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家:順風車凶案嫌犯殘暴根源調查

独家:顺风车凶案嫌犯残暴根源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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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鄭州東站火車站到沃金大酒店,30多公里,一路都是冷清的夜色。到了位於鄭州航空港區的富士康沃金商業廣場附近,卻突然熱鬧起來。

在超市,水果攤,大排檔,服裝店……在豔麗的霓虹燈下,人們三三兩兩,結伴而行。到處是年輕的面孔。

此地是昔日隸屬於中牟縣的貧窮農村,最近幾年才被劃入鄭州航空港區。富士康工廠帶來了幾十萬工人大軍,在每天入夜後為此地營造出一種疏離的都市感。

廠區如此之大,你身在其中而不自知,只有路名透露著的方位,譬如富二街、康三路。

周邊的村莊陸續為富士康廠區和鄭州國際機場的建設讓道,向外遷移。它們中的許多隻是保留了村名,成了一個個坐落在塵土之上、由鐵皮屋構成的安置村,在稍顯空白的地圖上以讓人混淆的方式出現。

今年27歲的劉振華也曾在富士康打過工。和其他工人不同的是,他進廠、辭職,再進廠,每次做工都堅持不到一個月。

在村民口中,劉振華脾氣孤僻且暴躁,一不合心意就會打人或者砸東西。他在村道上開車從不踩剎車、呼嘯而過,嚇得其他村民紛紛躲閃。他不僅敗光了家中的動遷賠償款,還屢次用拳頭逼迫父親拿出更多的錢。而他的父親把這一切歸結為病例本上的“焦慮症”和“抑鬱症。”

在富士康E、F廠區對面,坐落在富士康沃金商業廣場中心的,是一家霓虹燈醒目的四星級酒店:沃金大酒店。這是祥鵬航空公司的機組人員在鄭州的駐勤酒店。

自從2016年10月鄭州正式成為祥鵬航空的運營基地之一後,乘務員李麗珠(化名)便不時入住這家酒店,在這個城市作短暫停留。

李麗珠是山東濟南人,身高1.74米,,相貌秀麗。她的家中經商,是獨生女,從小在家人的呵護中長大。儘管家境不錯,她生活節儉,在讀書期間也曾通過發傳單、擺地攤來勤工儉學。

李麗珠中學畢業後進入山東濟南的一所航空學院學習。2016年畢業後,經過層層選拔和考核進入海南航空旗下的祥鵬航空公司,實現了兒時的夢想:當一名空姐。

在家人和朋友眼中,她是一個簡單、溫柔、活潑的乖乖女。

在她的微博賬戶“Add-on”上,她在敦煌、景洪等各個飛行目的地留下了美麗的身影。和其他年輕人一樣,她也愛玩抖音,曾上傳多個用心製作的搞笑視頻。

“21歲,剛畢業,好日子才剛剛開始吶。”一個滴滴司機感嘆道。

一個只是航空港區過客的美貌空姐,和一個在村民眼中“腦殼有病”的惡霸青年,因為一款滴滴順風車軟件而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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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5日執行完從昆明飛到鄭州的任務後,李麗珠將有36個小時的休息時間。她計劃乘坐凌晨1:37分從鄭州東站出發的Z字頭火車臥鋪,於第二天上午八點多到達濟南。

她告訴父母,她會在家待一天,並參加5月6日晚上的婚禮後,再回到鄭州航空港區。

5月5日晚上10點多,李麗珠工作的航班降落鄭州。在沃金大酒店內洗漱換裝後,她於深夜11點多在手機上叫了一輛滴滴順風車。

接單的司機正是住在附近崔莊村的劉振華。

根據“沃金大酒店”門口的監控視頻顯示,李麗珠於11:53分左右來到馬路邊,發現了這輛亮著燈的江淮牌瑞風S2白色越野車。她並沒有立刻上車,而是先比對了車尾的車牌號,確認和滴滴打車軟件上的一致後,拉開車門坐進了後座。

本地司機劉振華為什麼要在凌晨接一單既不順路也不賺錢的順風車?他在接單那一刻是否已經有了明確的意圖?

