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 队

行李背包满满。包里是母亲精挑细选的花生,腌制得黄中出油的咸鸭蛋……又到了归队离家的时刻,母亲忙这忙那,说好了笑着走出院门,脚还没挪动,望着满头白发的母亲,我心里一热,鼻子发酸,再也忍不住感情的潮水,脱口喊出“妈!我今天不想走了!”

母亲怔了一下,倒了碗水放在桌上,轻声又慈爱地说:“那咋中?还得到大路上赶票车呢!过了点到明港上火车就不赶趟了呢。”

票车就是桐柏一天一趟的客运交通车,人挤人不说,还客货混装,时间一过车不候人。

母亲在我探亲回家前,就早早地准备好儿子归队的物品。有吃的有穿的,还有说不完的话,交代了一遍又一遍。吃的除了我的,还有母亲让捎给战友们的。都是妈的孩子,咱回家看妈了,也给他们带些妈的礼物,分享妈的温暖。

在老家,穿的是母亲亲手给我做的棉袄。不厚不薄,棉绸洋布面手工土布里,搭手一摸软软的,一股温暖传遍全身。母亲的手工是不必说的,那密密的针脚,那匀称的口袋,那平展袄对襟,还有那布做的纽扣,精致得惟有母亲的手工才配。6对排成的纽扣,列队一行于胸前,扣着了风扣着了寒,扣着世间所有的冷风寒意。

我当兵在海军,驻地在山海关。母亲对北国的冬天没有概念,任由思儿爱儿的想象,生出滴水成冰雪飞漫舞的世界;母亲对大海没有概念,任由思儿爱儿的想象,想出水大浪高无边无沿的模样。海浪涌,海风吹,天飘雪,地结冰……

母亲解脱思儿念儿困境的唯一办法,就是赶紧给我做御寒抵冷的棉衣。头茬棉花刚下来,母亲就当即摘了晾晒在院子里,挑了再挑,选了又选,将绒多籽少,白得晃眼的棉花,专包包好存放。秋后农闲请大哥或二哥帮忙,陪着母亲到镇上轧花店去轧。

母亲一趟趟上街,一次次挑选,选了再选,终于找到满意的洋布料。夏天母亲也不歇伏,在织布机上将内衬布,亲手精心织成,用滚烫滚烫的开水“过水”,通过高温浸泡布柔如绸。成袄穿在身上,土布衬里贴着内衣,浑然一体,又软又暖。我对母亲说,部队发棉袄棉裤,还有棉大衣,但母亲依然我行我素。

“归队”大概是每个军人,最难割舍母亲,最难割舍亲人,最难割舍家的时刻。内心情感不想走,不愿走,不能走;部队条令规定必须走,限时走,坚决走。

“水快凉了,趁温温的喝了吧!”母亲发话了,我知道归队离家倒计时开始。抬眼望母亲,母亲边慈祥地笑着,边将布袋条馍装好,小心地放进绿军用挎包里,这是我最熟悉母亲的习惯动作。当年高中住校,我周末离家上学的时候,母亲总是将这美食装进书包里,预备路上我饿了吃!

父亲去世后,母亲独居。坚强的母亲从不言苦,对我的严格要求,托人写信中心意思,就是“好好干”3个字。言简意赅,意味深长。

思绪中,母亲轻轻拍了拍我的后背,又扯了扯我的袖口,顺手摸了摸我的衣扣,慈爱地说:“回队伍上去吧!”

我没敢多说话,静静的仰望母亲后,笑嘻嘻说:“妈,想您了我就再回来!”言出没敢回头,在哥姐的护送下,带着家乡的味道,带着母亲的殷殷深情,带着战士肩负的责任,我暗自心中挥泪别离母亲,跨出院门走过田埂,越过山岗,坐上票车,乘上火车,心向军营,探亲战士归队行……

人生别离常有事,人生别离人人有,人生别离味不同。战士亲情浓,战士责任重,战士别离悲壮行。悲壮在父与子,母与子,夫与妻……无限亲情的分别中,悲壮在亲情小家与祖国大家的单一抉择中。在报国与尽孝选择上,战士心中自有标准,自有与肩负职责的使命相匹配的义无反顾的自觉行动。

人生有诸多的离别,唯有探亲归队的别离,深刻又清晰地贮藏在我心坎里。每每想起母亲期望期盼期待的眼睛,我都精神倍加振奋,身上有使不完的劲,无论是在什么岗位,母亲已过世多年,但她温暖的眼神中透出的刚强与坚毅,是儿子一辈子成长进步的原动力。

归 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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