小花,像一個個細小的星星,連著一個稍微彎曲的綠柄,埋在碧綠的枝丫間。不幾天,白色的花朵便洋洋灑灑,葉子的光芒黯淡了下去。

辣椒結出來了。米粒兒大小的它們,一臉羞怯地尋求葉子的庇護,然後偷偷地抽個兒,沉甸甸地往下墜。這時候,打屁蟲來了,它們成群結隊,纏滿枝幹。母親又開始對付這些蟲子。她左手拿著皮撮放在辣椒樹下,右手抓著辣椒樹不停地搖晃,打屁蟲極不情願地落到皮撮裡。父親早已在地坪裡燒起一堆火,母親把皮撮裡的打屁蟲往火堆裡一倒,隨著一陣噼噼啪啪的響聲,一股臭氣撲鼻而來。這場人和害蟲的戰爭以母親的勝利告終。

端陽節前後,辣椒熟了,一個個墜滿樹上,望過去一片青幽。辣椒的成熟像是一種無聲的號令,很多菜都跟著熟,黃瓜、絲瓜、茄子、苦瓜、四季豆……每年這個時候,母親把新熟的菜從地裡摘回來,每樣挑一點炒了盛在碗裡,整整齊齊地擺到桌上,然後用量筒盛些米,點三根香插在米上,沒有跪拜,沒有祝頌,也不燒錢紙,不打爆竹,任憑香上的青煙在偌大的廳屋裡飄動。這是一個極簡的儀式,叫做吃新。不單我家這樣,家家都這樣。這個不知在村莊裡流傳了多久的習俗,使辣椒的成熟注入儀軌的莊嚴,成為一件不可小覷的事情。一年到頭在地裡打滾的女人們,對一片土地的複雜情感,都化作了穿堂風中嫋嫋的青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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