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邦為何臨死前才理解項羽要自殺「轉」

劉邦為何臨死前才理解項羽要自殺「轉」

秦漢之際,新的革命發生了 儒者革命與農民起義相結合,以替天行道的名義。這一結合,導致了此後中國歷史上的一個特殊規律:凡以武力並天下、以陰謀篡王權者,其國早夭,秦、隋二世而亡,晉亦短命侏儒;漢、唐以革命取天下者,皆有數百年國運。

而革命的模式,即儒學運動與農民起義相結合,已然成為歷史發展的新樣式,而其形成,就在秦漢之際,為革命的儒者首創,儒者革命開創了一種新的民本主義的帝王氣象。

三代之革命者,湯克桀,武王克紂,皆為王者。戰國時期,孟子倡導行仁政,其著眼點,也在各國諸侯,而非立足於儒者自身。秦統一後,諸侯煙滅,雖欲復燃,但儒者已不作指望,起碼在理論上很難像孟子那樣,鼓勵諸侯效法文王,以百里之地而王。而且儒者的分化與異化,愈演愈烈,“焚坑”以後,連趨炎附勢的博士儒也混不下去,更別說抱殘守缺、持不同政見的隱士儒了。

這兩支儒者,後來也都紛紛加入革命儒的隊伍。革命儒的代表是孔甲。孔甲,名鮒,孔子八世孫。57歲那年,為陳涉王博士,死於陳下。他是孔氏家族為了革命而犧牲的第一人。他帶著禮器去投奔陳涉,並非走投無路時的選擇,而是受儒家自孔子創宗以來就已形成的民本主義感召,向那歷史深處縱身一躍,向著革命飛去。從此,儒學運動便投入革命洪流了。歷史啊,你低估了孔甲那決然的一飛呀,從他開始,儒者從故紙堆裡走出來,從禮儀教條中走出來,與農民起義相結合,他開啟了儒學運動的新方向,開闢了歷史發展的新路徑。

儒者革命

與農民共患難、同生死,這在儒家,還是第一次。劉邦祭孔,也許是聽了陸賈《新語》,也許是出於叔孫通制禮儀,但從根本上來說,則是基於孔甲之死及其對於革命的號召力。

史書多說“沛公不好儒”,箇中緣由誰知?沛公見儒生就罵,見儒冠就撒尿。但他獨有的“行為藝術”,也許是檢驗真儒與假儒的試劑,多少假儒、賤儒、小人儒,在這一汪水下原形畢露?坑儒事件,諸儒互相告發,醜態百出;博士儒笑罵任汝,好官自為,他們在秦政權裡實在混不下去了,就來投機革命。

真正的革命儒,羞與此輩為伍,恰好那一尿,使諸儒逃之夭夭,真正的革命儒反而投他來了。看那高陽酒徒酈食其來了,衣儒衣,冠儒冠,狀貌類大儒,劉邦想以“未暇見儒人也”,將他打發走。他勃然大怒,瞋目案劍,大喝一聲:“吾高陽酒徒也!”劉邦嚇了一跳,趕快將他請來。他見了劉邦,劈頭就說,你“智不如吾,勇不如吾”,還擺什麼架子!劉邦反而“敬聞命矣”。儒者浩然之氣,戰勝了豪傑的生理本能。劉邦認定,能喝酒的儒者必定是革命者,當年他就是因為喝醉了酒,才走上革命之路的。

叔孫通是儒者另一類,是秦二世的“待召博士。”陳涉起義時,二世以此問博士,博士諸生三十餘人前曰:此乃造反,罪死無赦,請發兵擊之。二世怒形於色,諸生乃喋喋不休。

獨叔孫通懂秦二世,獻諛說:明主在上,安敢有反者?不過幾個雞鳴狗盜之徒而已,派人抓來就是了。二世再盡問諸儒生,有人言反,有人說盜。結果,言反者,下吏問罪;說盜者,安然而歸。

叔孫通以一言得寵,拜為博士。諸儒生妒羨,他心裡反而不安。諸儒生還想在秦王朝裡混飯吃,還要以秦二世為靠山,而他卻早有二心,想一走了之。諸儒生在秦受盡磨難,人格全無,忍辱偷生也就罷了,可趨炎附勢之心不死,冷落了許久,被二世顧問了一下,情緒亢奮,競相進言。