5月6上午九點,李麗珠並沒有出現在濟南火車站。已經一個月沒見到女兒的父母一直盼著女兒回家,卻沒有等到。李先生給女兒打了一上午的電話,到中午時關機了。

李先生根據女兒的身份證信息查詢到,當天凌晨她並沒有在鄭州火車站檢票登車。晚上,女兒缺席了親屬的婚禮。

5月7日,李先生從祥鵬航空公司得知他們也沒有李麗珠的下落,於是在朋友的陪伴下驅車四小時前往鄭州航空港區公安分局報警。當他在下午4點到達時,祥鵬航空公司的人已經等在警局了。

警方從李麗珠的同事處瞭解到,她曾打滴滴順風車前往鄭州火車站。司機在接單後從未駛達目的地,而是在中途退出了滴滴打車軟件,從滴滴的監控地圖上消失了。

5月8日清晨,附近村民在航空港區的始祖路和梁州大道交叉路口的一個黃土坡上發現一具屍體。警方趕到後,在現場找到一個挎包,在裡面發現了李麗珠的身份證和銀行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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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一個附近安置村的老人引路,外地人很難發現在始祖路這條大馬路旁有這樣一個隱蔽的存在。

這是一條沒有任何標識的上坡小道。司機踩足油門上了坡,順著一條坑坑窪窪的顛簸的土路向前。道路的一側是種了小麥的田地,另一側是樹林。樹林中荒廢的小樓和變壓器上的“起墳”、“拔墳”的舊廣告,證明了這個村莊早已搬遷,無人居住。

車子向前開了大約三百米,在路的盡頭,出現一個三面被樹木包圍的300多平方米的黃土坡。

這裡就是李麗珠的屍體被發現的地方,也是警方認定的作案現場。

站在坡上可以望見鄭州國際機場的跑道,李麗珠和她的同事們曾多次在那裡起飛、降落。

“這土坡是附近施工隊把其他地方掘的土倒這兒形成的。”老人介紹道。

一年前為了給機場擴建讓道,整個董莊已經遷移到了始祖路的北面,但尚未拆除完畢。村荒了,一棟閒置的兩層小樓窗玻璃破碎、結滿蜘蛛網。凌晨時分,受害人哪怕扯破嗓子呼喊,恐怕也不會被人聽見。

犯罪嫌疑人劉振華終日在航空港區遊蕩。黃土坡上纏著一些綠色的網兜為了在颳風的日子罩起飛揚的塵土。在縱橫的車輪和腳印印記之上,在李麗珠的遺體被發現的位置,有悼念的人們留下了一束鮮花,一罐薯片,一卷紅色燒紙和一把麥穗。

老人和幾個村民是最早到達現場的。後來警方來了,把他們趕到遠處。但他依然忘不掉當時看見的一幕:女孩仰面躺在黃土地上。她上身穿黑色衣服,一隻手舉在頭邊,滿臉鮮血。她下身赤裸,一條腿蜷曲,一條腿伸直。鞋子、襪子、化妝品等私人物品散落在一旁。

“如果是床單,說明他早有預謀。不然哪個司機會在車上放一個床單?”司機評論道。

李麗珠身中二、三十刀,主要集中在背部。兩側頸動脈被割斷,心臟和肺上都有刀傷。同時警方還在她的身上發現了精斑。

現場找到了作案工具:一把雙刃的匕首和一把彈簧刀。

“5.7命案”專案組成立了。

由於劉振華駕駛的江淮瑞風S2是2017年年底按揭所得,銀行為它安裝了定位器。因此,儘管他退出了滴滴軟件,警方依然掌握了他當晚的行蹤。

5月8日中午11:30分,警方根據GPS定位在南水北調橋之航興路橋上發現了這輛車牌為“豫A82RU5”江淮牌野車,白色車身上依然留有醒目的血痕。

劉振華的手機留在車上,而人不知所蹤。

滴滴公司宣佈懸賞100萬元尋找涉嫌殺害李麗珠的順風車司機,並公佈了他的姓名、身份證號和手機號碼。

隨後劉振華的一張“吐舌頭”的照片被網友挖出,瞬間傳遍網絡,更印證了網友心中“變態兇手”的嘴臉。眾多網友給他的支付寶賬戶打入一分錢,只為了留下一句咒罵。

劉振華再也沒有機會知道世人對這起兇案的態度。

5月12日凌晨4點,在距離劉振華跳河點下游約50公里處的鄭州市西三環附近的一個河渠內,警方打撈到一具男性屍體。髮型、身高、體型都和劉振華接近。

當天經過DNA樣本鑑定,確定屍體與此前在案發現場蒐集的嫌疑人劉振華DNA樣本分型一致。

犯罪嫌疑人和受害人都已不在人世,此案依然留下疑問:5月6日的凌晨,究竟發生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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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在宣佈犯罪嫌疑人劉振華跳河溺亡後,航空港區分局通過兩家電視臺公佈了5月6日凌晨劉振華所駕駛車輛的時間線索。

