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二
“得得得”，刚吃过晚饭，一阵清脆的木屐敲击地面青石的声音从巷子里传来，我就知道一定又是艳英婶走过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艳英婶经常去韦德叔家玩，有时候是白天，有时候是晚饭后，不过多数时候是晚饭后。
这其实是娘一次不小心说漏了嘴，我才知道的。有一次爹跟娘在房间里闲聊，爹说供销社的肥佬杨被抓了游街，原因据说是跟哪个女的搞腐化。当时我还不知道“腐化”是什么意思，但因为一男一女的事被抓去游街，肯定是不好的事。娘一时嘴快，说了句“艳英婶也是这样。”我急急的问了句“艳英婶是什么样？”娘便白了我一眼；“大人说话小屁孩插什么嘴！”我只好识趣的闭上嘴，并且爹娘后面的说话变得很小声，小声到我听不到了。
韦德叔是有过老婆的，听说是因为他媳妇受不了苦，跑了，留下韦德叔和4个小孩。村里的小孩，到了9岁还光着屁股、没有鞋穿的，便只有韦德叔家。记得有一次过年，娘叫我把自己那两条补过七、八处补钉的裤子和一件黑得油光发亮的旧棉衣送去韦德叔家，说是给他那两个可怜的儿子穿。我当时还些舍不得，扭捏了半天才突着嘴送去。
我正坐在门口吃晚饭，大老远的就听到“得得得”的木屐声，艳英婶像只刚生了蛋的老母鸡般欢快的迎面走来。
“狗四吃晚饭呀？”艳英婶声音像唱歌的小鸟。
“嗯，婶吃了吗？”
“我早就吃过啦。”
“去哪呢婶？”
“去看看菜地。”
艳英婶经过身边的时候，宽大的裤子带起了一阵风，我闻到了一股浓浓的凉身粉的味道。什么东西都没拿，去菜地干嘛啊。我心里想着，嘴巴却没张开。
有两次我到根林家还借书的时候，都不经意的从窗口看见过艳英婶进了韦德叔家。那时候正是收花生的季节，家家户正忙得黑灯瞎火的分拣花生。
韦德叔是个热心肠。艳英婶家坐庄吃谷会那次，我是跟着娘去吃饭的。本来谁家坐庄谁家自家儿准备好晚饭的，可听说韦德叔一整天都在帮忙。吃饭时大家还直夸韦德叔，说是放下自己家的活，还让几个小孩饿着，也要帮艳英婶给大家张罗饭菜，是鸡窝村少有的好人。我还亲眼看见艳英婶喝了点酒后，在大家说笑话笑到特别开心时，给了韦德叔肩膀一拳。也不知道那一拳打得疼不疼，因为韦德叔虽然咧了咧嘴，两只眼睛却充满了狡黠，稍稍的缩了一下脖子。脸上的笑容却像杜娟花一样灿烂。
好多年以后，娘有一次跟谭医生聊天的时候，说了一句让人觉得没头没脑的话。她说，鸡窝村的女人，命很苦。谭医生听得一头雾水，不明白娘为什么要说这个。其实，当时我已经能够明白娘的一些话里面的意思。我知道，娘不仅仅是说自己苦，自大的女儿苦。鸡窝村确实有比我家日子过的更苦的，鸡窝村确实有比我娘过得更苦的女人。尽管我没有完全明白娘心里到底想些是什么。不知道为什么，小小的年纪，我就学会了惴测娘的心事。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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