二世顧問,其實是拷問諸儒生的心術,言為心聲,言反者必有反心,這是法家形名責實的治術,諸儒生哪懂這一套?結果當然中招。叔孫通乘機逃走,投在項羽的叔父項梁麾下,參加革命了。後來,他見項羽志在霸業,便改投劉邦。在劉邦麾下,他灰溜溜,一來他是博士儒,名聲不好;二來儒家主張忠臣不事二主,他反秦革命倒情有可原,背楚降漢未免反覆多變。

因此,他小心進退,謹慎變化,哪敢像酈食其那樣我行我素。他聽說劉邦厭儒服,立馬就換上了楚衣。劉邦見他乖巧,是個可用之人,就拜他為博士,可出人意料的是,劉邦稱他為“稷嗣君”。

誰說劉邦沒文化!“稷嗣君”的稱號,真要令文化人都“盡折腰”了,它發出了一個動人的信號 自由化,而它就來自稷下。劉邦在山中落草,居然會想到稷下。

山中之路,與京師是對立的,兩條道路,此消彼長。劉邦由山中入京師,與秦民約法三章而治,一目瞭然,是天地間最簡單的真理,他就用這三條最簡單的真理,進行我們今天稱之為“負面清單”式的自由化管理。這在儒家,就是三代之治;而在老莊,便是無為而治,無為而無不為。

張良與人談兵法,人皆不悟,語之沛公,他則舉一反三,張良讚歎:沛公乃天授!當年,他為呂雉老父呂公賀壽,身無分文,卻大筆一揮,寫“賀錢一萬”,且坦然上座,談笑風起,毫無芥蒂。事後,呂公不怪,反而讚許。這是什麼兵法?豈非逍遙遊兵法,無為之兵法?

王霸相爭

秦亡以後,楚漢相爭,霸道與王道,以兵戎相見。真理是惡,必然性的惡,要用無量之鮮血來檢驗。

項羽,被稱之為紂一樣的英雄,從來就不可一世,見了皇帝,不以為然,只淡淡地一句“彼可取而代之”;而劉邦遠遠望見,說:“大丈夫當如此!”

項羽是復仇者,其理想為復辟六國,而劉邦是個皇帝迷,就想當皇帝。這就是太史公的史筆,不經意的一兩句,就區分了兩人的本質。

鴻門宴,劉邦用弱,自處於“材與不材之間”,一副“安時而處順”的樣子,任憑處置,卻是最好的防禦,敞開了門戶,讓項羽下手。項羽用強,可謂用強之極,但面對弱者,他無從下手,尤其像劉邦用弱,如影隨形,如綢貼身,欲下手,則有所顧及,稍鬆懈,便溜之大吉。

故項羽滅秦,分封諸侯以後,便放了一把火就走了。他把劉邦分封到漢中,在秦嶺以南的山坳裡,看起來很封閉。《史記》說:“秦嶺天下大阻也”。可這條“大阻”,的確是中國之軸。

起初,劉邦也不樂意,但他還是聽了蕭何建議。蕭何說,漢中,號稱天漢,那是王地,可以南取巴、蜀,北定三秦,統一天下。鼓一敲就響,劉邦二話不說,立馬就去。劉邦入關中,諸將忙著取財寶、美女,只有蕭何清點戶籍、土地,關鍵時,一句話提醒劉邦,“帝業遂基於此”。兵行於“天下大阻”之間,因其屏蔽,劉邦還定三秦,才能出其不意。

項羽剛愎,人多語其敗,是因為有一范增而不能用。范增何許人?就是一江湖術士,教項羽霸術。鴻門宴上,項羽不忍,猶有仁者心,而范增示意必欲殺。孟子說過:惟不嗜殺人者能一天下。此並非無當言,是革命真諦。項羽坑秦降卒20餘萬,他竟然旁觀之。暴秦已滅,暴楚橫行,以暴易暴,終失人心。

