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海:《老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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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海:《老屋》

老屋

老海:《老屋》

我點燃了一支菸,站在老屋前的磚場上。得知老屋要拆遷的消息,我不免有些淺淺的傷感,雖然我在老屋居住的時間並不長。那年,十八歲的我離開了老屋,中間幾次短暫的休假,老屋就像是我的客棧。但對於我的少年以及以後的人生記憶和逐漸的感知,老屋就像一個記錄者。我越接近老屋,一切的過往,在不刻意裡便漸漸的清晰起來了。我原先以為,所有的記憶好像在漸行漸遠,其實,是我不太願意去想。那份藕斷絲連的牽掛,會時不時地咀嚼著我的念想,且深且淺地迴繞著,盤桓在子夜的殘夢裡。

我站在老屋門口,望著四扇裸露著經絡的凹凸不平的大門,似乎看見了老屋的經年往事。大門上面的銅質門環早已沒了原先的顏色,歷經歲月的淘洗,老屋滿目滄桑。

老屋是江南那種極為常見的明清式樣的建築,粉牆黛瓦,飛簷翹角。在我的記憶裡,老屋是宏偉的高高大大的,但現在的事實是,老屋萎靡了,粉牆早已斑駁。雖然屋簷依然高挑著,卻落滿了塵埃,雨後看去,便是灰暗色的,像極了一抹秋天微雨中黃昏時的雲。

但此時的老屋是安靜的,而我也是極愛老屋原先的那種老成的靜穆。在有風的時候,聽得見風穿過窗欞的低嗚。在有雨的時候,雨滴敲打著瓦楞,落在屋簷下石板上的碎珠樣的脆裂聲,除外,卻再無任何的聲響了。

靜得只有一種聲響的時候,卻高低徘徊,猶如纖手撫過六絃琴。

哦,那樣的靜,只有老屋才有,只有在這樣的老屋居住過的人才能體會。

老海:《老屋》

老屋現在已經蜷縮在了兩廂邊的幾棟小樓中間,旁邊以及馬路對面十幾幢高樓已經起來了,時時壓抑著老屋,老屋要拆遷的消息十來年前早就風聞。老屋已經真的老了,那種破敗相不可避免的已經在顯現,老屋也似乎沒有修繕改造的價值。規劃出來了,舊城改造項目也已啟動。老屋真的要拆了。

此刻,夕陽,正斜斜地透過格子窗,洞悉著陳年往事。我不知道,隨著老屋真的被夷為平地,再在這兒矗立起現代化的大樓和城市化街景,而伴隨著老屋的所有往事,會不會真的無處去尋覓和寄託了?也或許,社會的變革就是如此,延續著的往事裡,會不斷有新的故事發生。

此時,老屋靜靜地盤亙在原地。

以前為什麼不住在老屋,我不知道。搬回老屋前,我們一直住在老街上,屋後是清澈的河,開門就是青石板的街。屋子很小,外間做飯吃飯,裡間擺了兩張床和一個五斗櫃,一個大衣櫃幾個箱子,再也無物,卻顯擁擠了。而老屋其實和我們原先住的房子很近,二十多分鐘就走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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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著老屋,我想起來了外婆。外婆始終不肯和我們吃在一起,她一個人獨自做飯獨自吃。外婆和母親很少說話,也不見她們吵。後來才知道,是因為父親的緣故。外婆是激烈反對這門親事的。而這次搬回老屋了,父親幾乎做了所有的家務,但外婆依然是視而不見。外婆有些自留地,父親居然也會種點東西,但我喜歡外婆種的黃金瓜、甜蘆粟。父親在鎮供銷社上班,上班前,父親就早早地把場地清掃乾淨,做好了早飯,水缸裡拎滿了水,菜也買了回來,這才上班去。

日復一日,卻無聲地相安無事。

但我每次放學回家,總感覺偌大的幾間房子裡,寂靜地讓人不安。天黑後,後面的廚房、天井是不敢去的。黑咕隆咚地彷彿藏匿著什麼東西。早早地被父母趕上床,連大氣也不敢喘,就躺在床上了。

外婆依然是悄無聲息地。或許她耳朵有些背,平時聽不到她說話,也難得聽見她笑過。但卻會聽得見我們兄弟間的打鬥吵鬧,會嚴厲的呵斥我們。外婆齊耳的花白頭髮一絲不苟的向後梳著,斜襟如意紐扣的衣衫,顏色好像永遠是灰黑、藏青、靛藍的幾種,和她牆上掛著的年輕時的照片判若兩人。外婆住在前廂房裡,我們住在後面。兩間房間都是木頭地板的,半夜起來尿尿,得踮起腳尖走路。父母常常關照,輕點再輕點,怕吵了外婆。

日子似乎很平淡地這樣過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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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有次放學回家,卻聽見外婆大聲對著母親嚷嚷著:“你該去看看的,到底是啥事體”!我和哥哥幾乎是同時踏進大門的,看著大聲說話的外婆和低著頭抹淚的母親,相視著不敢吱聲。外婆轉過頭來,看著哥哥和我說:“等歇歇你們去看看,剛才有人來說你阿爸在被批鬥!”。

我和哥哥到了供銷社糕餅場後面的空地上,父親站在一條長板凳旁邊,長板凳上站著一個人,脖子上掛著牌子,父親沒掛。

天墨墨黑的時候,我們哥倆才和父親一起走回家。母親沒有做飯,外婆從她的廚房端來飯菜後默不作聲的離開了。

之後的父親白天話很少,但到了晚上,頓頓喝酒,一喝酒就開始嘮叨數落。我們嫌他煩,飯碗一放下就房躲房進間去。

望著老屋,支離破碎的記憶我不想再去串起。我知道,此時的老屋猶如一個風燭殘年,無病卻即將壽終正寢的老人。我看見客堂間後面那扇格子窗透進來的光亮裡,塵埃在飛舞,彷彿是我年少時的身影,極力從陽光裡尋找歡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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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記憶裡,老屋也曾經熱鬧過的,客堂間有一個石磨子。一人推著,一人把著,磨盤一圈一圈地轉著,糯米粉一點點從兩片石磨中間輕輕飄下。這場景真的是錫劇裡所唱的:“推呀拉又轉又轉,磨兒轉得圓又圓。一人推磨象想牛車水,兩人牽磨象扯蓬船”。進了農曆十一、十二月份,這磨子就沒停下來過,左右鄰舍開始準備做年糕了。客堂間原先還有一臺織布機的,也好像一年四季一直有人在織布,咿吱啊吱,織出的布很好看,有格子的,有條紋的。原先那叫“老布”,現在叫土布,時髦了,價格不菲。

老屋空關了十來年,俗話說,屋靠人撐,只是近三四年才租給了他人居住,現在也已人去屋空了。

老屋老了,老屋只是我生命裡一段相伴的時光,不論我是否多麼懷念,愛也罷,感慨也好,老屋正在從我的視線裡消失。

那些磚,那些瓦,那扇吱吱嘎嘎的木門,那扇鑲嵌著磨到通透的蚌殼做成的格子窗,是否會隨著我的呼吸在呻吟?那些伴隨著磚瓦的往事以及隱藏在那扇無數次開啟又關上的木門後面的舊事,是否真的會隨著老屋的消亡而作生死離別狀?

其實我明白,老屋的許多往事,在我以後也許連聆聽的人也不感興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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