李麗珠在5月5日晚上11:54分上車後,劉振華確實曾一度載著她向目的地鄭州東站的方向駛去。

在車上他先對李麗珠進行言語性騷擾,而自然這已經不是劉振華第一次這麼做。

根據微博上另一位祥鵬航空公司空姐在5月12日的爆料,她的一個女同事在到達鄭州基地入住沃金大酒店後,為了前往鄭州一所高校會見男友,同樣曾在深夜十一點叫了一輛滴滴順風車。而那一次接單的,也是劉振華。

被騷擾的空姐寫道:“路上一直再(在)說能不能親我啥了,還說你這麼晚出來不怕我給你強姦了?”

遭到女乘客的生氣責罵後,劉振華要求乘客半途下車。

這個空姐在下車後通過滴滴平臺投訴,卻最終沒有得到解決。

這個爆料信息與滴滴公司自己發佈的內容相印證。滴滴公司公佈,此前曾接到過一起對劉振華言語性騷擾女乘客的投訴,卻因為客服五次未聯繫上劉振華,而未作出妥善處理。

由於順風車的定價系統註定了劉振華深夜拉客是虧本的,他的屢次搶單足以證明他別有用心。

而滴滴順風車對乘客的評價體系,也存在漏洞。它允許劉振華在接單前就閱讀其他司機對乘客的評價,以便挑選乘客。

許多女性乘客會在不自知的情況下被司機加上對容貌、身材的露骨評價。

根據網上流傳的李麗珠的順風車頁面截圖,她曾被順風車司機們貼上了“顏值爆表”、“非常有禮貌”、“氧氣美女”等標籤。

或許正因為發現屢次越軌都沒有帶來後果,劉振華的膽子越來越大。

5月6日的凌晨00:02分,也是在李麗珠上車9分鐘後,李麗珠給同事發消息道:“碰到個變態。無語了。”

“他咋你了?你不(要)搭理他。”女同事回。

“說我長的特別美,特別想親我一口。(笑臉)我尼瑪。”李麗珠回答,“幸虧沒坐前面。”

如果說她的抱怨還帶著一絲輕鬆玩笑的成分,她的同事則更為警覺和緊張。她回答:“他傻X吧。”併為她支招:“你打電話,你就假裝,說老公我馬上到機場,你到機場出發廳等我。我給你打。”

李麗珠尚未回消息時,女同事已經打來了電話。根據她事後接受中央電視臺“法制在線”欄目採訪時所稱,她為了震懾不懷好意思的司機,當時用“特別粗的語氣”給李麗珠打電話。她在電話中表示會在目的地等李麗珠,並陪著她。

李麗珠在電話中回答:“好,我去追你。”“沒事,沒事”“行、行、行。”同事覺得應該沒事了,便放下心,掛斷了電話。

一種猜測是,劉振華當時察覺到,李麗珠可能已把自己的車輛信息分享給了他人。他擔心對方會報警並通過滴滴軟件定位他,從而影響他的計劃實施,便退出了滴滴打車軟件。

在掛斷電話三分鐘後,也是在5月6日凌晨00:06分,劉振華在駛過一座南水北調橋後,突然把車頭向右一拐,駛入了華夏大道路邊的一條偏僻的岔道。

車輛在這裡停留了七分鐘。航空港區警方在接受央視採訪時推斷,由於七分鐘時間比較短,劉振華應當沒有在此地作案,而是在這七分鐘內控制了李麗珠。

可他究竟用何種方式控制了李麗珠,以至於在接下來的10多分鐘車程內,李麗珠在後座上失去了向外界求救和逃跑的能力?