項羽焚阿房宮,范增不勸;殺秦子嬰,弒楚懷王,也不勸;使項羽先失秦民之心,又失楚人之心,落得自己先不敢據關中,而終不敢回江東。二人之力與計,雖曾所向披靡,終於一敗塗地。

秦末大革命,有兩條政治路線,指引中國的去處。一條是以陳涉和孔甲為代表的農民起義與儒者革命相結合的王道路線,在通常的歷史教科書裡,一提起這場革命,就以“陳勝、吳廣”言之。其實,吳廣只是陳勝的合作者,不具有革命的代表性。就此次革命的性質及其歷史意義而言,稱“陳涉、孔甲”起義較為合適,因為這兩人各有其代表性,陳涉代表農民,孔甲代表儒者。他們的合作,代表了歷史運動的新方向,開闢了革命的新道路。陳涉、孔甲之後,劉邦用革命儒成為了這條路線的代表。另一條是以項梁和范增為代表的貴族造反與六國復辟相結合的霸道路線。項梁初起事時,亦尊陳涉王,陳涉首義失敗,范增說:不立楚後而自立,其勢不長。他勸項梁立楚王后裔為“楚懷王”,以楚人而成霸業。

項梁之時,兩條路線結成統一戰線,共誅暴秦。項梁死後,劉、項分道,仍合力攻秦,亡秦之後,這兩條政治路線就開始了新的鬥爭,諸子思想的王霸之辯,至此已成王霸相爭。

自春秋以來的霸道,此時已入末流,不僅與春秋霸業相去甚遠,較之戰國霸業也黯然失色。霸有道,其道在誠信,五霸挾天子令諸侯以信,秦用耕戰之士,行賞罰,全民皆兵,亦以信。項羽卻食言無信,遷劉邦於漢中,徙義帝於長沙,封降將於三秦,霸無信不立,所以,他剛剛分封完畢,立即四面受敵。

項羽不講政治,每戰必勝,卻越勝越弱;劉邦屢敗,則越戰越強。為什麼?形勢使之然。霸講“勢”,其勢在地利。秦以地利成霸業,從秦繆公到始皇帝,二十餘君皆霸主,並非世世賢能。項羽入秦,並非不知秦地利,卻不敢據之,何也?孟子說:地利不如人和。項羽嗜殺秦人,焚燒秦宮室,掠奪秦財富,秦人恨之,故其據秦地,如坐針氈,其欲東歸之意也在此,卻以衣錦還鄉言之,是自欺。弒義帝,又失楚人,英布、彭越之徒效法他,楚地損。

英雄悲歌

項羽不是王者,亦非霸者,不是政治家,但他是大英雄。

垓下之圍,韓信十面埋伏,項羽猶能匹馬殺出重圍。突圍時,四面楚歌,項羽牽烏騅馬,攜虞姬,高歌一曲:

力拔山兮氣蓋世,

時不利兮騅不逝。

騅不逝兮可奈何?

虞兮虞兮奈若何!

憤怒出詩人,良非虛言,英雄的悲憤,乃天命詩情,劉項原來不讀書,其詩出於天命。虞姬聞歌而泣,拔劍而起,血花開矣 項羽在十面埋伏中,殺進殺出,證明其一生無敗。他本已殺出重圍,可以像劉邦那樣逃跑,可他不逃。他說,我要證明自己,亡我者唯天,非人也。那個鑽褲襠的傢伙怎能打敗我?十面埋伏算什麼!只要我一衝殺,所有銅牆鐵壁,統統都要倒塌,那山一樣壓過來的血光耀眼的鎧甲,怎經得起我烏騅馬那風馳電掣神一般的踐踏?看我殺進去,擋我者死;看我殺出來,追我者亡。

他幾進幾齣數不清了,就在烏江邊上突然覺悟,他不求勝利,但要證明自己,砍了那麼多頭顱,已然就是鐵證。可如此證明法,要用多少頭顱?他們人多勢眾,頭顱無窮,我把他們都砍了來做證,這樣豈不太費事,太殘忍,也太煩人?他要用最節省的方法來證明自己不敗 只用一顆頭顱。

