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為「鬼城」拍了一部電影,充滿煎熬與絕望

看《老獸》絕對是我這幾天在FIRST最煎熬的一次體驗。

做放映的萬達七號廳一向供冷不足,一走進去就給人悶熱的躁鬱感。上百號人坐在位子上,吞吐著彼此的二氧化碳,緊盯著眼前的銀幕。隨著影片中的人物隨著一直往低處走,筆直地扎入絕境。

有人為「鬼城」拍了一部電影,充滿煎熬與絕望

孤傲的“老獸”,老楊

主角老楊,也即“老獸”,吃喝嫖賭樣樣玩遍,還拿走癱瘓老伴做手術的錢去充朋友義氣。

他的兒女萬般無奈,最後只能綁住他,強簽了一份協議書。憤怒的老楊把兒女告上法院,誓不調解,於是他的一對親兒子,各自被判了半年刑期。

老楊也不是沒有後悔過。身無分文的他搭便車出遠門去找小女兒借錢,想補回老伴的手術費。但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傷害別人已經成了他生存下去的方式。

家人對老楊的看法越是糟糕,他就越發的渾身帶刺。鄂爾多斯兩個賣房男人舉著傳單,擋住他走路,他一句“x你媽的”,換來一通暴打。

空空的鬼城裡沒人看見倒地流血的老楊。

這倒也好。孤傲的老獸不需要虛偽文明的扶助。扔掉被糟蹋的香菸,揣好一小沓鈔票,他爬起來繼續行走。

但這次,他選的路無法回頭。

108分鐘的《老獸》是如此絕望,以至於連時間都好像走慢了。儘管影廳裡沒人提前離場,但在影片過半的時候,我能感覺到一種煩躁感四處瀰漫。

安靜的7號廳裡,粗重的嘆氣聲此起彼伏,人們用紙片扇風的幅度越來越大,而坐在我後面的觀眾顯然在不斷變換姿勢,他/她時不時踢到我的椅背,好像總也找不到讓自己舒服的方式。

怎麼可能舒服呢?

我覺得即使是躺在天鵝絨上,吹著足量的冷氣,吸收清新的空氣,《老獸》的黑暗勢力還會是壓倒式的。

而最恐怖的一點,莫過於,我們心裡都明白,影片的“黑暗”不是為達到戲劇效果而虛構的。

很抱歉,我們每天面對的現實,可能比魔幻主義還要魔幻。

點開每天的社會新聞,隨便讀兩條資訊,你就會明白為什麼導演兼編劇的周子陽,要用“現實主義”形容自己的風格。

而當現實越來越不可思議,越變越荒誕,近乎魔幻的超現實景觀也會自然而然地出現。

有人為「鬼城」拍了一部電影,充滿煎熬與絕望

老 獸

2017

編劇 / 導演: 周子陽

導演周子陽的家鄉就在《老獸》的取景地,鄂爾多斯。這裡曾被媒體稱為“鬼城”。他說這是影片中一切超現實元素的來源。

計劃裡的鄂爾多斯新城,可以容納100萬人。而據統計,在2010年,那裡的人口數為2.86萬人。這不到三萬個人,散佈在32平方公里的土地上。而這還只是中心市區的面積。整個康巴什新區總共佔地352平方公里。

有人為「鬼城」拍了一部電影,充滿煎熬與絕望

由於樓盤空置率高、人口少,媒體稱鄂爾多斯為“鬼城”

《老獸》裡的老楊曾和朋友站在一棟毛坯房裡,看著窗外的樓盤。

“我也投過那裡。”老楊把自己花畢生積蓄買來的廢物指給朋友看。朋友手裡牽的駱駝,正契合這人造的荒漠。

除了駱駝,動物的形象在《老獸》裡經常出現。洗浴中心的複合板牆壁裡困著烏鴉,街邊的小汽車上蹲著吃蟲的母雞,老楊在一次早洩之後看見了夢中的白馬,內蒙古常見的奶牛則以任人宰割的畜生形象出現。