正是這個轉折點之後,劉振華撕去了偽裝。5月6日凌晨00:12分,他從岔路出來後,不再照此前的路線向市區行駛,而是調轉車頭向南,奔回出發地航空港區。

5月6日00:22分左右,航空港區的始祖路、棗林路交叉口的監控攝像頭清晰拍到了他駕車由西向東經過,但從監控畫面中看不到後座的情況。

這個路口距離他生活的崔莊不過數百米。

5月6日00:25分左右,劉振華的車輛來到了李麗珠屍體最後被發現的董莊的黃土坡。

車子這個隱蔽的無人村莊停留了約25分鐘。警方推斷,他在這個時間內完成了從企圖強姦到殺人的一系列犯罪活動。

5月6日00:50分左右,他的車又繼續移動,這次他回到梁州大道上,向南疾馳。

5月6日00:54分38秒,劉振華在梁州大道上的監控中清晰留下了駕車行駛的影像。當時他沒有穿上衣,赤膊開車。作案後的他計劃逃去哪兒?

最終劉振華的車到達航興路橋上,停止不動。

橋對面的一個監控攝像頭拍到5月6日凌晨1:06分左右,一個黑影從十米高的橋上跳入河中,濺起不小的水花。

崔莊的幾個村民曾聚在一起議論這條南水北調渠:“跳下去的人,沒有能夠遊得上來的。水深六、七米呢,還是最危險的那種——上面看起來很平靜,下面的水流很急。”

從作案拋屍的村莊到達這座航興路橋,劉振華經過至少一座幾乎一模一樣的南水北調橋。那些橋全都採用了一樣的透明塑料有機板圍擋。

為什麼劉振華沒有在前一座橋上跳河?

至於是這塊擋板此前就已破損,還是當晚被他用工具砸壞的,警方並未說明。但在擋板破損處,警方發現了李麗珠的DNA。

這座航興路橋並未通車,劉振華當晚只要開到橋中央,便可以望見橋的另一頭被十幾米長的藍色護板攔住了去路。

這座橋是一條絕路。

他此刻若要繼續駕車逃跑,只能原地掉頭。但他並未選擇掉頭,而是棄車跳河。

劉振華父親劉成軍(化名)說:“我兒子從來沒學過游泳。像我們這一輩小時候有河可以學游泳,而他小時候已經沒有河了。”

當時的劉振華是否產生了身前絕路、身後追兵的幻覺?

他在橋上的那縱身一躍,是出於絕望的自殺,抑或在癲狂狀態下把它當作脫身的最後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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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崔莊村裡的日子將就著。鐵皮、水泥、石棉瓦混合而建的平房在初夏已極為悶熱,村民坐在大樹下乘涼、抽菸、聊天。

政府曾承諾四年後讓他們入住新房,於是他們在拿到賠償款後,又拿其中一部分當做購房款交了上去。可據村民反映,四年過去了,新樓盤的地址都尚未選定。

雖然一批又一批外人到訪,劉振華的母親至今不知道兒子殺人溺亡一事。她每天照例一大早騎了自行車出去找兒子,找不到回家後會心情煩躁,對丈夫說話口氣很衝。

劉成軍並不知道妻子的大腦究竟有什麼毛病,因為沒錢給她治病,所以也從沒去看過醫生。

劉成軍的臉上心事重重,他的眼睛略紅,表情略帶幾分煩躁和無助。由於劉振華的母親和爺爺至今不知道這個案子,所有的屈辱和壓力只有他獨自抗下。

他天不亮就去工地上當臨時工,有時給人砌下水道。他說他接受這份工作只因為每天獨自在家的時間都在哭,需要轉移一下注意力。他覺得人生沒有意義,若不是因為還欠了親戚朋友三十多萬元尚未還清,他早已想結束生命。

“他十歲以前很乖,脾氣可好了。”只有說起童年的兒子,他麻木的臉上才露出一絲情感。

村民們對嫌犯劉振華的童年幾乎沒什麼印象,他們也說不清楚劉振華究竟是從何時變成惡霸的。

“那時候村裡小孩跑來跑去,也沒人知道是哪家的孩子。”一個年紀大一點的村民說。

劉振華出生於1991年,初中畢業於中牟縣的張莊中學,後考上了中牟第二高級中學,於高二輟學。

“中牟二高是很好的學校,孩子以前成績很好,”劉成軍說。

中牟第二高級中學是一所全體學生住校的高中。因為中牟縣是個農業縣,學生大多來自農村。

但中牟二高的一個老師否認了劉成軍的說法:“當年(劉振華讀書時)學校教育質量在高中中屬於很差,都是最差的高中生上這裡。只是最近幾年才好起來的。”