誰的頭顱?他自己的。後人以詩讚他: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他為什麼“不肯過江東”?他要自我了斷,不想把戰火引到江東,讓江東父老受難,他背靠烏江,自斷退路,猶如當年破釜沉舟。總有一天,歷史需要英雄,而不需要皇帝。

帝王之殤

劉邦接收了天下這個攤子,他還要收拾。天下紛亂,只有收拾了,才會安定。民不聊生,只有收拾了,他才能得民心。

他自己的家也一直亂糟糟的,本想換太子,可大家都反對,也就罷了。還有匈奴擾邊,他原以為,一發兵就能趕走,誰知那匈奴強悍無比,差點把他搞死。家裡收拾不了,邊境不敢收拾,民不聊生,那就與民休息,讓老百姓自己收拾,這在黃老,叫做無為而治,在儒者,便是民本主義。

還有儒者革命,也是個問題,漢家天下的一半就基於此。陸賈《新語》說,馬上得天下,可馬上不能治天下,要以詩書治天下。以詩書治天下,還不就是用儒生治天下?這也是儒生們要權的表示。不知是誰給劉邦出了主意,讓他去祭孔,開了皇帝祭孔先例,加上他用叔孫通帶了一班儒生制禮儀,從此儒者追隨皇帝,漸已出人頭地。秦雖亡,可制度還在,儒者繼續革命,不僅要亡秦,還要改制,稱孔子著《春秋》,是為漢家立王法,為革命建王制。

可天下紛紛,誰來收拾?靠他自己。收拾誰呢?當然是異姓王者。儒生天真,以為馬上得天下已完成,治天下要靠他們掌握的書本。其實,統治者是隻能上馬,不能下馬的,馬上打天下,還要馬上治天下,打中有治,治中有打,但不管打還是治,治還是打,都要隨時備好馬,幸虧他還沒有下馬,又要出發啦,因為九江王英布造反了。

打英布時,一支箭射中了他胸膛,他拔出箭來,卻用手去捂腳趾,示意腳趾被箭射中了,這個細節不起眼,但它也許就決定了歷史。打完了英布,他的心情很悲涼,不光是因為受了傷,還因為他發現自己是在為他人做嫁衣裳。彭越、韓信是怎麼死的?還不是呂雉做的手腳,逼反了英布,再逼他上戰場,結果呢?英布死了,他也受了傷。以後會怎樣?他將不久於人世,後果不堪想。他無奈,喝了兩口酒,就唱歌: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有人說過,老鷹不唱歌,唱歌的是小雀。項羽破釜沉舟,決戰章邯時,沒有唱歌,十面埋伏中卻唱了歌。

而今他也在十面埋伏中,埋伏從何來,誰安排?禍不在蕭牆之外。總之,他忍不住要唱歌了,歌聲衝口而出,沒有遮攔,那氣象,當然還是帝王氣象 風起雲湧,擁戴帝王。帝王,是一代人的光榮與夢想,他把這份光榮與夢想帶回故鄉,威名遠揚。

可他悲上心頭,憂從中來,末尾“安得猛士”一嘆,何等沉重!猛士呢?他的猛士呢?當年那些與他風雲際會的猛士呢?都被他收拾了。猛士不在了,他忽然覺得山河空了。山河大地,一無可恃,可恃惟我!可他已是傷餘之人,抱病之軀了。

天下英雄,皆服其多智,卻不料他還是個一往情深之人。“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時來”矣,“運去”耶?最是帝王不自由。他要趕回去,安排好後事。想當年,他一文不名,卻以“賀禮萬錢”娶了呂雉;想當年,他斬蛇起義,讓呂雉搞了一些鬼使神差小把戲,赤帝子殺白帝子,還有他頭上的天子云氣等等

此時,他才懂得了項羽為什麼要求死,求死而得死,可謂死得其所矣。生死由命,可命不能交給別人。把命交給呂雉,被她玩於掌股之間,那才叫不得好死。把命交給太醫,聽命之,還做什麼皇帝!他自稱,手持三尺劍,縱橫天下,哪裡怕這一死?不過,臨死前,他要立誓,給呂雉留下咒語:“非劉氏而王者,天下共擊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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