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盡我老媽

論盡我老媽

我和我媽的分歧是從我中考前夕開始的。她希望我考師範學校,她覺得對於女孩子來說,小學老師是最好的職業,她相信我會成為一個比她更好的小學老師,而我卻一心要讀高中。她為此磨了我大約半個多月,不但每天晚上干擾得我沒法複習,還發動一大家子人做我的思想工作,最終胳膊擰不過大腿,我只好帶著戶口去學校報名。最後這事被各科老師集體攔下了:“我們不怕落埋怨,你是一定要上大學的。”時至今日,我都對老師們心存感激。得知這個結果她很失望,冷冷地說了一句:“以後整不明白了可別找我!”

我從不為學習的事向她叫苦,只因為上高中第一天,我承認“確實挺累”時,她得意地說了句:“該!”我也無心打扮,在一個女孩最好的年華,我完全沒有花朵般的鮮豔,戴著一副大眼鏡,一臉的呆滯,這種狀態一直持續到大學畢業,自己能賺錢了,我才稍稍找到一點兒花季的感覺。

我和弟弟曾經探討過,一個小學畢業生的年齡大約是12歲,當了一輩子孩子王的老媽,心理年齡大約一直保持在15歲。我為此也經常感到自卑:我能不傻嗎?壓根就沒有高情商的基因呀!

27歲那年,我決定報考在職研究生,她聽說後差點兒沒把房子哭塌了:“你這麼大歲數了,不找對象光學習,你沒什麼毛病吧?”後來拿到錄取通知書,很多人都為我高興,只有她悶悶不樂:“有啥用呀?要是聽我的,當個小學老師多好,現在孩子都能打醬油了。”

隨著我“剩女”越做越資深,我越發覺得這個媽不是親生的。別人打聽起我的單身問題,她從來不知道保護我,覺得我完全是咎由自取:“也不愛美,飯也做不好,我看她也成問題。”為了擺脫尷尬處境,我只好硬著頭皮去參加各種相親大會,很多為孩子相親的父母跟我聊天:“你這小孩多好,我們家孩子自己根本不出來。”我苦笑:“我也不想出來,可是我媽才不會慣著我。”在看過一些情感類文章之後,我找到了我媽教育失誤的理論依據:她不懂“窮養兒,嬌養女”的道理。

讓我沒想到的是,聽說單位有派駐三亞工作的機會,我媽竟然兩眼放光,立刻表達了歡送的態度:“有這好事怎麼不早說?趕緊去!”我吃驚:“你不著急讓我結婚了?”她喜滋滋地說:“反正咱也這樣了,出去見見世面!”親朋好友都說我媽“沒正事”,彼時我已經31歲,她卻無比堅定:“誰都不贊成你去,就媽贊成!媽不圖別的,就圖你能玩玩,散散心。”我不知道從沒去過三亞的她,是怎麼知道三亞大海有魔力的,因為那裡果然讓我一籌莫展的人生瞬間變得海闊天空起來。時至今日,我都非常感念那一年半“沒正事”地出走,也第一次發現這個幼稚的老太太,某些點子還是具有歪打正著的智慧的。

回到哈爾濱後,我終於結婚了。我媽從此成了世界上最疼姑爺的丈母孃,我知道她對我老公的喜愛裡包含著感激:“謝謝啊!總算把這個‘祖宗’給我收了!”有時候她看見我老公流露出對我很欣賞的樣子,她的表情裡總是有喜更有驚:“這小子,到底咋想的?是不是腦袋裡壞掉了?”我有時候簡直覺得她對我老公的那種好是很沒骨氣的表現:我至於那麼差勁嗎?所以想和老公吵架的時候,我從來不會當著她的面,因為我知道,那根本不是我的“主場”。

讓我懊惱的是,折騰到不惑之年,我發現自己越來越像她。她的懦弱、心軟、胸無大志、沒有“社會人”的套路,這些毛病我其實都繼承了。我曾經極看不慣她在家裡說一不二的狀態,可是最終,我選擇了一樁和她相似的婚姻;我似乎成功擺脫了她為我設計的“職場”規劃,可是最近幾年,我卻經常向往有朝一日能去一所邊遠小學支教;家裡的老房子動遷後,我總憧憬著在哈爾濱周邊再買一個農家院,重溫曾經的童年牧歌:前院一隻看家狗,後院一棵櫻桃樹,沒事就在綠油油的草地上放羊。弟弟說,我現在連表情都和20年前的老媽越來越像。

這是我極不情願承認的事實,因為這簡直讓我沒法跟20年前的自己交代。當然她對這種說法更不服氣:我怎麼能趕得上她?她做起飯來蕩氣迴腸,她養的花枝繁葉茂,她有一撥又一撥的學生問候惦念,這些我都不行。並且,在我這個年齡,她早已兒女雙全氣定神閒。

沒錯,如今的我對她是有一絲羨慕的,羨慕她近乎可笑的自信,羨慕她近70年如一日的單純,我的後半生,甚至很想去模仿和感受她那種幸福。我也感激她,沒有她當年的為難,就沒有我對自己竭盡全力的成全,謝謝她在並不理解的情況下,還是一次又一次,尊重了我所選擇的自由。 (魚會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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