自高二輟學後,劉振華就開始了不受任何人掌控的生活。早年他曾跟老鄉出去打工,在外地待了一陣,據說被騙入了傳銷。回來後他在開封飯店當過服務員,進過富士康,做過快遞員,跑過出租,可任何工作都是做兩天就不幹了。劉成軍把兒子稱為“無業遊民”。

村民紛紛表示很怕他,但又慶幸很少接觸他,因為他“一進屋就把門一關,幾乎不出門”。凡是和他接觸過的人都領教過他的脾氣。某年因為一件極微小的瑣事,劉振華提了刀要去砍隔壁屋的堂叔,嚇得堂叔一家搬到了村的西邊,從此斷絕來往。而住另一邊的親戚也因害怕劉振華而搬走。如今緊挨他家兩邊的鐵皮屋都空著。

在村民看來,劉振華最大的受害者就是他父親。

劉成軍父子倆的性格截然相反。父親性情溫和、隱忍,甚至有幾分軟弱。對於他,村民連聲嘆道:“可老實了”,“真正是個大好人”。

幾個村民七嘴八舌地告訴我:“有一次他想蓋屋跟他爹要三萬還是多少,不給就打。他爹被打得(從屋裡)跑出來了,他呼嚓把東西全都摔了。他爹又回去。不給不行啊,後來又去借了。”一個穿花汗衫的村民說。

他父親也提起,一次兒子曾當著外人面,拿一根鋼管追打自己。在一次爭執中,兒子一把將自己三千多元的手機摔爛在地,隨後要求他立刻重買一部新手機。另一次兒子把家裡的鍋子摔了,還有一次把電瓶車砸了。而劉成軍被打怕了,甚至連兒子把錢花哪兒了都不敢過問。

從平日生活中的衝突可見,劉振華的性格任性且衝動。他的慾望如若不能立刻得到滿足,他很容易情緒失控,採用暴力手段。

但在劉成軍看來,兒子的暴躁、不孝、沒長心,包括殺人,都是因為他間歇性發作的精神疾病。而他的病源於一次事故。

劉成軍說,高中某學期,劉振華在和同學在打架時,被同學用鐵製書立砸破了腦袋。他相信,那次頭部受傷給他兒子留下了後遺症。

但在村民看來,這一切顯而易見是遺傳:“她媽媽腦子也有病,你和她交談幾句就知道了。”

他們議論著,當年他父親娶他母親時,可能並不知道她有精神問題。前些年的症狀比較輕,而這兩年越來越嚴重。

“她媽媽就是吃飽了蹲,在家閒著都從不做飯,都是男人回家給她做,”一個男村民笑道,這在他們看來是不可思議的。

而劉成軍卻似乎並無怨言。他每天中午從工地趕回來,只為了給劉振華的母親和爺爺準備午飯。

6

兩年多前,尚處在婚姻期間時,劉振華的病越來越嚴重。他發作時要不亂髮脾氣,要不捂著胸口在地上打滾。

此後,劉振華一直都在服藥。他同時迷上了健身,在支付寶自我介紹中的職業一欄填寫:運動健身。起先他會去健身房,但沒錢後就在家練舉重。他的肌肉越來越發達,也讓村民更加害怕,就連他的父親也時常“不敢和他說話。”案發後,他的房間裡依然擺放著啞鈴等健身器材以及有助於長肌肉的蛋白粉。

在搬到安置村後,劉振華認識了一個年齡相仿的洛陽女孩,與她戀愛、結婚。劉成軍收到的兒子送的唯一一件禮物是一件坎肩兒,其實是婚後兒媳買的。他說起自己當時的開心勁兒,臉上突然浮現一個或許不合時宜的笑容。

兩人的婚姻持續了兩年,在2017年過完年不久後結束。

劉振華認為小夫妻雖然有吵鬧,但感情很好,當年離婚是“假離婚”。兩人在辦完離婚手續後,兒媳告訴他,劉振華欠了幾萬元網絡貸款,自己希望離婚後讓孃家人幫忙償還。儘管這個說辭並不合理,但劉成軍至今都深信不疑。最終兒媳的孃家並沒有拿出錢來,而是劉成軍替兒子還清了網貸。