在映後問答環節,周子陽提到了《老獸》的四個結構。動物只是其中之一,代表被壓抑的生命。其他結構分別是植物,城市和人。

這四個結構彼此互文,組成了一個死局

內蒙的植物多半尖銳帶刺,像沙棘草一樣,靠紮在動物或人的身體上繁衍生息。這是它的生長環境決定的。

這正對應了,被房地產泡沫的幻滅和妻子癱瘓的打擊,改變了的老楊。看不到出路的環境讓他變得只能靠傷害周圍的人,獲得活下去的勇氣。

由無休止的傷害和折磨帶來的,是生命尊嚴的螺旋下降。最後,老楊將已經無藥可醫的妻子接到家裡,向她提出了一個建議。這個建議是絕望的,也是他們僅有的。

有人為「鬼城」拍了一部電影,充滿煎熬與絕望

▍《老獸》導演周子陽,內蒙古鄂爾多斯人,畢業於大連民族大學設計學院。2007-2008為光陰故事電影工坊合夥人、導演,2013-至今為麻雀創意事務所創始人、導演

在媒體場的訪談中,我問周子陽,在寫劇本時有沒有想過另一種可能的結局。比如,一種超脫,或一種出離人物慘淡現狀的超現實。

但他很肯定地回答道,“我沒有。我沒有想過別的結局。現實就是絕望的,我不會去故意營造一種和解。”

但不絕望,就一定要和解嗎?除了老楊的選擇,影片就不可能有別的結束方式了嗎?

對此,周子陽的答案依然是斬釘截鐵的“沒有”。顯然,對現在的他來說,絕望就是絕望,它不可能被上揚解決。

周子陽說自己在20歲左右的年紀,經歷了一場人生的變故。那段時間他總會做一些夢。老楊那場白馬的夢就來自於他。他還記得,在那場夢醒之後,他哭溼了半邊枕頭。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人眼所看見的,未必是真實的。”

有人為「鬼城」拍了一部電影,充滿煎熬與絕望

類似的超現實意象在《老獸》中還有幾處。周子陽在劇本里精心設計了它們的出現,希望這份超現實能映照老楊的心理。比如,牆內的烏鴉被老楊捉出放飛,就代表一種救贖。來自於內蒙捉雞人形象的白衣人,就暗示著老楊的痛苦。

“我希望我的影片能兼有戲劇性、故事性和哲學性。”偏愛呈現絕望的周子陽應該是在下一盤很大的棋。而且他認為自己的電影必須是批判的,這或許能解釋我在觀看影片時的煎熬。

不論是影像還是故事,《老獸》真的沒有一絲溫度。乍現的親情和愛情(?)也只是幻滅的前兆。

有人為「鬼城」拍了一部電影,充滿煎熬與絕望

困窘的老楊

至於片中主角老楊。實話說,我真的喜歡不起來。雖然在故事設計上,我能猜到他也有溫和重義的過去,但在影片裡,我們只能看見他晚年的叛逆與渾噩。映後問答前,趕來主持的李子為直接把老楊稱作“老混蛋”。

所以,我忍不住問了扮演老楊的塗們老爺子,怎麼看待這樣一個老楊。

他說,“改革開放之後,經濟變好了,但不是所有人都富了起來。老楊這個角色是真實的,所以我一看劇本以後,就喜歡上了他。”

在塗們看來,儘管老楊在電影裡可謂“作惡多端”,但他流露的事真情,做的是真事兒。而屬於他的這種濃烈的“真”,是現在很多人都丟失了的。這種伴隨暴力的直率,倒讓老楊有了點西部浪人的意思。

雖然鄂爾多斯在乾燥的北方,但它的遼闊和荒涼,的確能和老西部片裡的氛圍對接上。

雖然《老獸》的色調是慘淡泛白的,完全沒有西部片裡溫暖的沙土色,但它的配樂,採用了宋雨喆用曼陀鈴等異域樂器演奏的撥絃聲。周子陽說這種西部質感,正貼合他原本的想法。

值得一提的是,作為大忘槓和木推瓜核心樂手的宋雨喆,在創作詞曲時既有很尖銳的批判性,又有濃烈的佛/道教的意味。由此而來的空無觀,可能就藏著我所尋找的“另一種結局”。

但它也不是向生的,而是向著順應宿命的輪迴。從這個角度來看,也許《老獸》並沒有我想象中那麼黑暗。

訪談結束後,周子陽說《老獸》會上映的,但還沒有定檔。

等到它重返大銀幕時,我可能還會作死地再去二刷一遍吧。雖然這片子看下來是真的很煎熬,但大概只有究竟絕望,人的精神才能涅槃重生。

文:鯨魚

本文首發於奇遇電影:cinemati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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