雖然從劉振華髮在QQ空間的照片看,他在案發前疑似交往過新女友,但至今沒人把牆上的十幾張結婚照取下。

照片裡的劉振華看起來較斯文,而新娘則顯得很活潑、機靈。

一個在鄭州開出租的司機表示,他並不相信劉振華作案是因為精神疾病。在他看來,劉振華只不過和他遇見的某些動遷村村民一樣:“突然有點錢了,就以為自己無所不能,狂得很。”

在一些鄭州人眼中,這些安置村的農民因為拆遷,個個成了暴發戶。

在崔莊村口遇見的,一個村領導模樣的人說道,在等待入住的這幾年,政府會按季度或半年發放過渡費給村民,這筆錢足以他們的日常用支出。也或許因此,許多尚有勞動能力的男人並不出去工作,而是打牌、喝酒度日。

“你看,現在家家戶戶都有小汽車。”他指著鐵皮屋旁邊停著的車說道。

除了幾十萬賠償款外,每個人都可以分到一套商品房。劉振華家可以分到三套新房,在鄭州房價飛漲的今天,應當也價值百萬。

兒媳在離開時對劉成軍說,如果劉振華的病情好轉了,或者搬了新房,她願意復婚。

可劉振華的病並沒有好轉,交了購房款的新房也始終不見蹤影,因此復婚一事也不再提起。

一些崔莊村村民結伴上訪,而劉成軍對房子的問題並不關心。

案發前幾周,兒媳還打電話來說要經常聯繫。案發後,劉成軍再次撥打兒媳的電話時,卻怎麼都打不通了。“她把我拉黑了。”劉成軍說。

即便如此,他依然對攝影師千叮萬囑:不要拍到牆上兒媳的照片。“畢竟離婚了,不希望影響她的未來。”

對於劉振華家的負債累累,村民認為,劉振華“好吃好喝”、揮霍無度。他父親“掙了好多錢不夠他花”,“一個月給他好幾千”。

幾年前劉振華騎摩托車帶當時的女友外出,撞到了一個西華縣的年輕人,把對方撞成了植物人。此後雙方家庭私了,劉家賠償了含醫療費在內的三十多萬。當時劉振華擁有的一輛黑色轎車也賣了用於還債,而父親還從親戚朋友那裡借了幾十萬。

但劉成軍沒想到的是,在交警吊銷駕照後,劉振華又重新考了一個。並且,他在沒有通知父親的情況下,於2017年底以分期付款的方式買了一輛江淮瑞風S2。根據網上的報價,新車價格大約在七萬多人民幣。每個月2000多元的車貸由劉成軍償還。

劉振華在2018年3月3日註冊“滴滴順風車”,在航空港區周邊運營。不知是否怕以前的交通肇事記錄有影響,他註冊時用的是他父親的駕駛證、行駛證和身份證。他平時接單屬於違規借用他人順風車賬號接單。

5月11日滴滴公司自查證實:“平臺原有夜間安全保障機制不合理,導致在該訂單中針對夜間的人臉識別機制沒有被觸發。”

對於這一切,劉成軍都表示一無所知。他說他的證件一直都放在床頭,劉振華隨時可以取得,而他也不記得曾做過人臉識別。

他邊回憶邊吃午飯,咬一小口大蒜,吃一大口白米飯。看到妻子蹲在門口的大盆前洗大蔥,他伸手撈了一根放進嘴裡。

對於劉振華在出事前幾日的精神狀態,是否處於精神疾病發作期,劉成軍表示並不知情。

他說兒子雖然每天晚上回來睡覺,但他們幾乎沒有見面。他每天早上五點多就起床出門,晚上六、七點回家,很早上床。而劉振華一般晚上十點多才回家。兩個人經常連著許多天不見面。

其他村民紛紛揣測,劉成軍會一直把兒子殺人溺亡一事瞞住妻子和父親。如果警方讓他去取遺體,他會把遺體直接拉到火葬場,不會帶回村裡,畢竟這是一樁“非常丟人”的事。

但出乎意料的是,劉成軍並不這麼打算。他說,如果公安分局讓他領屍體,他會把屍體帶回家。那會兒若瞞不住了,也就只能如此。他會辦個簡單的儀式,然後埋了或燒了。

獨生女以如此痛心的方式離世,家人的傷痛一生都難以撫平。

李麗珠的最後一條微博發表於2018年5月1日,她的氣質從容,在夜色中回眸一笑,配文:上九天攬月。

独家:顺风车凶案嫌犯残暴根源调查

文/何襪皮 攝影/林思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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